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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不是消费场所,对于带着大把现金在身上的柯鸩飞来说,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无力感,所以他端着本漫画书装模作样地看一阵子后便凑在周礼诺耳边轻声问:“走吗?喝咖啡去呀?”
周礼诺头也不抬地比了个“嘘”的手势,柯鸩飞就又乖乖地安静一阵子,起身去换一本漫画书,随便翻了翻又合上,“走吗?”他又问,就这么周而复始。
直到周礼诺合上书,站起来,他顿时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突然脱离了冷气,室外的阳光灼得人皮肤上泛起一阵刺痒,柯鸩飞“嗷”地一声又跳回了有阴影的屋檐下,“接下来去哪儿好?”他问。
周礼诺难得对他笑盈盈地说:“听你的。”
对于她的笑容和态度都没有做好心理预期的柯鸩飞,突然结巴:“我、我还没想好……”
“先去那边坐一下好了。”周礼诺指着人工湖中间的小凉亭。
湖里养着许多鲤鱼,一群群聚在一起,炫彩斑斓好像被沉在湖底的绫罗绸缎,图书馆实际上是坐落于文化园之中,这里的环境被维护得很好,所以湖面上除了人工饲养的天鹅外,还有许多野鸭子在漂游着。
柯鸩飞见到周礼诺看得出神,便跑去便利店买了面包来,让她撕开投喂,于是更多的天鹅、鸭子和鲤鱼挤挤挨挨地聚过来。
比起昨天,这会儿,柯鸩飞开始有点儿“恋爱”的感觉了,垂柳飘飘,知了合唱,女孩儿被夏风撩起来的发丝和含笑的嘴角,裙角下白得反光的小腿,这气氛把柯鸩飞的心窝挠得痒痒的,叫他禁不住地傻笑。
“咳,你喜欢大自然么?”他遍寻着话题。
“自然风光么,也还好,我比较喜欢人文建筑。”周礼诺依旧沉迷于投喂飞禽鱼群,她眼皮也不抬地说,“但是佳佳喜欢,她喜欢看星星,喜欢很壮丽辽阔的风景,我想以后如果有机会带她去非洲大草原看日落,让她和狮子、斑马一起抬头,见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画面,一定会哭出来。”
柯鸩飞一头雾水地问:“你要去非洲?”周礼诺笑一笑,柯鸩飞立即意识到自己问得多傻,“不是,我是说,你想去非洲玩啊?那地方多穷啊,不安全。”他忙不迭为自己挽回,“要么我陪你们去吧,不管是非洲还是欧洲,有我陪着,安全些。”
周礼诺没有接话,她漫不经心地问:“马上就快高考了,想好考哪儿了吗?”
“呃?”突然提到学习,暧昧的恋爱气氛立即粉碎了,柯鸩飞泄气地说,“这,我们不是开学也才高二吗?想这个有些早吧。”
“不早了,时间过得很快的。”周礼诺终于投喂完了手里的面包,转过脸来对着柯鸩飞温柔地说,“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来得及挑学校。”
柯鸩飞为她的眼神融化,傻乐着说笑道:“你说怎么你不是我老师呢?那我肯定每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等到周礼诺的反应,柯鸩飞于是干咳了一声,调整自己的态度,认真地回答,“呃,没考虑是因为,本来我就不适合读书,可能就不参加高考了吧?”
周礼诺歪着头,长发如瀑般倾泻下来,交叠着双腿,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脸,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柯鸩飞见自己激发了她的兴趣,马上兴致高昂地说,“我也许会去深圳,帮爸爸妈妈做生意吧?”
周礼诺提出疑问:“可是听佳佳说,你父母那里有你的哥哥在帮忙了。”
“她说的啊?”柯鸩飞先是一怔,继而“哦。”地一声点点头,也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小区包括整个雅智电子配件厂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年长他十岁的哥哥。
柯鸩飞之所以和易学佳他们从小在一个社区长大,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之一或家里某位长辈都是雅智电子配件厂的工人,在八九十年代,私企较为罕见,一个城市里通常分布有几家超大型工厂,人们之间初次见面会询问对方是“哪个单位的?”对方回应“建五的。”又或是“雅智的。”等等,双方都会立即在脑海中从仅有的几家大型工厂对上号。
同一个工厂的工人会形成一片生活圈,雅智电子配件厂在河东的荟松区,于是几乎每一位职工都居住在荟松区内的幸福南里,和幸福北里以及香山一村三片紧邻的小区中,大人们在厂里上班,他们的孩子于是也就近在区里的幼儿园和学校上学,几十年密切相连的厂区生活,使得人与人之间知根知底,几乎没有隐私。
柯仁伟是柯鸩飞的爸爸,他原本是雅智职工,在一次下岗潮时买断了工龄,拿着遣散金和老婆去了深圳创业,生意越做越大,挣了不少钱,生个了个儿子柯英雄,那之后过了十年,柯鸩飞意外降生,他们把柯鸩飞送回了香珠市,让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幸福南里小区中,每个月打来许多次高额生活费,让小儿子得以富足生活,也算是弥补他不常能与父母见面的遗憾。
柯鸩飞的身世,街坊邻里都知道,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他是“被藏起来的小孩”也是父母不小心弄出来的“多余的小孩”。
“那我过去,可以帮爸爸妈妈挣更多钱嘛。”柯鸩飞支吾道,“我指不定比我哥更能干呢。”
周礼诺问:“你哥哥也没有读大学吗?”
