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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遮月这下只能诺诺开口:“我的钱都在我亲人那里……”
她抓上秋三娘的手臂,目露哀求:“求姐姐将我放了吧,我寻得她们后一定重重回报你。”
秋三娘瞧了她一眼,垂下眼,忽然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语气带上了几分淡漠:
“这一来呢,我只是这阁里的姑娘,不是妈妈,做不得这个主,你要是走了,到时候妈妈找我要人,我怎么办?”
“这二呢,你刚才想必也听到了,我和那何四大爷说的,咱们这行当,讲究的是银货两讫,断然没有预支的道理。”
秋三娘抬眸,冷笑一声:“且说那些个郎君蜜里调油时直道定将我们赎出去,真等发达了,路上遇见了,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翻脸不认人。”
“所以我要是信了你的话,我才是个傻子。”
苏遮月看着她半点不通情面的脸色,只好颓然地放下了手。
窗外的凉风吹来,吹得苏遮月发丝轻动,她眼睫轻颤,低敛下去的美眸中似乎晕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秋三娘看她这副样子,饶是她这般心硬的人,也觉出了几分可怜来。
这入阁的姑娘刚来都是这副样子,一门心思想走,她想到这处又指着苏遮月警告道,
“我也劝你别想着逃,妈妈在这陇安府里的眼线多着呢,就你这副娇娇软软、弱不禁风的身子,恐怕还没出面前这条街,就给逮回来了,到时候就不是眼下这个睡屋睡床的待遇,是得把你腿给打断,扔柴房饿个三天三夜的!”
苏遮月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伸手按住膝盖。
她之前被周婆子折腿时已然捱过一次断腿之疼,虽然现下已经不疼了,但那疼的印象太深,她不想受第二次。
只是张惶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怀疑,疑心这秋三娘是不是吓唬她,都是王法管辖之地,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逼良为娼吧。
秋三娘做这行当,看不出她的怀疑就是瞎了,当即说道:
“我真不是吓唬你,我是亲眼见过好几个这么跑的,说起来也是蠢的厉害,都是一来就想跑,别说这个时候盯得最紧,一个姑娘家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连这陇安府的地形都没摸透的,就一味逃,那还不是铁定被抓。”
苏遮月其实也没想着逃跑,倒不是秋三娘这番话有道理,而是她想到玉荷青竹她们上回能找到李府,这一回,肯定也能找到她。
她暂且在这里休养,她们一定会来寻她的。
那时候不管这浮云阁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不怕了。
她心中想定,便与秋三娘郑重点头道,
“姐姐放心,我不会逃的。”
秋三娘也不管苏遮月的说辞真不真,反正逃了吃苦头的也是她自己。
只是,还有一事。
她眼一瞥,落到苏遮月的腹部。
苏遮月注意她眼色,心猛地一紧,顿时将双手挡在腹前,护得严严实实。
秋三娘这时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揣测起她的身份来:“你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外室,怀了孩子,被主母发现了,毁了容给逐出来的?”
她看苏遮月这眼眉间偶尔流出的媚态,也不像是个什么正经的贵家夫人。
苏遮月听了一愣,她还没想着给自己编什么合适的身份,但见秋三娘给了她这么个借口,她忙点了点头,“是,是这样。”
“那你这孩子……”
秋三娘说到这里,停住了声音,但脸色分明写着“留不得”。
苏遮月见她脸色,整个人瞬间变得刺猬一样,声音陡然增高,
“不,我要把他生下来。”
秋三娘深深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还不知道,这有娘没爹,没个正经身份的孩子以后会多难做人,到时候一个贱籍,没的书读考官,又没本钱做买卖,连种地都没祖田,走到路上更是会处处被人戳脊梁骨,被丢石头叫狗杂种……
这样的例子,她见的太多了。
真要为这孩子未来考虑,就应该打掉。
不过她此时也不好做这个恶人,日子还长,等人在这浮云阁待上一阵,也就全明白了,到时候只怕求着妈妈要一碗落子汤。
秋三娘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我姓苏,名遮月。”
苏遮月没想着隐匿自己的姓名,更希望报了真名出去,能叫玉荷她们更快找到她。
“行,那我就叫你遮月,不过你这副长相就是作丫鬟,怕也是会吓着客人。”
秋三娘左右瞧着,递上了一条白色丝帕,
“先用它遮着吧。”
苏遮月接过,系在了耳畔,又将头发松了松,移下一些来,不仅遮住了她半边脸上的疮疤,也遮掩了另一边眉眼的魅色。
“不错,这样就好了。”
秋三娘笑了起来,心想这也是个聪明的。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三声敲锣声,秋三娘听了便道:“这是要放午饭了,按说该是你替我去取的,不过眼下你腿伤着,我便自己去吧。不过等你能动了,我可要讨回来的!”
