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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在老妪家投宿所发生的种种暂且放到一边,如今赶了一天的路程,终于翻过了那段崎岖的山路。放眼看去,湖泽县虽小,集市中却是热闹非凡。如今正是深秋时节,过往的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着自家的水梨,这里的水梨不比在他处所见,一只几近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薄薄的金色果皮包裹着雪白的梨肉,看起来清甜多汁,令人垂涎。
伴着马儿的嘶鸣,两辆马车一起停下。阿谷转身掀开车帘,嘴角弯了弯,朗声道:“到了!”
秦环侧了侧身子,从阿谷身旁看去,对面正好有一家酒楼,不大不小,占据着集市里最热闹的一块地儿。
正值傍晚,几人早已饥肠辘辘,飞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商量着先在此处休憩一会儿,也不管他菜品如何,先饱腹再说。
这厢秦环与胡石刚从车上下来堪堪站好,那厢丁富已经收拾妥当,一身华服宝饰,面容还丝毫瞧不出原先的疲惫。他手持折扇,不时玩弄着挂在其上的苏穗,长身立于酒楼门前。
这集市中来往的路人也不禁往丁富身上多瞟几眼,他这一身华贵打扮出现在偏僻小县确实过于招摇。果不其然,这位站着的公子哥把酒楼里的大掌柜给招了来,谄笑着将众人邀上了楼,又挑了块干净舒适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报了遍菜名,笑呵呵地等待丁富发话。
“我看……”
“掌柜你只管把你这里最好的酒菜端上,”丁富打断了秦环的话语,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搁在桌上,咧嘴笑道:“丁某对二位一见如故,一路上也添了不少麻烦,还望海涵。”
秦环也知晓一点丁富的脾性,此时如果婉言谢绝,驳了面子,反倒叫这公子哥下不来台,于是点点头勉强答应下来。
只见这丁富惬意地靠着,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握着茶盏,慵懒闲适,端的是一副富家子弟的做派。虽是如此,丁富的语气却十分和善,丝毫没有傲慢骄纵之意,他关切地问道:“不知二位有何忌口?”
秦环偏头看向胡石,还没等他开口,胡石就直接摆手道:“我没有忌口,子慕也不曾有。”
丁富端起茶盏闻了闻,一口未尝便将其重重地搁在桌上:“把这茶全换了,我要碧螺春。”
掌柜被这一声吓得连连弯腰谢罪,亲自把桌上的茶壶茶盏收起来,答应着立即泡上好的碧螺春送上来。
秦环见掌柜出了厢房,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丁富谈谈。
只是丁富一眼便看出了秦环的意图,抢在他开口之前转移话题,抚额叹息道:“实不相瞒,我此行确实是家中长辈的安排,我本无意仕途,”抬头见二人还不为所动,又接道:“我幼年跟师傅习武,方便以后接管家业,而胞弟学习经史子集,日后考取功名。我十七岁那年,胞弟夭折,他的路只得由我替他继续走下去,家里倒是不缺掌管家族的人选。”
秦环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丁富,那双眼睛黯淡无神,似乎还有一层阴霾笼罩其上,不像是特意编了个由头骗骗两人。秦环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眼神实在太熟悉。
“那你…….”胡石小心地开口问道。
“我哪能考取什么功名,不过是混混日子,秋闱那次只是我凑巧罢了。”丁富淡淡一笑。
脚步声响起,几人望去,掌柜已经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衣着整齐的伙计,依次上菜。待到全部摆放有序,掌柜又捧着茶壶站到丁富面前,亲自给他斟好了一杯茶。
丁富浅浅地品了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嗯,还可以喝。”一抬头,见那掌柜还傻站在自己面前,不由气恼道,“还不给那两位郎君倒上。”
掌柜被骂了一句总算机灵起来,毕恭毕敬地给那二位斟上茶,再摆放好食箸碟盘,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店食材较少,还望见谅。”
秦环点头回道:“无妨无妨,我们几人只求饱腹,方才麻烦掌柜了。”
掌柜一听立即笑呵呵地点着头,瞧着这两位小郎君是个好打商量的摸样,于是安心下来,留在此处磨蹭了一阵,终于腆着脸斗胆问道:“小店寒酸,平日里又少有食客,想求二位郎君题几个字。”
秦环放下茶杯,笑了起来,“我道你为何欲言又止,原来只是求字,”拍了拍身旁的胡石道:“代霖兄的书法可是一绝,不如在此处留下墨宝,日后故地重游,别有一番风情。”
胡石动了动唇,犹豫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罢了,你去拿笔墨过来。”
这掌柜得了句准话,高兴地招呼着身旁的伙计去取纸笔,自己走到胡石跟前,“先生可否题几句赞美之词?”
