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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有云:一个女婿半个儿,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父权为尊的世道,作为岳丈,京兆尹涂经平自然不是白澈可以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况且白澈素来尊礼,对岳家一向都是十分的恭敬。打从成婚开始,这一年多来,他可从未有过像是今日这般无礼的行为。竟是随随便便的派遣出了一个面生的侍从,以命令的口气,“传唤”他去怀远坊相见。
是以,涂经平闻言之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面生的仆从是个骗子。
当即,他就要开口令人将之拿下,押回衙内去好好的审问一番,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竟是欺骗到他正二品的京兆尹头上来了。
简直是不知所谓啊!
哪知,那侍从却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的开口催道:“贵府大小姐和表少爷,还有我们少爷,都在等着涂大人呢!涂大人若是去晚了,那嵩阳唐家的最后一支血脉,可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涂经平闻言,面色顿时大变,一颗心,蓦地就沉了下去。
他唯一的姐姐涂氏,当年嫁的正是嵩阳唐家嫡支嫡长子唐松,是唐家承肇的宗妇。然而十多年前,嵩阳遭遇匪患,唐家数百口人,除了他姐姐母子二人前来京中替母亲祝寿,逃过了一劫之外,其余人等皆尽被杀,一个不留。曾经威势赫赫,有着百年望族之称的唐家,也就迅速的没落了下去。
如今唐家唯一的一支血脉,正是他的外甥唐尧,却是要依附着他这个舅舅,才得以苟且的活在这个世上了。
其实,当年之事说是匪患,可但凡有点儿头脑,知道点儿□□的人都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否则一个匪患,怎么不光是唐家堡遭了秧,唐家在其他地方的子弟,也没能活下来。
一切的缘由,皆因为唐家的嫡长女,唐松嫡亲的妹子,他姐姐的小姑唐素雅,嫁的人正是“三王之乱”寇首——获封胶州王的二皇子。唐家,自然是胶州王最为忠诚的追随者。先帝在时,唐家子弟大都出仕,虽官职皆都不高,权势却一点儿也不弱,没少给时任太子的今上找不自在。三王叛乱,唐家也没少出力,今上登基之后,自然容不得他们再蹦q下去。
作为今上的心腹之一,涂经平自然清楚他的心性和手段,是以,当年事情一定,不等今上有动作,他就先行派了人前去嵩阳,以母亲思念成疾,请姐姐前来为母贺寿的理由,半强迫的将姐姐母子二人从唐家接了出来。今上念在他向来忠心耿耿,又在“三王之乱”中立了大功的份上,对他这样自私却有分寸的行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算是默许了。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姐姐母子离开嵩阳不过五天,唐家便遭了匪患。全家上下,不但一个活口都没留,在抢光了所藏财宝金银之后,更是一把火将绵延方圆数十里的唐家堡烧了个一干二净,端得是心狠手辣。
他在庆幸感怀的同时,因为姐姐和外甥打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痛苦悲伤,心中到底还是生了些惊骇和防备。
圣人是何等人也,他的举动,他莫不了若指掌,对他,自然也生了嫌隙,不若以往的信任和重用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的升迁之路,一直比旁人要艰难得多。好在圣人与他当年的情分,还残留了那么一星半点,这才堪堪的爬到了京兆尹的位置上。可惜这个京兆尹的权利,大半都被骁骑营夺了去,他的日子,倒也是过的挺清闲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之事,午夜梦回之际,他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年的行为。特别是后来他一心护着的姐姐,无意中知晓了些许当年的真相,对他这个见死不救的弟弟,吐露出深切恨意的时候。
他苦心孤诣的一番谋划,落得个两头不是人的下场。
为此,他没少暗自神伤。
可终究,权势地位比不上他跟姐姐的感情。父亲早逝,母亲柔弱,他可以算是姐姐养大的,而且当年若非姐姐姐夫的一心扶持,他也没有机会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可最后,他没有如姐夫所愿,投入胶州王的麾下,却偏偏入了太子门下,而且,还屡屡出手,坏了胶州王和姐夫的事。
他的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
可太子毕竟是正统,而且为人端方,又识人善用,比之嗜好美色,又脾气暴虐的胶州王,好了何止千万倍。
姐夫因亲戚之故,不得不支持胶州王,他却在太子面前竭力表现,目的自然是将来能够换的姐姐姐夫的平安。可是,最后他明知道今上对姐夫全家生了杀意,却连半丝风声都没有透露,只自私的救下了姐姐和外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姐夫一家赴死。
还在心中安慰自己,各为其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可到底,他的心中还是有刺。
这么些年,他还一次有一次的阻挡外甥科举入仕,让他到如今,也只空顶着个秀才的名头,碌碌无为。
他心中愧疚难安,所以,在发现外甥和长女互生情愫的时候,他没有阻拦,反而给予了方便。他只想着,将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嫁给他,然后陪嫁上一笔厚厚的嫁妆,再加上自己的护佑,他们平安富足的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这样,圣人不会防备忌惮外甥这个唐家唯一的遗孤,能够容得下他。
