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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着院子拍了一圈,易学佳的胸腔里只觉得心脏被不断地往下拽,虽然这福利院里的老人与孩子们相处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他们都被志愿者照料得很好,穿着干净的衣服,也有按时吃饭,但她并不能因此感到一丝安慰,因为他们并不是理应被“遗忘”在此的。
整个院里的老人有二十来位,半数是老年痴呆已经不记得家在何方,其中只有一位是真正字面意义的“孤寡”老人,没有子女,其他人都是被儿女抛弃的,而孩子则有四十多个,全部都有智力或身体缺陷,大部分是在婴儿时期就被遗弃的,一小部分是警方从街头所谓的“乞丐”手里解救回来的。
坐在庭院中央的长椅上休息,易学佳检查着预览屏里的照片,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梁枫拿着两瓶水过来坐下,扭开盖子后递给她一瓶问,“拍得不好吗?”
“是拍得太好了,这个‘好’叫我难受,虽然大家都在照片里笑着,但传达出来的讯息还是很孤独很无助……”易学佳将相机装进包里,看一眼梁枫后,皱着眉头说,“人间真苦。”
“嗯,最苦就是孤苦无依,世上没有钱的人很多,但是身边有家人陪伴的话,还能苦中作乐,最怕就是在苦里找出乐来了,身边没有人可以分享。”梁枫看着一只蝴蝶落在院子里的花草上,眼神和语气都温柔得好像要化成另一只蝴蝶了,“易学佳,以前我很想要一个家,很着急,所以才追着周礼诺问什么时候可以跟我结婚……”
易学佳转过脸去认真地凝听,而梁枫也转过脸来,直视着她的双眼继续说,“现在我觉得家的概念不仅仅只限于一家三口这样的模板,家只是一个概念,重点是有人去组成这个‘家’,不一定是家人,也可以是朋友,我因为从小没有妈妈,所以很想要一个家,但现在回忆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感到孤独……”
易学佳情不自禁地笑了,将手盖在梁枫的手上说,“因为你有‘家’啊。”
“你们就是我的家,不管我走多远,我都知道我有地方可以回去,要回去。”梁枫握住易学佳的手,认真地再一次告白,“我喜欢你,易学佳,但是我不会强求你和我谈恋爱,如果做朋友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我能和你做朋友就非常满足了。”
“你干嘛一次又一次说?”易学佳耳朵有些发烫,她试图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却被抓得紧紧的,她瞪他,而他却一脸无辜地憨笑起来。
她的脸在光照下泛着一层薄而通透的金色绒光,梁枫很想亲她一口,但还是忍住了,他叹一口气,讪笑着说:“因为我还怀抱着一丝希望,我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说,等着哪一次你也许会答应我。”
易学佳皱起眉头,“那我一直不答应呢?”
梁枫悄悄将胳膊更贴近她,同时不自觉地以手指搓揉着她的手指,坦然地说,“不是说了吗?那也没关系。”
易学佳却很自责,“这不是耽误你去谈正经女朋友么?”