胡石想想,回道:“我写一副对联便是。”
语罢,小伙计便端着纸笔走了过来,砚台里也盛好了刚研好的墨汁,只等着胡石挥笔题字。
胡石倒也不含糊,抓起笔沾了沾墨,便提起袖子写了起来。
此时坐在对面的丁富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只可惜还没看得清胡石的动作,这副对联已经写完。
上联是:一枕黄粱梦,三餐白粲香,下联则是:一醉千愁解,三杯万事和。
众人还在细细品读这其中意味,丁富却暗暗称奇,这笔风保留隶书的特点,体势偏古,章法茂密,字体流畅,浑然天成。如今的文人贯用楷书,胡石写的楷隶实属少见,况且这结构布局错落有致,必定是长年临帖的成果。丁富摸了摸下巴,倒是想起一位前朝的阁老。
掌柜观摩着这副对联许久,虽然说不上来那些赞美之词,心里只道是极好的,急忙将其收好,对着胡石连连道谢。
胡石摇摇头,淡淡道:“献丑了,拙作不堪入目,不必夸赞。”
“若是代霖兄的字还是拙作,那世上还有何人之字能称上佳作?”丁富走到胡石身前,轻笑一声,“代霖兄勿要妄自菲薄,在下见了都佩服不已。”他背着手踱步念道:“在下曾偶然看过些名家手笔,如果没猜错的话,代霖兄练的乃是魏期前辈所独创的楷隶……”
胡石目光一凛,诧异地望向丁富,“你也知…….”
丁富摆摆手,笑道:“我也是偶然翻阅中所知,不过魏期前辈留下的墨宝不多,后人想临帖都…….可惜了。”
胡石也叹了口气,转头见秦环神色黯然,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秦环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无事,只是想起魏期前辈,于我心有戚戚然。”
胡石点点头,刚想劝慰几句,突闻一声大笑,而后有人道:“如今居然有人推崇那魏期,真是少见。”
众人转身一看,竟不知何时来了个白发老者,身倚栏杆,似笑非笑地将几人打量了一遍。
未等胡石开口,丁富便面色不善道:“我不知您从何而来,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怎料这老者听后更是大笑一声,捋着长须道:“你们几个站在此处,摆着一桌酒菜未动,刚刚又见伙计端着笔墨纸砚过来,老朽出于好奇,便过来看看,何况你们说话不曾避讳分毫,何来偷听一说。”
胡石见状,只好讪笑一声,“您说的是……”
“没想到今时之人还能念起魏期,然而,再怎么样都化作一然仆亮耍缑挥昧恕!闭夂追16险吣钸蹲抛吡斯矗谥谀款ヮブ轮苯幼诹撕淖簧稀
胡石抿着嘴,面上已有怒色,他虽未亲眼见过魏期前辈,种种事迹只从书本和别人口中得知,心里却早已把魏期捧到了至高之位,总容得他人出言不逊。如今若不是碍于这位老者年事已高,恐怕真要把他赶出去了。
“你们还是年轻气盛,老朽才说这么一句就动怒了,如何成得了大器?”这老者看着胡石,摇了摇头,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秦环身上,见他一脸错愕,不由笑道:“有意思……老朽还真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