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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类似于人间的组织却越来越壮大, 秩序无数次围剿,始终疲于奔命。白河也明白, 真正抓住的都只是一些因利而聚的小人物。抓住的人越多,秩序的人越心惊——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那么以前的稽查,到底枉伤了多少人命?最后的得利者还在逍遥,所谓的执法者却只能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人物当作自己的政绩。秩序累积的孽债,是不是也有这方面原因?
他几番思考,终于也知道,五行邪术的修炼,常人根本不可为, 必须找到秦菜。吕裂石也趁热打铁:“这尊主作尊无数, 若真能找到秦菜将之消灭,定然也是极大的功德。再说了,她一直背着这笔功德债也不是长久之计。等消灭尊主之后,再集整个玄门的力量尽力去还这笔债。虽然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但总好过她一人独力支撑吧?如果到时候仍不行, 她再改变魂魄身体躲债,也还来得及。”
白河沉吟许久,最终还是下令人间正式找寻前尊主——蓝愁。
可是天道都无法寻她,秩序要找又谈何容易?
白河与吕裂石遍寻她所经过的地方,一无所获。最后吕裂石突然想起一事:“老白,我记得她有个孩子,叫陆鸿煊?”
白河也记起来:“当年她继任尊主, 刻意让所有人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但是以她的个性,这个孩子必是在极信任的人手里。”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一个人——白芨。
秦菜难找,但要找白芨容易。只是他如今也是隐居山林,闭门修仙。听闻昔日尊主重现,也丝毫不关心。白河对他道明来意,他注视白河足足一分钟,方冷笑一声:“你真的要知道他的下落吗?”
白河与吕裂石都只以为他将其收作了弟子,他却非常干脆地把二人带到山下一个小村庄。白芨修行的那座山不是什么名山,地方却偏远无比。那个小村庄更是闭塞无比,白河与吕裂石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均不清楚他葫芦里又卖了些什么药。
白芨将二人带到一个独院里,多少年了,这房屋还是瓦房。院子中央搭了两条长凳,一个小伙子正在刨木板。四周散落着一大堆木花,连他头上也满是碎屑。
“去问。”白芨转身即走,白河与吕裂石皆是如遭雷击——这个小伙子,就是陆鸿煊?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匠!
“煊子,家里没米了,打米去!”屋子里有个女人喊了一声,院子里的小伙子就放下刨花,用毛巾擦擦脸,准备背谷子出去打米。吕裂石和白河如何看不出来,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玄术存在过的痕迹。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陆鸿煊背了一背谷子出来,看见在外面的白、吕二人,问了句:“你们找谁?”
白河和吕裂石相对一望,均默默摇头。白芨已经站在大路边上,等他们走近才冷冷地道:“白河,你就算长一百双一千双异眼,也不过是个废物!”
他转身回了山里,吕裂石轻叹一声,却又想了个别的主意:“他即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也是那丫头的儿子。她不可能弃她于不顾,不如我们……”白河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他后面的话也就塞回了嘴里。
次日,吕裂石带着吕逸亲自去了一趟朱阳镇,这里已经被秩序的人查过许多次,始终无果。吕裂石带人进到朱阳镇秦菜的旧居,那时候秦世辉已经过逝,秦小贵也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吕裂石命人仔细打探过秦菜之前的事,对她的家庭关系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命人抓了秦小贵一家,知道他和秦菜要好,当即命人放出消息,要杀秦小贵一家。
这消息一放出去,秦菜是毫无音讯,但是白河赶了过来,差点与吕裂石反目。吕裂石逼不得已,又把秦小贵一家给放了。
整件事情毫无头绪,而宿敌日渐猖狂。那位尊主又自立为天行者,召募了一批法外狂徒。本来已经覆灭的人间又开始死灭复燃。白河再次集中玄门力量对抗了几次,现在这个天行者虽然实力不及当年,但是如今玄门都是新秀,也不比当年。
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白羽生了一场重病。白河先前忙于秩序的事,无暇□□,也没太留意。直到最后,白羽的心脏开始衰竭。白河去到医院,看着检查报告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白羽才二十几岁,而且她的寿数当是七十六岁。这时候怎么可能心脏衰竭?