柯鸩飞于是不再说话,难得他的视线离开了周礼诺,扭过脸去看着湖面。
“所以你决定要去深圳了?”周礼诺站起身来。
柯鸩飞也立即站起来,“要走了?我们去看个电影?你渴吗?要不要喝奶茶?”
她继续说:“我可能会去北京吧。”
柯鸩飞感觉她话里有些线索想递给他,可是他又抓不着头绪,只能下意识地跟着话头走,于是犹豫地接话道:“我还不一定去深圳呢……”
“不去做生意了?”周礼诺站在凉亭中央,手脚在光里几近透明。
她站在哪儿,那儿就是世界的中心。
柯鸩飞呆呆地说:“我再考虑考虑。”
周礼诺轻轻一笑,转身走进光照里,听见身后柯鸩飞急匆匆跟上来的脚步,她似乎从这“恋爱游戏”里找到了一丝乐趣。
被人迷恋对于周礼诺来说并不新鲜,迷恋,是一种他人赋予她对他为非作歹的权利,是一把交予她任意伤害他的剑,她从没试过用这样的力量去左右别人的命运,因为她嫌麻烦,也怕后患,万一她真的伤了他,人家突然从头昏脑涨的迷恋中回过神来,也许会捂着伤口管她要医药费。
对于沉迷于她的人,过去周礼诺是躲着的,但是柯鸩飞因为各种原因,自幼年时便是个躲不开的异性,他的鞍前马后,让她尝到了摄人魂魄的滋味,柯鸩飞就像是存活在自己眼前的棋盘上,她用手指拨一拨,便可以叫他往东或是往西,她有些不舍得放手了。
对于人生的每一分钟都不想有失控感的周礼诺,对于人际交往也有同样的控制欲,她亲近易学佳,亦是因为她对她了如指掌,且清晰地知道她永远也不会背叛她,至于她的父母,爸爸任美国,无论与妈妈周曙光打得多么遍体鳞伤,他对她的父爱却是永恒的,而周曙光对周礼诺的严苛也是出于一种期盼,无论是否算合格的母爱,至少不会害她,而所有人中,周礼诺最难以掌控的就是对她有所图的异性了,拿柯鸩飞“练手”,对她来说也是一次内在力量的升级。
目前看来,所有人之中,最让她感到棘手的就是裕琛,她似乎总是一再地因为他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就被激怒,她讨厌这种被他人操控情绪的挫败感,她是二班的,一班的班主任找她谈过几次话希望她能转到她的班上,就是因为裕琛在一班,所以她没有答应。
如果周礼诺真能操作命运的棋盘,她希望能把裕琛永永远远地请出自己的领地去,让自己和他成为两条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偏偏第三次抽签游戏,就让她抽到了裕琛。
下午临近黄昏时,众人回到了小区里在有石桌石凳子的梧桐树下集合,用纸团包着小石子,提前把明天的游戏配对给抽了,何子萱这会儿自告奋勇要先抽,从她满面红光来看,今天相比过得不错。
“啊!有没有搞错!”何子萱抽到了刻着鸟图案的石头。
“啊!”柯鸩飞也发出哀嚎。
易学佳禁不住发出大笑,鼓掌道:“精彩,精彩。”
“你叫什么叫?”何子萱拿石子对准柯鸩飞扔了过去,“难道委屈你了?”
“嘿?那你叫什么?”柯鸩飞从地上捡起来属于自己的石头,吹了吹灰,又抹了抹后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你那难道是惊喜的尖叫?号丧鸟儿似的,怪难听的。”
“去你的。”何子萱翻个白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笑起来,“那你明天可得多带些钱啊,千把块不够,万把块刚好,你‘女朋友’我要逛街。”
“啊!”柯鸩飞双手抱紧自己,再一次发出哀嚎。
在易学佳准备抽之前,梁枫冲她露齿一笑,憨厚地说:“明天陪我去打篮球?”
“行啊。”易学佳豪爽地应道。
“怎么回事儿?你俩?这是有情况了我不知道?”何子萱立即捕捉到了俩人之间的默契,却来不及八卦,她着急忙慌地冲易学佳道,“指不定你抽着裕琛呢。”
易学佳展开手里的纸包包一看,冲梁枫说,“那我明天穿运动鞋。”
“——!!!”何子萱瞪大了双眼,嗓子里发出了无声的惨叫,由于这现实噩梦太过于冲击了,她的惨叫在胸腔小腹里来回撞击,弄得她肠子都疼起来。
柯鸩飞又何妨不是差点儿背过气去,他和何子萱最不想看到的场面终于还是来了:明天,周礼诺就要和裕琛进行“约会”了。
对周礼诺保护欲过分的易学佳反而感到安心,她觉得裕琛在这一群人之中是最为可靠的了,如果在这世上非得挑个人做周礼诺的男朋友,她觉得至少裕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算清楚。
周礼诺没有什么表态,她抬眼看裕琛,他也没说话,只是笑。
又来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周礼诺心烦气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