他摇一摇头,“不耽误,我不需要女朋友,我就需要易学佳。”
一个志愿者正推着轮椅从他们眼前经过,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实在是太老了,双眼已经成为了众多皱纹之中的一道无用的缝隙,如果不是志愿者一直在跟她说话,易学佳几乎以为这个一动不动的老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也正因为这些病怏怏的老人们,即使这个院子里百花盛开,也还是弥漫着一股迈向死亡的腐朽气息,而孩子们正直生长期的生命能量也并没能冲散这浓郁的悲哀氛围,新生与灭绝的冲突,更刺激了人对生命尽头的审视:太快了。
一切都太快了,从出生到终点,一晃眼之间。
还有什么值得珍惜的?要紧紧抓牢。易学佳坦诚地说:“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当然,不止是你——”她语气动容,但又怕梁枫误会,赶紧补充了解释,“是大家,是每一个人,如果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我知道。”梁枫撒开了易学佳的手,终于忍不住伸长胳膊将她搂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她的头发,郑重地说,“别人我不敢肯定,但是我,还有周礼诺,就是死也会跟你死在一起,放心吧。”
“那我们这么年轻,在死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在一起……”易学佳也不抵触梁枫的碰触,她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身心都软绵绵地松弛下来,笑着说,“真好啊。”
当易学佳和梁枫提及死亡的时候,他们想象得到的关联词只有“离别”,并不是永别,因为他们太年轻了,体内充满着肆无忌惮的力量,关于死亡,在他们六个人里,曾经无限接近甚至于去触摸到那是什么东西的,只有裕琛,在父母之后,他曾经数次想过自我了断,刚刚转学的第一天,他就摸上了那栋陌生教学楼的顶层,站在风里往下看,感觉周边的一切都在推挤着他,劝他跳下去。
每一次把他拽回来的都是周礼诺,她作为一束绝境里的光,在劝慰他,这世上还是有值得他留恋的美好,当然这一切,周礼诺都不知情,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人类存在,被幻化成了一个美丽奇境,她成为了他赖以为生的药,有信仰者会去天堂,而裕琛想要去的就是名为周礼诺的光晕之中。
“周礼诺?”他昏昏沉沉叫着她的名字,挣扎着睁开双眼,像是从黑色泥沼里钻出头来,靠的就是那一束假想的光,“周礼诺?”他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犹如在吟唱为自己回血的咒语,终于看清楚眼前的光景了,是黄昏光照下的工作室。
裕琛抚着脑袋坐起来,宿醉令他脑海之中是一片顿刀割据的声音,他吃痛地逼近双眼,蜷起的双腿无意识地猛然往前一踹,踢翻了许多个空酒瓶罐,而这些瓶瓶罐罐滚出老远又撞翻了地上杂乱无章的工具,一片并不响亮的声音在他的耳目里却好像野猫尖叫般交织成一片,叫他的耳鸣更为严重了。
“周礼诺……周礼诺……你在哪儿?”他痛苦地低语着,一只手在身边左右翻找,摸到了一地烟头,醉倒他的不是酒,昨天夜里他因为抽了太多烟,醉烟了,醉得头昏脑涨,吐了一地,但是那种极致痛苦带来的张力却叫他灵感喷涌,终于有了想要雕刻的东西,可是刚抓起雕刀便因为双手颤抖不止而放弃了,最后的结果是又毁了一块木料。
终于摸到了一厅啤酒,他打开来,灌入喉咙,企图“糊弄”自己的脑袋,叫它别再扭曲了,一口气喝光之后,他捏烂了罐身,扔到一边,又对着白墙大吼一声,“周礼诺!”
“叫我干什么?”周礼诺边奇怪地提出疑问,边从大门走进来。
裕琛呆滞在原地,啤酒从嘴角溢出来,他分不清楚现在是幻觉还是现实,但无论如何,他都条件反射般迎了上去,哪怕对面是妖魔化身的形象,那也是他向往的终点。
见到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周礼诺嫌弃地扫视周围一圈说,“你一直不联系我们,打电话也不接,大家都怕你死了,我才来看一眼的……你这是怎么了?”这一地狼藉叫有洁癖的周礼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数步,“又脏又臭。”
“周礼诺,我想你,我好想你,我需要你。”裕琛拉住周礼诺的手腕,边胡乱亲吻她的脸颊和领口中露出来的皮肤,边将她拽向工作桌,这一连串的动作被一个突然的巴掌给打断,他的半张脸立刻红了起来,酒也因此醒了一些。
“你够了,拿我当什么?”周礼诺怒目相向,“我不是你的垃圾情绪回收站。”
裕琛瞪着双眼看着在自己眼里产生了重影的周礼诺,一时半会,对眼下的状况还没理解过来。
咯噔——咯噔——的高跟鞋踱步声,显露出了周礼诺难得一见的犹豫与焦躁面,她绕着墙从左到右踱了三圈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冷笑着问:“关于那个花边新闻,你怎么解释?”
她身上的气场是拒人千里的冰封长河,无数道冰锥延伸出来,形成了一道道能叫人皮开肉绽的长鞭,紧紧扼住了裕琛的呼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