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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绚烂晚霞映在湖面上,折射出旖旎的波光。琉璃美人廊穿梭其间,像一条发光的游龙。在游龙的爪间有三个高台,像三面大鼓漂浮在湖面之上。幢幢灯影围绕着靡靡之音,光线被游廊的红柱打散,斑驳迷离,与水面上生出的水雾铺陈辉映。湖面上早已铺满了大小不一的船只,拥挤着簇拥在游龙的周围,流光溢彩的船坊首尾相接成十里皮影。
客人们倾酒而醉,口哼歌谣,任香醇浓烈的酒水沿着下巴、脖颈淌下来,恣肆放纵,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此刻的美好。
云漠光从未见过这等万人迷醉的夜景,灯火悉数倒映在她的眼中,映得她明眸似火、熠彩昭然。从身旁穿梭而过的女子们穿着姹紫嫣红的花衫,就像初春时节的万般花丛争奇斗艳。
岸边酒楼的迎宾也在大肆揽客,“母油船鸭、碧螺虾仁、松鼠桂鱼、雪花蟹斗、腌笃鲜……应有尽有。”
一声烟花在半空爆开,丝竹之声骤起,在中央的高台上,一名女子长衫阔裙,缓歌慢舞,开始了表演。
“是去年的花魁白千玉。”人群里开始喧闹。
“白千玉?”云漠光随着人群向前。
高台上的白千雨腰肢一摆,纤腿在空中一荡,仿佛昙花绽放。飘扬的裙带在烟火中翻飞,韧如旌旗。响乐放缓时,她飘然回转,轻如浮雪,响乐激荡时,她穿梭跳跃,绽若游龙。
另外一面巨鼓也在此时声弦大作,两位女子头插红苕,脚戴铃铛,身穿淡紫轻罗上衣,下身层叠紫花白纱裙,手中各持了一柄花剑。铮铮鼓声乍起,两人以剑为介,剑剑对抗,挽出剑花,激发了观众的好奇之心、胜负之欲。
新曲一至,第三面巨鼓迎来了主人。一名身穿华丽服饰的苗族少女出现在高台之上,大笑声中充满了邪气。她腰上系着小鼓,手上握着一双鼓棰,她的舞蹈欢快,边跳边击打着小鼓,令人沉浸其中,同感欢悦。
三舞鼎立。
云漠光置身琳琅盛景,如坠梦境。药堂学徒见客人呆立门外,“姑娘取点什么药?”
被人一唤,她方回过神来,取出提前写好的一张药单,递给他。
学徒挠挠头,“姑娘的这贴药单,恕在下看不明白。”药单上的文字他竟然一个字也不认识,奇了怪了。
云漠光露出一副可怜无助的表情,说着拗口的汉语,“这是西夏文,但我不会写汉字,柳姑娘在不在?她认得。”
“柳姑娘?”学徒明显迟疑,但见来人生的美貌,不忍拒绝,“劳烦你在此处稍作休息,我去去便来。”
半柱香后,学徒方才返回,“柳姑娘回复说不方便见客,须等月上高楼。”
云漠光扯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你。”
一出门,云漠光便绕到闻空福祉背后,几步翩跹便附在宝塔三层窗外。她将窗户用细针跳开,跳了进去,取出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个人的脸。
昏暗中,柳白樱唇边的笑意寒冷摄人,“云大小姐,你何必掺和进来,自讨苦吃呢?”
“那檀枞在不在这儿?”
“不在。”
云漠光暗暗舒了一口气,“郭元盛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柳白樱盯着她的脸,希望看到她生气的样子,却落了空。
云漠光不解道:“你杀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主谋。”
柳白樱小声呢喃道:“我是孤军作战,根本奈何不了敌人老巢,只能慢慢将他们一点一点瓦解。”
云漠光熄灭火折子,徒留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发出清润的声音,问道:“所以你投靠了美人廊坊主?你不是说,供人驱使犹如奴颜婢膝,这一辈子势不低头。”
“那时年轻,不懂得审时度势,此一时、彼一时了。自由是建立在权力之上的,所以我变更了策略。”
云漠光轻叹,“柳姐姐,如果权力的尽头是复仇,那我希望你选择正当的手段,切莫误伤无辜。”
“累及无辜并不是我的本意。我选择踏上这条路,即便使用正当的手段,也会被视为罪恶之辈。所以,扯道义有什么意义?不如丢弃这些顾忌。人虽因我而死,但毕竟不是我杀的,你怎么不去质问谢思玄呢?”
云漠光陷入了同柳白樱的言语博弈,道:“质问谢思玄做什么,反正他活不了太久了。”
柳白樱仰天笑道:“你真的很冷血啊。”
“相对的,我更关心你的下场。”
“这又何必,你我不管谁死了都对对方更有利。”
“是吧,不然美人廊怎会无缘无故刺杀我,又是你从中作梗吧。”
“是我的提议。她们的劣势越明显,我的优势才更耀眼。况且你从祁连山跳下来,本来就该是个死人了,对吧?”