他再度翻阅了秦菜编纂的天书,里面白羽的寿数没变,只是牛年一道坎,应该是不定劫。白河就更看不明白了,心脏病怎么算是不定劫呢?
他在秩序与女儿之间疲于奔命,月苋守着白羽,一刻也不肯离开。唯有吕裂石旁观——这个病,来得怪异呀。
白羽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不时咳出些粉色的泡沫。医生几次找白河谈笑,白河也是心乱如麻。医院里,白羽睡得很沉。她长得更像月苋,眉眼弯如新月。只是这时候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苹果般的脸庞显出病态的苍白。
月苋坐在床头,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白河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把头靠在白河肩头,眼泪如珠。
两个人相对无言,突然床对面,一抹浅淡的影子越来越浓。白河一惊,立刻站起身来。那抹影子终成实体,竟然是天行者。他仍然一袭白衣,黑发及腰,动作优雅:“小小年纪,真是可怜。”
白河将月苋护到身后:“你来干什么?”
天行者只是冷笑:“何必紧张?我来帮你的,你应该知道,现在唯有我能帮你。”
白河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天行者五指抚过病床上白羽的脸颊:“何必固执呢?我可以修正天道,帮你留住她,你知道的。”
白河怒极反笑:“就像我师父江苇竹那样吗?”
天行者啧啧摇头:“我也只是帮他想了想办法,路是他自己选的。白河,你我无怨无仇,你曾经是我的使者,却为何一味敌视我?”
白河突然祭出昆仑镜,天行者闪身避开镜光,也离开了白羽身边。白河怒容未敛:“你作恶多端,我不信天道会任你逍遥法外。”
天行者:“白河,我这次来是很有诚意的。我救你女儿,不需要任何条件。就当是……本座酬谢你多年侍奉之功吧。”
白河不相信,昆仑镜光芒一闪,灼向天行者准备伸向白羽的手。天行者收回手,满脸无奈:“清醒吧,你想看着她死吗?”
白河目光坚定:“就算她会死,我也绝不允许施救的人是你。”
天行者还要再说话,他昆仑镜光芒爆涨,天行者纵然精通五行逆转的邪术,也万不敢正面相抗,顿时闪出病房。白河急追而去。月苋不放心,赶紧也追出去,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爹地……”白羽轻轻唤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然后她一声尖叫,又昏了过去。
听见女儿叫声,白河也顾不上天行者,匆忙回转。
病房里不见其他人,但令白河魂飞魄散的是,白羽的床上到处是血。他飞扑上去,伸手去摸白羽的脖动脉——白羽还活着。月苋也是惊叫了一声,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护士。护士一见那么多血,赶紧叫医生。
医生匆匆赶来,查看了白羽的情况:“是惊吓过度,她没有受伤,该死的,病床上怎么这么多血?”
可是当他给白羽做完全身检查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病人的心脏衰竭,原本已将致命。可是她又好了。是的,莫名其妙,完完全全地好了。
怎么会好了?
白羽醒来时依然惊魂未定,只会抓住月苋和白河,断断续续地叫:“爹地,妈咪,有鬼!有鬼!”
白河不太信,医院虽然病气很重,但是白羽的病房一直有玄术师留守。尊主那种修为能进来也就罢了,鬼可是万万进不来的。他轻轻拍着白羽的后背,外面吕裂石推门进来。
“老白,给你看样东西。”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白河和月苋看过去,只见一段视频,非常清晰,是……是白羽的病房?两个人屏住呼吸,尊主出现,要求无条件救助白羽,被白河严词拒绝。然后被白河追出病房……
难道他又趁机返回了?
白河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他们走后,白羽仍旧昏睡,而空气中隐隐现出水色的人形轮廓。人影渐成实体,奶白色的短发,一身连帽黑袍,肌肤如雪。
通透温润的五指缓缓撩开雪白的被单,仿佛微风拂过,床上的白羽缓缓张开眼睛:“你是谁?”
