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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信仰,不过是阶级专政统治下的一种手段,从来如此,万年未变。”
——大陆简史·批注版。
许久的沉默之后,陈起走到妻子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以示安慰。
男人接着道:“九儿之前说得那句偈语深得我心。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你的心呐,本来就不安稳,这是我那位野心勃勃的岳丈造成的,也与你本性有关。”
“头些年还好,你能稳坐钓鱼台,可自从九儿回归陈家,宁国、小小生下静甲,你就彻底乱了,且不自知。”
闻言,陈芸似乎想通什么。
她眼神逐渐明亮,洒然一笑道:“仍如先前所讲,我是个妇道人家,总喜欢用情绪做事,偶尔犯犯浑,很正常。”
陈起无奈道:“这可就有些不讲理了。”
妇人凝视着丈夫,说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逻辑,你我虽是夫妻,可毕竟不是共用一颗心,哪能做到事事契合、心心相印?总之今天,你不该接受那副棋盘,那份善意,这大概率是你侄儿的缓兵之计。”
陈起与之对视,正色道:“他有什么可缓的?在这一点上,我的想法和你从来都不同。以我的判断,九儿志不在此间,他心中有更广袤的天地,仁安城,太小了。”
妇人摇摇头,说道:“还是那个逻辑,未来某天,九儿大概率是要找老爷子算旧账,你能置之不理?如若不能,你就是那首当其冲的阻碍,九儿会不动你?”
“第二,如果我是他,也不会选择莽莽撞撞的单刀直入,而是迂回作战,先从内部打开缺口。事实证明,九儿的确在这么干。否则老涡山脉不会存在,他也不会跟老二、老三那么亲近,更不会带出李安之、陆平、钟山这些人。”
陈起微笑道:“哪怕这个最坏的可能会出现,可仅此这些,远远不够,你太低估陈家的底蕴,太低估老爷子了。”
妇人反问道:“你能保持稳坐泰山的姿态,就是源于这种盲目的自信?如果老爷子甘愿做垫脚石呢?陈九和他父亲不同,因为后者如其字,光明磊落。前者?呵呵。”
陈起回道:“那我更不用动,因为无可阻挡。”
妇人有些动了真火,指着男人略带怒意道:“你真的就准备这么放任自流下去了?宁国不管了?静甲不管了?”
陈起柔声道:“他们是我的儿子、孙子,我怎么会不管,可这些事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就像我收不收那副棋盘,受不受那份善意,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
妇人发出一声疑惑鼻音,脸上浮现出些许错愕。
陈起接着道:“如你先前所说,我们只是夫妻,并不是共用一颗心。那么,我的决定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阻碍过你去做什么,顶多是向你阐述清楚我的想法罢了。”
“倒是你,被一叶障目乱了心神,总是强行把自己与我绑定在一起,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当然没错,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让你去听从我的想法、心意行事。反之,亦如此。”
“放手大胆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注意分寸即可,不要被我的意志所干扰。还是早先承诺你的那般,真出什么纰漏,我来扛。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妇人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头,面色复杂道:“明白了。”
——
——
回六号院的路上,两人于清风明月下并肩而行,并没有出现什么无话可说的尴尬情况,因为陈天青嘴巴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问的还都是有关于陈落的事情。
一开始问题倒还挺正常,大多关于异能、武道,手持天雷返人间,全力施为下跟爷爷相比如何,东海的蛟龙难不难杀等。
到后来,画风渐渐偏移,扯到了陈落现在爱吃什么,口味有没有变化,喜欢穿什么款式、颜色的衣服。结了婚之后,还会不会特意留发型,甚至问起了生辰星座。
陈九满脸的大无语表情,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我说您这是聊天呢,还是查户口呢?你对我爹的兴趣怎么这么大。”
天青并没有在意,满脸理所应当之色,眼神有些放光道:“因为小叔是我的偶像嘛。”
“嗯?”陈九反问一声,接着道:“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忽悠我,你入陈家时才多大?那会父亲已经败走东海,离开陈家了吧。”