一时之间,双目对峙,暗潮涌动。
云漠光被过往点到痛处,也继续刨根问底道:“美人廊的坊主是薛荻吧?不然以你多疑的性格,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投奔她?”
柳白樱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强调道:“薛荻可是檀枞的亲姑姑,你不会要帮他们吧?”
云漠光不予作答,继续追问道:“你从孤军奋战到投奔薛荻不过短瞬之间,薛荻因身份特殊必是多年隐姓埋名,她若不表明身份,你不会有机会知道。我不禁好奇到底你们因何际遇重逢相认的呢。啊,对了,就是谢老夫人被毒杀的那天,你就是替她打掩护,对吧?”
柳脸色面如灰土,急于质问她道:“你跳崖之后便传来西夏小王爷李弗哲意外身亡的死讯,难不成跟你有关系?”
云漠光丝毫不示弱道:“要想猜出薛荻现在的身份其实不难,孟千山的寿宴上,前来赴宴的妇人中年龄相仿之人……并不是很多,若是挨个调查,必有结果。”
柳白樱闻此心神不定,冷言威胁道:“漠光,不要跟我作对,否则我公布你的身份,令你在大宋无法立足。”
云漠光一笑置之,“柳姐姐,是你自己说的,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就算你平白去说,能奈我何?”
“薛荻是檀枞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最好知道该怎么做。”
“无极门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最好永远也不要背叛师门。”
“一言而定。”
“哦,对了,若是他们再追杀我,下次我可不会手软的。”云漠光撑开窗户,临别提醒道。
“放心,我们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你。”
“难道……”
柳白樱将食指放在唇边,邪魅一笑,“嘘。”
直至亥时,喧闹热闹的湖面才恢复平静,围观的船只零落散去。
美人廊最宽敞的房间里,白千玉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和脚掌,合上眼靠在软糯皮垫的藤椅上。
这时,贴身丫头青儿在门口小声报,“姑娘,有位公子执意要见你。”
又来一个登徒浪子!
白千玉不耐烦地挥挥手,“青儿,帮我打发了吧,我累了。”
青儿轻柔婉拒道:“蒋公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白千玉一下子站在了门前,令青儿一时楞在当场,“姑娘……”
“是你,你真的找到了我。青儿,下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两种矛盾的情感同时缠绕住白千玉的心,他能认出自己,内心自然欢喜,可他认出了自己,接下来坊主交代的事如何完成才好呢?
满腹担忧都在见到蒋术奇耀如清晖的目光后,被白千玉抛在了脑后。五年前繁花似锦的四月天里,是他多次出现在栈桥上,瞬目扬眉,破颜而笑,扰乱了她的心。
“你也逃了出来?”
“公子无事,千玉不敢有事。”白千玉浅浅笑着,为他斟上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她和声细语问道:“公子,千玉想为昨晚的鲁莽致歉,不如弹首曲子给你听?”
“不必麻烦了,我来是为了打听一个人。”蒋术奇颇为心急,甚至忘记善妒的女人最讨厌的就是男子在自己面前提及其他女子。
“请说吧。”
“柳白樱。”
白千玉没掩饰住面上的惊讶,“公子找她是何事?”
蒋术奇装作无可奈何地叹道:“说来奇怪,我从未得罪过这位姑娘,却听闻她要杀我,以为……你会认识她。”
白千玉嘴角的笑意不由僵住,面露疑虑,“怎么会,我们没有接到要杀你的命令。”
“你认识她?”
白千玉尴尬得摇摇头,“不熟,只是听闻她要参加花魁斗舞,了解过。若是公子不放心,何不先下手为强呢?”
“杀了她?”
“是呀。”
“可连缘由都没有搞清楚,仓促下手不合适吧。”
“那有什么,这世上哪有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呢。”
“这可不一定。比方说,白姑娘,你杀漠光的理由是什么。”蒋术奇隐藏起目光中的凌厉。
“杀人而已,为什么要找理由?”白千玉流露出不屑的表情,隐藏起真实的原因。
月初,闻空福祉完工在即,美人廊坊主紧急召集江南地带的属下集合议事,当面引荐柳白樱为众人熟识,要求每人在面前的托盘里挑一粒骰子,骰子里藏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一个名字。谁能杀掉字条上的人,谁便能掌控闻空福祉,永远不必再参与无休止的排位之争。
“白姑娘,如果你有难处,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白千玉拄着下巴,翘首问:“只要我不害云漠光?”
蒋术奇展颜道:“恰恰相反,以漠光的身手,该担心的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