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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过许久,终于全身乏力,血衣粘着身子好不难受,晋无咎道:“我也确实有些累了,带我去见见这里的人罢。”
一切智道:“是,教主。”
晋无咎跟随一切智走入东殿,天花板风格骤变,琥珀藻井,碧玉雕纹,尽是青龙样式,两边一堵堵金色萧墙,翡翠壁画,墙高丈余,不通上顶,每二墙间一道屏风门,每道皆为两层,左右并不对称。
每扇门后别有洞天,每堵墙上嵌有少则一扇多则三扇窗户,一眼不得望穿,教他想起少林寺“枢械塔”九层盲窗。
窗台上盆盆花植,形如倒铃,花萼洁白,花瓣顶端呈现淡紫,深浅各自不一,似以颜料浸染,又似浑然天成,此外古琴涔涔柔和、钟声叮咚清脆不绝于耳,稍作环顾,难辨何处传来。
脚下地板由巨大红毯铺成,宽逾三丈,通向三十丈外东门,晋无咎回头看去,想到适才若入北殿,是否会有同样一扇大门?是否又能瞧见通往北峰下山之路?脑中不自觉浮现莫玄炎的容颜身姿,呆呆怔住,半晌不能回神。
左侧第二道屏风门后出现一个老叟,见到晋无咎立即下跪,道:“廉德明参见教主。”
晋无咎听见有人说话,强自将思绪拉回,见又有人跪在面前,皱起眉头,一切智看出他的心思,道:“老廉,新任教主不喜欢属下下跪,你记得吩咐下去,以后我教上下,谁见了谁都是站着说话,别教教主看了心烦。”
廉德明朝晋无咎看过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置可否,道:“是,教主,太初护法。”
眼前廉德明瞧着要比晋太极与姚松柏更年长五六岁,已是满头白发,双颊略鼓自带微笑,看来憨态可掬,脸上皱纹虽多,却能泛出红光,一双眼睛格外有神,晋无咎登上“青龙殿”后,先后见到四女一叟,但觉小的清纯可爱,老的沉稳慈蔼,印象十分不坏。
但他跟随卓夏已久,从未见过丐帮弟子卑躬屈膝,对动辄跪拜着实反感,知道他们是迫于夏蓬莱与沈墨壤的淫威而不自已,没有出言训斥,免得更教他们惶恐。
一切智道:“教主,老廉是整座‘青龙殿’下人总管,‘青龙殿’内共有两百多个下人,一时间通知不到全部,还望教主多给些时间,相信下人们得知新任教主平易近人,也会欢喜得紧。”
晋无咎点头道:“不仅如此,一切智护法,我接任教主之位,那是遵从爷爷遗志,从未自视高人一等,以后你们也不得以‘下人’相称。”
一切智道:“是,属下遵命。”
转向廉德明,道:“琴棋书画四婢正在照料教主的姐姐,便是如今丐帮卓夫人,丐帮班卓两任帮主此刻正在上峰途中,我有要事在身,教主初来乍到,累得紧了,你带教主沐浴更衣后,回房好生休养。”
廉德明道:“请太初护法放心,老廉知道该怎么做。”
晋无咎说到晋太极,正自伤感,又听一切智说甚么“琴棋书画四婢”,自是先前那四个绝美少女,心想甚么样的怪异女子,以琴棋书画自命其名,只这一会分神,一切智已然告退,隐入右侧第四道屏风门,廉德明道:“教主,请随我来。”
晋无咎点点头,跟随他走过左侧第一道屏风门,眼前出现一条相对窄小的弧形长廊,两边一间间小屋,上方写有“月圆厅”、“珠光阁”、“可卿坊”、“蔷薇轩”等等,题字无一雷同,一扇扇紫檀木门或开或合。
就敞开这些望入,有餐房、糕房、酒房、茶房,又有琴房、棋房、书房、画房,无论关乎饮食关乎心性,一切陈列无不形制特小而气度宏大,一连十余间,竟间间宛如仙室,比之蓬莱仙谷这等仙境,固是多了五分奢侈华贵,较之牟庄、赵宅那些豪府,又再平添五分典雅精致。
廉德明每走几步,便不厌其烦向晋无咎介绍两边,后者听得意兴索然,只想赶紧走到浴室,换下这一身血污汗臭的衣裳,又担心稍一制止,更要增他惧怕,好在他只口中喋喋不休,脚下并不停顿,也便由得他去。
每过一两间房室,都能见到其中有人,或在品茗读书,或在清扫擦拭,廉德明想让他们出来拜见教主,晋无咎摆手摇头示意不急,廉德明立知心思,紧步而前。
从穿越屏风门始,白玉长廊变得弧形为主,每每或左或右走过一小段直路,又来到另一段狭长弧道,晋无咎几经兜转,早已没了方向,却能大略猜到,“青龙殿”中主路皆以“青龙台”上方形空地为中心进行环绕,如层层涟漪由内向外荡漾开去。
每层圆圈却不完整,断开处由墙面阻隔,互不通连互不可见,又由条条细短直路维系邻接,形成如蟠龙谷一般迷宫走道,所不同者在于“青龙殿”中格局规整架构严谨,相较蟠龙谷多了些条理,却也少了些随性,孰优孰劣倒也一言难断。
这般绕出不知多远,晋无咎早已一头雾水,若不飞将跃起,根本瞧不见身在“青龙殿”哪个位置,眼前出现一间合着门的大屋,上边写有“戏水塘”三字。
廉德明拉开屋门,晋无咎跟随走入,见三尺外另有一门,原来所处为一隔间,右首墙上挂一件锦袍,一块精雕细刻的青龙玉石绕过领口垂于胸前,多半是教主信物,下方一双缎履,想起那夜与沈墨壤不期而遇,知道这一身便是教主服饰。
廉德明道:“教主,前教主不顾朝廷禁令,坚持要在缎靴上巧裁花样,嵌以金线蓝条,老廉劝过一次,被骂了一通,之后便未再敢进言,以您性情,想来不会强求。”
晋无咎毕竟没有夏语冰的记性,已想不起当夜沈墨壤穿了甚么鞋子,微笑道:“我们初次见面,你如何知道我的性情?”