可他却没想到,最后圣人会下了那样一道旨意,将女儿赐给了太傅白济远之子,内阁侍读学士白澈为妻。白澈的“玉郎”之名,他亦如雷贯耳,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几个儿子,他还曾屡屡羡慕白家,羡慕白济远。
却从没想过,自家会与白家结亲。
同是青年时期就跟随今上的潜邸之臣,他却是根本比不得白济远的,白家为了今上,付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被今上追封为忠宁公的白家老太爷白明洲,年轻时期在海上闯荡了二十多年,挣下了万贯家财,却为了孙子的倾心追随,倾囊而赠于太子。“三王之乱”时,白家老太爷、白家太爷、太夫人,以及白济远的夫人姚氏,更是为了护住当今皇后和太子,命丧胶州王麾下之手。
是以,身为胶州王妻舅的妻舅,又救下了唐家嫡系后代的他,也算得上是白家的仇人了。二人虽同朝为官,却是从未有过任何的来往,甚至于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不过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做父亲的全然没有来往,两家的女儿,倒是因一次宫宴,成了闺中密友。
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很是错愕,根本不知道圣人到底有何谋算。可就算再不甘愿,圣旨已下,他还是不得不无视了姐姐的无声谴责;外甥的伤心难过;和女儿的依依不舍,将她嫁给了白澈。
时时刻刻都关注的姐姐和外甥生活的他,不是不知晓女儿偶尔会出了白府到怀远坊与外甥相见,可鉴于他们自来都是尊礼守矩,从未逾越过界限,他便也就当做不知道。私心想着,既然白澈给不了女儿幸福,只要瞻仰偶尔的相会能让他们都觉得开心,能够安下心去好好儿的过日子,他这个做父亲、做舅舅的,也只能在可以为他们保驾护航的时候,竭尽全力的护着他们!
到哪一日,他护不住了,便自赔了性命给白家,算是赎了自己的罪孽。
可他从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早。他明明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们留下的一切痕迹,连骁骑营都抓不住踪迹的事情,白家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应是不会那么容易发现才是。
白澈怎么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怀远坊,还将女儿和外甥抓了个正着了?
屏退了左右,跟着白家侍从独自前往芳草街的时候,涂经平的心中,真可谓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他自然是不清楚,就因为他的纵容和偏护,前世白清不但被他的女儿掐死,然后又活了过来,还机缘巧合的在里看过了那本名为《弃妇翻身记》的书,并将其中的一字一句,全然深刻的印记在脑海里。
那本书中虽然没有详细的描写过涂氏与她表哥私会的日期情形,也没有提到他这个京兆尹为了女儿外甥能够顺利偷情而做的那些事情。却偏偏就是那么巧,苏梅进京以后,租住的房子,正是在芳草街后面的锦绣路。一墙相隔,恰巧就看到了涂氏偷情的行为,她详细的调查过白清,对白清的嫂子涂氏,自然也不会陌生。这一见之下,可不就是把柄自动送上了手么?
因着涂氏是苏梅策反的毒妇女配白清身边第一个重要的人物,书里面对于她私会表兄的芳草街及四十八号小院,描写的不可谓不仔细。详细的地址号牌、房屋的格局架构、院内的布置装饰,一一赘述,犹如亲临其境,叫白清记忆犹新。
白澈涂氏的婚事,乃圣人所赐,她做出偷情之事,可不单单只是贞洁问题,说大了,涂氏及其全家,还可以以藐视圣意之罪论处,涂氏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以此事为要挟,涂氏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为其所用。之后,苏梅可真没少迫使涂氏为其做事,前世里白清屡屡受挫,她这个嫂子兼闺蜜,真真是没少出力气的。
当然,在那本书中,她很是识时务的襄助了女主苏梅,自然就得了好报。白家家破人亡,除族掘坟;白澈不得不远走他乡之时,她却是得偿所愿的离了白家,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兄为妻。
至于婚后是否幸福,书中未曾提及,白清也就不知晓。
可她对自家兄长素来敬爱,除了自己,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欺辱。涂氏这般对待她的兄长,她哪里忍耐得住?面对芊若,甚至于面对袁茂林、苏梅等人,她都可以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与他们虚以为蛇,可面对涂氏,她忍不下去。
所以,当日白清初见涂氏之时,会那么直白的质问点醒她,正是因为看到书中描写她离开兄长和侄儿侄女的时候,兄长和侄儿侄女曾苦苦哀求。既然兄长在乎她,她就想给她一个机会,只要她在知道别人发现她的秘密之后,能够幡然醒悟,她便将一切吞回自己肚子里,再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她没有,她甚至于连丝毫的愧疚之色都未曾流露,可见其心中,表兄的地位比之丈夫,高得多了。
发现了这一点的白清,在与兄长坦白之时,自然不肯替她隐瞒,直截了当的将她的私会之所吐露了出来。
极力掩饰的秘密如此被暴露出来,涂氏父女二人恐怕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象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