苏遮月愣了一愣。
她从前一直有丫鬟,便是最差的时候,身边也有阿香服侍,委实不知还要自己去取饭菜。
不过她眼下既然成了丫鬟,也应该既来之则安之,这些活必得熟悉起来,也好捱过这段日子。
秋三娘出去的时候,苏遮月便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
这房屋不小,甚至比她之前在李府的寝卧要大,因是待客和住寝合一起的,入门算是前厅,摆着时新雅致的红木桌椅,妆台,铜镜,挂画无一不缺。
地上铺着红绒毯子,但不是满铺在地的,只是铺了从门进去的一条。
顺着毯子,一直向后,是两张床,一大一小。
大的在前,顶上有浮华靡丽的帐子,小的在后,只是一顶青灰素帐。
两张床之间用艳红的帷幕隔着,此刻都已经撩了起来,挂在两边的立柱上,若是放下来,大床上的人就难看到后面还有小床。
苏遮月心想这大约类似于宅院里的耳房,为了贴身丫鬟既能随时起来服侍,又免得惊扰主人休息。
苏遮月眼下就躺在这小床上,她左侧边还有一架美人屏风,后面是沐浴用的木桶,这浴桶的大小快赶上她这张床了。
秋三娘取来饭菜的时候,苏遮月已经从床上起来,挪到了食桌前的矮凳上。
她总不好叫秋三娘给她送到床上的。
而且她伤口不疼,只是起来时得小心些,免得将伤口弄破了,又流出血来,难以愈合。
见秋三娘来了,她便撑了起来,虚虚地向她行了一礼。
“三娘。”
秋三娘见她这般乖觉上道,倒是有点喜欢了,便将饭菜放下,与她一起用膳。
从秋三娘口中,苏遮月渐渐明白了这浮云阁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是陇安府最大的青楼。
陇安府,坐落在南北运河的交汇处,下辖至少十来个苍梧县那样的县城,是中原地区最为繁盛的州府之一。
而这么大的州府里,上至官吏勋贵,下至行商走贩,三教九流,都和苏遮月所在的这浮云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浮云阁里掌事的人不少,分工明确,等级森严,最顶上有两个人。
一个姓朱,没名,只称朱妈妈,也就是秋三娘一直与她提的妈妈,手段非常厉害,管着内里的姑娘们,从没有不服帖的,若有到楼里的客人也是她派人迎候,安排,便是老鸨一样的身份了。
另一个姓万,是个男人,不常见,连秋三娘都不怎么见过几面。
秋三娘提起这个人来,语气十分隐晦,
“这万爷是在外头专管迎来送往,结交官吏贵人的,举凡来往这陇安府的,总会有些顾忌着身份,不方便明着来咱们阁里的,那时就会由他安排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将姑娘抬了,入了夜,偷偷送到人家府上或者客居的宅院,完事了便再接出来。”
“这事顶要紧的就是一个隐秘,所以万爷这人轻易也不露面,一露面,大家都知道一定是有大人物来了。”
苏遮月原先只知道一个勾栏院,赵姨娘就是那里出来的,已经是个人精了,但那还是县城里的地方,现在才知道到州府这层的青楼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秋三娘夹着一溜菜,不无羡慕地说道:“但咱们浮云阁这么大的地方,能得这样机会的女子,也是凤毛麟角,若得了这样的机缘,平日里都可以闭门,不接客。”
“哪怕她伺候的官人一年就要她去那么一次,她都能在这阁里像神仙似的被供起来。”
她话音里的艳羡几乎都要溢出来。
苏遮月听着,却想,怪不得之前秋三娘说这阁里很难逃出去,像这万爷能认识这么多上面的官吏,要找人,确实就是打个招呼的事了。
上面有通融,这下面,三教九流的人都由那朱妈妈打过招呼,更是如渔网捕捞一般。
还好她没想着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