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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既是叫符公主公,可见这些骑兵是符公手下的私兵。当此时代,一向是节度使手里的亲卫私兵战斗力最强,因为节度使愿意花很多钱物来豢养他们,而他们也是节度使手里的王牌。正如符公,每次胜仗得到的赏赐,他都是分给手下兵将,绝不私留,如此得到他们的衷心,让他们为他卖命。
所以这些节度使手里的兵将,也几乎都只听从这些将主的调遣,朝廷根本没有办法驱使他们。
这也是节度使无论在镇所做出多么伤天害理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朝廷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原因。
朝廷生怕节度使兵变,安抚他们尚且来不及,根本不会处置他们。
刘妪赶紧将符昭宛从地上扶了起来,为她拍了拍身上尘土,又想找个纱巾为昭宛蒙上面部,但刚经历过混乱,哪里找得出纱巾,没有办法,只好用自己的袖子掩住昭宛的脸。
虽然这个时候底层平民家的女子是被契丹军甚至是本国军队劫掠的对象,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女子和小孩儿也最容易变成食物,生存尚且如此困难,但这些有兵马地位的节度家的内宅女子,并不允许如盛唐时候的女子一般在外抛头露面,如需在外面行走,必定要戴上遮住全脸甚至是身形的帷帽。
要说昭宛方才是否受到了惊吓,这是不可否认的,她此时心脏还扑通扑通狂跳,这一场混乱,骑在马上的强悍的骑兵,让她第一次真的正视自己所处的环境了,她真正有了自己生活在这个乱世的真切感。
她双眼大睁,眼睛黑白分明,并不回避骑在马上之人的视线。
刘妪时常会回宛丘城,身上贴身带有公验,当即拿出来要给那位校尉看。
但这些士兵里,识文断字的可没几个,不过能做校尉的士兵,往往能懂几个字,一个士兵将刘妪的公验拿了给那校尉看了一眼。那校尉点了一下头,便让士兵将公验还给了刘妪,道:“尔等先在此处等候,待我等禀报郎将,再来安排。”
刘妪看他骑马走了,不由惊讶,害怕昭宛和自己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很是着慌,赶紧问将公验还给她的士兵:“那郎将,乃是何人?要如何禀报?”
刘妪的公验只是她的身份而已,昭宛的身份并没有得到证明,那位校尉没有说明怎么对待她们,所以这士兵态度并不十分恭敬,只是看昭宛是一个白净秀美的小娘子,才收敛起痞气,说道:“乃是符公第二子。”
“啊!”刘妪听后,激动地对昭宛说:“是昭信郎君,他前几年才随国公离家前往镇所,你还记得吗?”
昭宛略颔首表示自己记得。
刘妪赶紧又问那士兵:“二郎随着国公回府了,那昭序大郎呢,有回吗?”
那士兵听刘妪将符家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便心生了重视,回答道:“符大郎如今是徐州衙内指挥使,已经先于符公去了徐州。”
他正要说更多符大郎符昭序的事时,从宛丘城的方向又过来了一队人马,大家不由都把视线放了过去。
人马越来越近,最前面是一骑着乌孙骏马的年轻男人,乌孙马高大健壮,浑身马毛黝黑,神气十足。那年轻男人并没有穿着兵服铠甲,而是一身轻便骑装,骑装配着他英俊的面庞,少了几分肃杀,在英姿勃发之中,多了几分翩翩文雅风采。
在他之后,是另外几名骑兵,骑兵中间护卫着一名戴着长帷帽的女子,女子身材修长,骑在乌孙大马之上,背脊挺得笔直,虽然看不到她的容貌,也能感受到她的飒爽英气。
刘妪看到骑在最前面那位英俊郎君,当即喊他道:“昭信郎君!”
符昭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马上注意到了刘妪和昭宛,还有几乎被吓坏的初六。
因几人非常狼狈,符昭信又离家有好长一段时间,一时几乎没认出昭宛来,还是那骑在马上的小娘子赶紧往这边来,并对符昭信说:“是二妹。”
骏马停在刘妪和昭宛她们跟前,符昭瑾并不需要人帮忙,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头上帷帽前面的轻纱掀开来,看昭宛她们一身狼狈,便非常担心,说:“二妹,父亲同二兄回了家来,我便让二兄陪同我一起去庄子上接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方才是不是出了乱子?你可还好?没受伤吧?”