床前的人并不答话,她只是缓缓解开斗蓬一样的黑袍,右手五指微曲成爪。一阵咯咯的声响,血从身体里迸溅出来,浸透黑袍——她竟然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白羽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只张大嘴巴。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只有白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异眼脱离,魂魄被撕裂的动静。
一颗紫光湛然的心脏从胸膛里托出来,被缓缓放到白羽胸口。温润的紫气缓缓浸透白羽的身体。而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欠下的,今日归还。”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铺满房间,没有了异眼的身体,顷刻间就被灼成粉尘,散落一地。只有异眼带出的血,沾染在雪白的病床上,触目惊心。
白河只是看着那红得刺眼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年的朱阳镇。一个小孩在他身后喊了声:“白骗子?”
他蓦然回首,光阴断层。
吕裂石非常兴奋:“看见没有,她来过了!这说明她还有一部分魂识一直存在,现在我去查朱阳镇,她一定在朱阳镇。她的魂识肯定是藏在结界里,如今要出来,一定会有术法波动,你马上带人过来。”
朱阳镇。吕裂石果真寻到了术法波动的痕迹——位置竟然在一个防空洞。吕裂石找到那个防空洞的时候,白河也赶到了。吕凉薄拄着杖,也站在洞外。
吕裂石在洞里查看了半天,里面只有一个女疯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偶尔叫嚷怒骂,有时候又躲在洞里瑟瑟发抖。
吕裂石找人来问,知道她叫黄小莲。她的故事,几乎早已被人忘记。如今零星记起,依然只是茶余饭后的一段趣味谈资而已。
吕裂石看向白河,两个人都知道,术法高明的玄术师,在设结界的时候,通常也会设置钥匙。只有拥有这把钥匙,才能打开这个结界。
吕裂石很快找人扮演黄小莲,以围观者的记忆尽量还原当日的情景。
那时候的朱阳镇,已经是一个小县城,比及从前繁荣太多。吕裂石在防空洞旁边搬了两块石条,命找来的人重演黄小莲。
周围的人权当看热闹,一面笑一面指指点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石条上的黄小莲“声泪泣下”地高声喊,回应她的是周围民众的笑声。突然之间,风和日丽的朱阳镇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围观的二十几个人顿时惊慌失措,吕裂石命人照明。有人立刻捡了枯树枝,用打火机点着。周围终于开始明亮起来,防空洞、玉米地、公路……人群中不知道谁喃喃道:“这不是当年的朱阳镇吗?”
吕裂石兴奋地抱住白河的肩:“老白,我们找到她了!”
小镇约摸五十平方公里,这时候鸦雀无声。吕裂石第一时间就去了秦菜祖宅,里面非常安静,但是空的。不仅是这里,整个朱阳镇都是空的。
她竟然完美地模拟了三十年前的朱阳镇,但是里面没有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座死城。
吕裂石等人在里面被围困了三日,整个秩序所有的玄术师聚在一起,打不开一座结界。水可以喝河水,可怕的是没有吃的,他们很快就会饿死在这座小镇里。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诸人,大家尝试了各种办法,软硬兼施,但依然不能奏效。白河用异眼仔细检查了结界的构成原理。毕竟是他的徒弟,即使有着江苇竹的设阵方式,惯用手法还是不会变化的。
他很快找到阵眼,然后目露异色:“老吕,我们的钥匙错了。”
吕裂石不敢相信:“怎么会错?”
白河重新钻到防空洞里,大家这才发现,黄小莲居然在里面。整个朱阳镇,只有她一个人。围观者尽数沉默,这是什么意思?
