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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张敏当差的日子,天空大晴。
皇帝朱见深下了朝,准备去万贵妃的昭德宫去瞧瞧。昨夜下雨,他在邵宸妃那儿过的夜。
朝堂上,朱见深心情并不舒畅。他身材魁梧,斜靠在龙椅上,黝黑的脸上两道长眉拧在一起,右手不自觉的撵着浓密的长须,听着内阁一件一件的奏报——尽是让人心烦的消息。
大明朝在他的治理下内内外外都不顺当,关外建州女真在爱新觉罗·董山的带领下叛乱,杀了数千边民,朝廷如若镇压,要钱、要兵、要粮,可偏偏今年又涝的厉害,漕运不畅,各地纷纷上奏已有流民闹事。可是若不镇压,如何跟无辜被杀的边民交代?大明的国威何在?皇帝的尊严何在?
朱见深听了一半,直觉得气闷的难受,吩咐把奏折呈上来,退朝回宫了,留下内阁几个大臣和各部尚书们面面相觑。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去找万贵妃,这个女人比自己大了十七岁,但在自己眼里万贵妃依旧是儿时的万姐姐,皮肤光滑细嫩,胸部丰满挺拔,腰身妖娆多姿,只有她彷佛具有魔力一般能让自己安心,惬意。
昭德宫里,万贵妃早已梳妆完毕。
昨夜雷声轰隆隆地似乎没停过,吵得她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下又梦到了死去的儿子。早上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恼恨,于是招唤御马监太监汪直过来说话。
御马监掌管兵符,是内廷的兵部,御马监太监虽然权力不如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但也是排在三号的人物。
汪直是万贵妃宫里出来的,还不到三十岁,被万贵妃视作臂膀、爪牙和钱袋子。他为人机敏,做事狠辣,万贵妃的公事私事皆是汪直替她操持。
“你也有日子不来陪我说话了,宫里宫外的,我快成聋子瞎子了”,万贵妃说道。
“奴婢该死,兵部那边奏报多,边疆上不安宁,保不齐要打仗了,所以忙了些。”汪直躬身回答。
“打仗的事你找皇上说去,我不听。”说着,万贵妃慵懒的斜躺在床榻上,汪直很乖巧地凑过去给她捶腿、捏肩。
“你就跟我说说,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昨夜皇上去了邵贤妃那里,你可得盯紧了。”万贵妃继续说。
“您放心,奴婢盯着呢,最近宫里太平。”汪直回。
“我知道你办事牢靠,只是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有些事儿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用顾及太多,皇上那边我去交代。”
这些日子御马监确实异常忙碌,加之皇上提起要在东厂之外另建西厂,西厂提督这个职位,他馋得下巴都掉下来了,因此他确实对昭德宫里的事不怎么上心,并不是顾虑什么。
“奴婢知道,出不了大事,奴婢这就再好好查一遍,好让您安心。”汪直回道。
“头几个月,管银库的宫女肚子大了,当时你在潼关监军,我找了皇上身边的太监张敏过来问话,他回奏说,那个宫女害了大肚子病,并没有身孕,照理儿这个奴婢不敢诓骗我,但他毕竟不是咱们使唤惯了的人,总不是那么让人放心的,你再去看看,算日子,如果当时确实怀着的话,都该生下来了。”万贵妃说道,本来慢慢合上的双眼,又睁开了,回头指着汪直的鼻子说:“你得办妥了,别让我操心。”
汪直连连陪笑称“是”,手上也并不停歇,说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但是您知道的,奴婢上头还有怀恩和梁芳,御马监那几个人忙着兵部的事儿也还吃紧,如果西厂…”
万贵妃明白他的话外之音,下面该说西厂提督的事儿了,这件事她不会爽快答应的,这就是喂狗的肉骨头,狗吃饱了就没那么听话了。
没等汪直说完,打断道:“梁芳是自己人,我的话他还不敢不听,怀恩嘛…你凡事躲着他就是了,顽固是顽固了些,但景泰年间,先帝被困南宫,皇上废为沂王,那阵子我陪着先帝过了今个儿没明个儿,亏着他护着,是有功劳的。”
压根就没让汪直提西厂的茬儿。
俩人说着,小太监禀报,皇上到了门口了。
汪直赶紧起身,退到门口,垂着双手站在门外准备跪迎圣驾。
万贵妃则不慌不忙地对着镜子整理着妆容,直到朱见深进屋,才慵懒地施了个万福。
朱见深伸手把她扶起,随身坐在床榻上,满面愁容。
万贵妃见她如此,满脸关切地问:“朝堂上不顺心吗?”
朱见深点点头,用力揉着额头。
万贵妃拿开他的手,说:“这样捏会捏疼的。”说着自己伸手轻轻的揉捏着朱见深的太阳穴。
过了半晌瞧着朱见深脸色略好,问:“好些了吗?”