面前的小女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已经长得相当高,身姿如竹,颀长挺秀,面容白皙,秀眉挺鼻,目如秋水,唇如涂朱,美丽又大方。
昭宛被她殷殷关怀询问,本有的陌生感随着她的柔声细语而消散,她回答道:“阿姊,我没事,阿奶和初六护住了我。”
刘妪看了一眼被昭宛扔在地上的木棒,对昭瑾说:“大娘子,二娘子她受惊不小。我们是得知国公回了府,老奴想着无论如何要让二娘回府中拜见父亲,这才收拾了行李回府,哪成想,路上遇到了流民,老奴给了他们煎饼,反而遭了他们抢劫,现如今,牛车里的东西是被抢光了。”
符昭信也下了马,过来看了看昭宛,见她头发虽然些许凌乱,但两年未见,这个一向怯懦的二妹如今是长大了不少,已如花苞在慢慢开放,在沉默里带上了明艳,引人注目。
因这是符家女眷,先前那校尉只是过来向符昭信问候了一声后,便按照规矩去处理这些流民的问题了。
按照朝廷规定,这些流民,犯有抢劫罪,都该送进牢里去,但是,流民太多,根本没有办法处理,最多是将他们带去服徭役。
昭瑾看昭宛不对昭信问候,怕她一直在乡下庄子里,忘了府中的事,便对她道:“这是二兄,你怎么不对二兄问个礼?”
昭宛这才对昭信行礼道:“二兄。”
昭信对她颔首微笑,说:“大妹,二妹,咱们且先回府去吧。”
符昭信将流民之乱的事交给了手下校尉,昭宛也稍稍整理了自己,又安排了人送那牛车驾车老翁回庄子里去,昭宛这才带着刘妪和初六随着符昭信、昭瑾一起回府。
昭宛骑了一位士兵的马,初时尚不适应,但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加之他们并不需要纵马疾驰,便也不需要骑术多么高明。
昭瑾让自己的马走在昭宛的身边,隔着帷帽对她说道:“二妹,虽然如今天家正年轻力盛,但他不知休养生息、勤谨爱民,你看这流民,便知,这天下并不是太平的天下。若是你我是男子,倒是可如大兄二兄一般追随父亲去镇所去战场,但你我却是女子,又是节度家的女儿,你我能做的,不过是同门当户对之家结亲而已。”
昭宛看不到昭瑾的面容,不知她的表情,且她的声音很轻,本该是很难判断她这话背后的意思,但昭宛却在道路上泥土的腥味和马蹄的哒哒声里,体会到了她话语背后的凄凉。
大约是她要出嫁了,出嫁之前,都会彷徨和不安吧。
但这却是难以改变的。
正如昭瑾自己也明白这些道理。
昭宛说:“阿姊,父亲已经为你定下亲事了吗?”
虽然其他士兵的马在前后保护着她们,但因怕马蹄带起的泥土溅在两位小娘子的身上,他们骑着马便距离两人有些距离。
两人在马上说些私房话,便也无不可。
昭瑾答道:“是。定下了河阳李公李守贞之子。”
昭瑾的话语里并没有少女谈论夫家的羞意,反而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作为节度使家的女眷,加之昭瑾是符公嫡长女,从小虽不至于如男儿一般教养,但对她也并没有太过拘束,昭瑾对天下之事,便也有些了解,这位河阳李公,同她父亲一般是一方节度,她在从前便知道此公。
要是从前的昭宛,怯懦的她,会认为长姊这般谈论夫家不妥,虽认为不妥,但她一向又是向往着她的,因为昭瑾能做到的很多事,昭宛自己没有办法做到。
昭宛停顿了数息,说:“父亲说什么时候成亲了吗?”
虽然男婚女嫁要遵从三媒六聘,不管这个过程是否顺利,这都很耗费时间,不过处在这乱世,这些节度使家的联姻,也担心夜长梦多,往往婚事办得非常快,也许前几天才定下婚约,过几日就成婚,所以昭宛才有这么一问。
昭瑾看了看她,叹道:“还没有定下具体日子,但大约便是今年秋天了。”
没有几月时间了。
在昭宛的记忆里,在这个家里,除了对她不离不弃的刘妪和初六,便是这个长姊待她还算不错了。
她不由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刘妪和初六,不由对昭瑾感叹:“阿姊,你出嫁了,我们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昭瑾也同样感叹,但是,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
宛丘,乃是蔡水、涡水、颖水的汇聚之地,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即使在这乱世,也是一商贸繁华之地。
距离宛丘城越近,路上行人便越多,远远望去,宛丘城城墙高耸,城楼巍峨。
因有昭信带着骑兵护卫,他们飞快地入了城门,一路百姓皆慌乱地让道,又驻足打量着他们,等他们打马走过了再走。
有人望着行过的骑兵队,说道:“这是符家私兵。”
“马上有两个女娘,都是谁?符家的女儿?”
“不知是否符家女儿,不过定然是符家的女眷。不知你们可否听说,符公要同河阳李守贞家结亲,符公要将长女嫁入李家。”
“这些节度,都是互相做亲家,一般人家,可怎么能高攀上他们的儿女。符第四将女儿嫁入李公家里,也是常理。”
“是啊!这天下,不管是谁坐天家,这些节度,只要不叛乱,就是稳坐高位,加平章事,加太傅太保,也就是天家一句话的事。”
“即使叛乱又如何,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天家呢。这天下,不过是兵强马壮者得知罢了。”
几人的讨论声渐渐散在行人的说话声里,再看那一队人马,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