白河把黄小莲扶出来,叮嘱吕裂石:“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意思。”
他念动法咒,同样的心法,在这个空间里一念,仿佛时光破碎。如墨般的黑夜渐渐淡化,天空现出原本的湛蓝。突然之前,场景突变。
“我还是处女啊,我真的没有勾引过你们的男人!我继父也从来没有做过那些禽兽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胡说?!为什么要胡说?!”一米多高的石条之上,站着二十五岁的黄小莲。那一年她穿着碎花的衬衣,卡其色的长裤,长长的辫子直垂到腰际。她的肌肤是不属于农家姑娘的白皙,身材高挑,腰也细。
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四周围满了同村人,有人看,有人骂,有人笑,有人议论纷纷。她脸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给你们看,我给你们看……”
那一天的阳光金黄耀眼,白河突然上前几步,吕裂石急忙拦住他:“老白,我们不清楚这个空间的属性,说不定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白河微微摇头,他跳上石条,阻止黄小莲继续脱下去,然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看客沉默。
如果当年,也有这么一个人,有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不会有后来的黄小莲。她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啊,她值得村里最英俊能干的小伙子献上最忠贞无瑕的爱情。
“对不起。”他轻轻地抚摸黄小莲的头发,像是安慰一个小孩,“我极力想让她看见这世上的一切真善美,却不知在我之前,天道已经让她看见了最残忍的场面。对不起……”
怀里的黄小莲不见了,白河等人眼前一暗,再能视物时已经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搞什么?居然是个传送法阵?”吕裂石几乎把秦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师徒二人果然都能折腾。
白河却只是站在路边,谁能想到当年黄小莲的事,让她恐惧了这么多年。天道居然就这么残忍直接地把一根刺血淋淋地埋在她心中。这就是弱者的下场,这就是等待别人的同情与解救的下场。
其实她根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坚强啊,她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跑,只为了不被自己的恐惧追上。
“第二个法阵的钥匙又是什么?”吕裂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眼下的情景,再不耐烦也得忍耐。一干人在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旁边有个报刊亭,白河进去买了瓶矿泉水。吕裂石看了眼卖报纸的大叔:“你不会以为是她吧?”
白河终于开口:“她虽然留下线索,但是十字路口,代表分道扬镳。她不希望我们再找她。”
吕裂石:“如果你要放弃,你去跟玄门那些新秀讲,让他们去和那个什么见鬼的天行者硬拼,看着他们送死。或者干脆我们都降了尊主,反正他也是咱们的旧主,管他什么天道正义,对不对?”言罢,他又缓和了语气:“老白,不是我们在找她,是天道在找她。所以天行者会再度作乱,所以你的女儿会生病,所以我们能找到这里。她欠着天道一笔巨债,天道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早晚必须出现,我们现在是在主动解决问题。”
车流滚滚而过,白河闭上眼睛:“等。”
下午两点钟,一辆黑色捷豹从停车场驶出来,温航酒店的门童赶从车里出来,把钥匙交给门口一个一身黑色裙装的女人。吕裂石抬头看过去,见那个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但是身上那种煞气可以肯定她是玄术师无疑。
吕裂石立刻去报刊亭买了包烟:“老板,那车里是什么人?”
报刊亭的大叔果然是百事通:“她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e市最有名的阴阳师,据说驱神驭鬼很是在行的。温航大酒店以前那个闹得凶,好多房客都看见了。听说就是她给弄好的。现在她几乎是住在酒店里了,达官贵人什么的要找她都来这里。”
吕裂石难掩惊喜:“真这么灵?”
报刊亭的大叔赶紧止住他的话:“别不信,这些东西说不得。”
吕裂石给他递了根烟:“是两年前的事吗?”
大叔接过烟,见是好烟,也客气了几分:“嗯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倒是太平了。”
吕裂石转头看白河,白河轻轻地点了点头。
捷豹驶离温航酒店,白河与吕裂石等人赶紧打车跟上。车行到中途,白河轻声道:“回去吧。”
吕裂石正要发问,突然也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士早已跟丢了那辆车。他们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驶向邻市。真正的玄术师,能用一草一木布阵施法,空中尘屑、方寸阳光,都是她的法器。打碎平生所学,使用符咒,却不受术法所限。多年以后,她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