天青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首先,我的小叔,你的父亲,陈落大人,并不是败走东海,从他敢于蔑视红楼的威严开始,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可以说未战先胜一筹心境。”
“与咱们爷爷那一战,只是吃亏在晚生十年,尽管如此,仍是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于大恐怖间得以更进一步,为日后打开第四道基因锁埋下伏笔。”
闻言,陈九竟从这姑娘身上看到些许虔诚光辉,笑着打趣道:“你倒是了解的清楚。”
天青解释道:“因为我是在那场战斗之前的三个月才来到陈家。当时我最开始呆的地方,就是六号院,还承蒙你父亲照顾过一段时间,得以亲眼目睹其风采。”
六号院,陈落,这才是陈曦最初的安排,如果不是红楼上空的那场死战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激烈,陈天青真有可能会被陈落抚养长大。
陈九恍然,点点头说道:“怪不得,搞了半天你我二人之间,还差点拥有一份亲姐弟的机缘在。不过吧,像你这样崇尚强大力量的女性,倒是不多见,你是第二个。”
潜藏在深处的阴霾忽然涌上心头,天青露出一个复杂笑容,苦涩自嘲皆有。
她低声道:“第一个是谁?嗯……大概只有陈沉老师了吧。我与她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纯粹的崇尚力量,准确来讲,是更向往自由。”
天青望向少年,目光中饱含陈九无法理解的深意。
“自由?”陈九有些惊讶,玩笑道:“这个词对于陈家人来说,有些过于奢侈了。此心挂碍,终不得自在。”
天青赞同道:“是呀,强大力量只是保障自由的基础,但这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被条条框框约束,非心境通透澄明的自由。想要达到后者,难如登天。我所见的人中,爷爷都做不到,袁老师大概算一个。”
陈九想起那个没心没肺的老头儿,笑着道:“的确。”
不过他仍记得那位曾踏足人圣境的老者对袁林的评价:太过无拘无束,反而限制他更进一步。
陈九向来不太理解这种玄而又玄的心境之说,拿起、放下、再拿起,何必整这么复杂,认准一件事埋头去做准没错。
二人说话间,六号院已至,陈天青望着这栋久久未曾来过的建筑,心中有些感慨。
她小时候与陈落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两个月左右,可总有些人,身上充满着独特的人格魅力,才见过,便被深深折服,陈落算其一。
但天青也没太多惋惜的情绪,相较于陈落的温润如玉令人心生舒适,她更喜欢养父陈起那种朴实无华的爱,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对你好,不求回报。
陈九望着怔怔不语的天青,邀请道:“进去坐坐?”
天青回过神,摆摆手说道:“不坐了,触景生情徒增哀伤。”
说着,她满脸微笑朝少年伸出手,柔声道:“今天一番不深不浅的简短交流,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原来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天青,”
没有姓氏的前缀。
陈九握住她,笑道:“陈九,字择欢。”
天青愣了愣,黛眉轻蹙。
沉默许久之后。
她轻声道:“当年小叔喜欢练字,那时我还小,不懂其中真意,后来才明白,是为了静心。他常写两字,便是择欢。”
陈九嗯了声,平静道:“我的名字在出生前就已经定下,他那时,尚不知我的存在,仅以此二字祭奠母亲。”
天青一时无言。
陈九松开手,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有些好奇,在你的原有印象中,我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你们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
“嗯……”天青捏着精巧下巴,沉吟了会说道:“男身女相,雌雄莫辨,四年前初见你时,真的让我有些吃惊,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啊?现在倒是好很多,总算有了点男子气概,能分清性别了。”
陈九嘴角抽了几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
“哈哈哈,”天青笑着摆手道:“跟你开玩笑呢。”
“总之在知晓你的身世后,我觉得你该是隐忍、深沉、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冷漠气息的,毕竟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你回陈家的目的何在。当然啦,我并不认为在这场博弈中,爷爷会输,他有足够的能力将你化为己用。”
“可今天一见,发现事实恰恰相反,你拥有与落叔一般无二的温和,润物细无声,令人察觉不到分毫阴郁。”
陈九没有理会她的定论。
化我为己用?
呵呵,那得先等老家伙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