朱见深微笑着点点头,说:“好了,你真是朕的良药啊。”
万贵妃笑道:“你又贫嘴,朝堂上不开心就暂且别理了,过阵子再说。”
朱见深叹息道:“哪能不理,建州女真又反,那个董山,朕已经对他仁至义尽,怎么就成了喂不饱的狼?”
万贵妃道:“那就派兵剿,前年大藤峡叛乱,不也剿了吗?到时候再给你网罗几个建州的美女。听说管钱库的纪宫女就是你的战利品吧?皇上中意吗?”
“你怎么又提起来了?朕都忘了。”朱见深显得有些局促,干咳一声转而对依旧站在旁边的掌印太监怀恩说:“还有多少奏折?给朕念念。”
老太监怀恩答应着,转身从张敏举着的一叠奏折中拿出一本开始念:
“绶印太监李通奏:旧制,漕运遇风波破舟者…”
怀恩将奏折一份一份念下去,朱见深大多没什么话问,直接准了。
接着,怀恩又念道:
“掌印太监怀恩奏:御马监勇士福海,纠集暴徒,劫掠百姓金银器皿等物;按大明律当斩。”
朱见深疑惑地瞧了瞧平静如水的怀恩,又探身瞧了瞧站在门外有些慌乱的汪直,问怀恩:“你奏的?“
怀恩答:“是老奴。”
“查实了吗?”
怀恩答:“证据确凿,顺天府不敢抓,老奴给抓了。”
朱见深厉声道:“汪直,你进来说话,此事你知道吗?”
汪直早已听到奏折内容,心中正七上八下,听到皇上招唤,连忙忙快步进来,跪倒在朱见深面前:“奴婢不知。”又冲着怀恩一低头说:“老祖宗查实了,那断然是错不了的,奴婢御下无方,求皇上治罪。”
朱见深道:“你下面的人是该好好管管了,这次就当朕给你清理门户,免得以后你管不住。”转头对怀恩说:“这个折子奏的好,朕准了”
汪直听了汗都下来了,管不住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换人管,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这样下去西厂的事就不要想了,连声说:“奴婢遵旨,奴婢遵旨。”
朱见深不再理会跪着的汪直,摆摆手,示意怀恩继续念下去。
怀恩接着念:“殿试举人李东阳等二百四十人…..”
一个多时辰过去,怀恩才一一念完。基本都是准奏。
此时,小太监进来禀报说:“皇上、娘娘,皇后派小太监在门外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说是废后吴氏前儿夜里被雨淋着了,今儿个病重,想招家里兄嫂过来探视,准还是不准?请娘娘明示。”
朱见深望向万贵妃,问:“这是后宫的事,准还是不准?”
万贵妃蹙着眉头,阴阳怪气地答:“后宫的事,自然是皇后说得算的。”
朱见深干咳了一声道:“跟皇后说,她做主就好。”
小太监答应着,刚要走,朱见深补充道:“跟皇后说,让太医去瞧瞧,药物供应莫要短缺。”
万贵妃笑道:“皇上仁慈地很呐。”
朱见深道:“你别气恼,还是要顾着皇家体面;我专宠于你,也得估计皇后感受,免的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万贵妃轻嗔道:“专宠吗?我怎么没觉得。”说着向皇帝身上靠过去。
朱见深顺势搂住万贵妃的腰,对着怀恩、汪直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众人躬身,依次退出门外。随即屋内传出两人调笑声….
三人走在朱红色宫墙下的青石板上,怀恩在前,汪直紧跟在身后陪他说着话,张敏则跟在一步开外。这个位置,既能听到他们的吩咐,又不至于打扰他们。
其实,听到废后吴氏病重,此刻张敏很是疑惑,心想:她昨夜还好好着地。但在外表上他不能让人看出丝毫异样,这两位说不完,他也只能等着,与他们相比,级别差了太多。如果把内廷比作大海,那么怀恩是一头硕大的鲸鱼,稳如磐石,难以撼动,而汪直,则是只巨型章鱼,八面玲珑,无孔不入,至于自己嘛,杂鱼都不见得算得上。
“今儿老祖宗参奏福海,奴婢以为至允至当,这个狗东西,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幸好老祖宗明察。”汪直说。
“这是咱们的职责所在,管不好属下,怎么向皇上交代?”怀恩提到皇上,向上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我也知道,御马监近些日子事儿多,你又担着万贵妃给你的差,自然不能面面俱到的了。”怀恩接着说。
“奴婢谢老祖宗体恤。”汪直恭敬的回。
怀恩停住了脚步,转身对汪直说:“今儿个,万贵妃把你叫过去,又安排了什么差事啊?”
“回老祖宗的话,也就是让奴婢当好差,替皇上分忧。”汪直回。
“嗯,你记住了就好,咱们当奴婢的,当时刻记着效忠皇上,对皇上好的事儿咱们就做,对皇上不好的事,咱们就得阻止。莫要颠倒了。你这阵子劳苦,早回去歇息。”
汪直并摸不准怀恩的意图,他心里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这几句敲打的言语,让他听的浑身不自在,诺诺连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