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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和汪直说着话,张敏不敢打扰。
等汪直走远,张敏凑上前去,颤巍巍地说:“老祖宗,今个儿的奏折好像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怀恩问道。语气宛如古井里的水,冰冷而又平静。
“奴婢数过的,奏章应该十八件,但今儿您只念了十七件。”说到后半句,张敏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少了一件奏章是天大的事,追究起来岂能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前太监可以承担的?他知道自己此刻说出来,将来这口黑锅便不会背到自己身上。
怀恩也没说话,从袖口中拿出一张明黄色奏折递给张敏。
张敏一愣,他不知道怀恩何时私藏了一份奏折在袖里,更觉得他这样做似乎极为不妥。
怀恩看出张敏的疑惑,说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这份奏折是个叫刘大夏的监生所写,本朝的监生不外乎两类人:一类是因蒙了祖荫,获准到国子监读书的人,这种叫“荫监“;一类是文章作得好的贡生获得皇上恩准到国子监读书的,叫做“恩监”。总之,入了国子监的人,就是半个进士了,总可以当个官的。
张敏打开看了几眼,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里面的内容竟然是参奏万贵妃和汪直等人地,言辞极为犀利,竟然把万贵妃比作汉代妖后赵飞燕,说她指使太监汪直残害后宫,毒杀皇子,罪大恶极,请求皇上为祖宗社稷着想,多衍子嗣,严惩妖妃奸佞。
“这人不要命了吗?”张敏惊讶地说。
怀恩回头瞧了他一眼说:“这些刚出茅庐的楞头监生,在翰林院念几天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骨头倒是挺硬。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回去把这份折子烧了吧。”
“私毁奏折是死罪,老祖宗何必冒这么大的干系?”张敏问。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天塌下来又轮不到你来顶着。”顿了顿又说:“此人出言狂悖、胆大妄为,刚刚我若当着万贵妃读这么份奏折,朝堂上又得起一阵子风雨,那刘大夏性命难保不说,连带万岁爷也跟着消停不了了。”
张敏答应着,低头恭送怀恩。
却听怀恩意味深长地说:“在宫里做事不仅要多长几双眼睛,还要多长几个心眼儿,莫要自作聪明,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遇事还得沉稳些才行。”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自己听,脚步丝毫未停。
“多长心?自作聪明?沉稳些?”这几个字在张敏脑子里一直回响,但他也品不出个什么味儿来。见怀恩穿过长廊见不到了,好奇地打开奏折又看了一遍。
“监生刘大夏奏:
…..万氏以宫女选入庭掖,不修才德,工馋惑主,幽吴后于西宫,阻六宫之进御。陛下未有子嗣,中外以为忧,然言请博泽以广继嗣者,即遭妃之斥逐,掖庭御幸有身者,即为饮药伤坠。……汪直为妃佞幸,假借贡献,苛敛民财,倾竭府库,以结妃欢,奇技淫巧,祷祠宫观,靡费无算…”
看着奏折,又想起万氏在宫里胡作非为,张敏心里大大地喊了声“好”,心想,宫外头也还是有人敢于直言的,对刘大夏顿生好感,自言自语道:望好人好命啊!。
刚把奏折揣进袖口,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
张敏回头一瞧,原来是万贵妃的贴身太监阿九。
按品级,两人相当,一个是皇帝身边的,一个是万贵妃身边的。
一般来说,皇后、贵妃的贴身太监均是由司礼监调配,但万贵妃信任汪直,她身边的太监是从御马监出来的,因此,与张敏由怀恩管着不一样,阿九的上头是汪直。长久以来,皇帝专宠万贵妃,张敏与他接触很多,互有所求。
张敏无奈,只能等他,两人互相寒暄过后,阿九问:“张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张敏随口说道:“听说王太妃今儿大寿,所以过去瞧瞧。”
阿九道:“还是在皇上身边当差清闲,能凑个热闹,你瞅瞅我,刚在贵妃那边忙完,汪总管又叫我过去。”
张敏一心想着内藏库以及吴皇后的病情,不愿跟他啰嗦,正准备找个托词快点离身,却听阿九说:“这事儿啊,还关于张公公你呢,今儿娘娘忽然又问内藏库那个姓纪的宫女的事儿,让汪总管再去查查。我猜着汪总管叫我过去必定为了这个事儿。汪总管为娘娘做事真是尽心竭力,雷厉风行,娘娘刚吩咐下来半刻也没有,这不就又忙起来了。那纪宫女张公公还记得吗?”
张敏听到这些,无异于五雷轰顶,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听阿九所言,汪直此时定然在安排重新查问内藏银库纪氏怀孕的事,如果不能及时通知她们把孩子藏好,稍稍露出马脚,就会引起天大的祸端。
张敏五内俱焚,但仍强作镇定:“纪氏?好像有这么档子事儿,好几个月了…”
那太监说:“看样子,此次要查个严实了,不然啊,贵妃这块心病好不了。”
阿九如此说,张敏更不敢再耽误时间了,无论如何也得赶在汪直之前到内藏银库通个消息,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推托内急就要离开,阿九却喋喋不休地缠着他不散,说跟他一起去,张敏无奈等他唠叨完,已经过了很久了…
内藏库和王太妃所在的地方方向相反,他算着时间和汪直分开该已经有半个时辰,自己离着银库少说也得一刻的路程。阿九说汪直是要叫他过去问话的,看样子是要问清楚贵妃心思再动手,如果那样则时间还算充裕,但如果汪直提前安排完毕先派人过去,那时间是万万来不及了。
这个季节京城正是酷暑,昨夜残留的雨水被太阳晒得蒸腾起来,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异常。张敏嘴里喘着粗气,脚下却丝毫不敢放慢,脸上、身上都是汗水,滴答滴答地从脸上流下,前心、后背的衣服早就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