廉德明回以一笑,没有作答。
他十岁入“青龙殿”,其时教主叫作胥子源,十三岁那年,钟离越打败胥子源,继任教主之位,三十二岁那年,晋太极打败钟离越,成为新任教主,此后五十三岁那年,晋太极换作夏蓬莱,今年六十七岁,夏蓬莱换作沈墨壤,只过去不到两个月,沈墨壤又再换作晋无咎。
他历经六任教主,更早在钟离越在任期间已升上总管之位,可谓阅人无数,晋无咎虽少言寡语,他却看出这个年轻教主心地善良为人低调,不似沈墨壤那般张扬,与他说话渐渐轻松自在。
晋无咎也不追问,又见左首木架上整整齐齐叠有贴身衣物,那头廉德明已向两旁拨开内间屋门,立有和暖雾气冒出,晋无咎走到门口,见里边偌大一座温水圆池,水汽蒸腾氤氲,旁边摆放洗浴一应物事,听廉德明道:
“四个丫头应该尚在南殿,教主是稍等片刻?还是老廉帮您另外喊人?”
晋无咎奇道:“我只想沐浴更衣,喊人做甚么?”
廉德明道:“教主乃一教之尊,起居自当有人照料,伺候沐浴,本是四个丫头分内之事。”
晋无咎道:“胡闹!男女有别,四位姑娘冰清玉洁,怎可冒犯亵渎?”
转念又道:“难道沈墨壤这个老不羞,竟然让四位姑娘帮他洗澡?”
廉德明又是呵呵一笑,道:“那倒没有,前前任教主潜心武学不好女色,前任教主又十分害怕老婆,我见教主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这才有此一问,现下有了答案,以后便不再问了。”
替他关上两道屋门,在门口长廊静静等候,每见有家仆经过,则顺便叮嘱几句。
许久,外间房门终于开启,见晋无咎已换上教主服,腰间绑缚“复归龙螭”,手中却还拿着血衣血翼,先是一凛,复又转笑,道:“原来如此。”
晋无咎奇道:“我还一句没说,廉前辈看出甚么了?”
廉德明道:“这‘鸿鹄之翼’为魔界圣物,原来教主和莫少界主才是未婚夫妻,可真是郎才女貌,望二位早结连理,老廉也可讨一杯喜酒。”
晋无咎想要解释,又觉一言难尽,要他亲口否认与莫玄炎的婚约,在他亦是百般不愿,只将二物递上,至于“帝喾剑”,他已在沐浴时顺便冲洗,将之挂于另一侧腰间,道:
“不错,这件衣裳和佩剑羽翼都是玄炎所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麻烦廉前辈找人代为清洗,记得一定不要损坏,洗完后送还给我。”
廉德明道:“教主,我不过是个家仆,尊卑有别,叫我‘老廉’便是,或者直呼姓名。”
接过二物,悬挂在外间右侧墙上,道:“教主请放心,老廉早已吩咐下去,这便带您去寝殿。”
晋无咎隐约记得,二人来时是从内圈慢慢走入外圈,这时又从外圈慢慢走回内圈,却另辟蹊径而非原路返回,他沐浴过后神清气爽,见眼前处处岔道,廉德明却知何处直行何处拐入,似对所有通路了然于心,奇道:
“‘青龙殿’占地宽广,地形古怪,难道这里二百多人,人人都能像廉前辈你一样全部记住?”
廉德明笑道:“教主长命百岁,若能像老廉这样,待在‘青龙殿’五十七年,自然再复杂十倍的地形也记住了。”
晋无咎微微一惊,道:“原来廉前辈待在‘青龙殿’这么久了。”
廉德明道:“至于其他人嘛,只能记住常走的路,这里人人持有地图,万一迷路,对照一下总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