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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座城市并没有毁在六指手上,反而是被自己破坏了大半。
白浪正在吞噬海岸。凌夙诚随意地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继续站在附近的最高点向下俯瞰。
难怪无论自身实力多么强悍,六指对“天赋者”群体始终怀抱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心理。他将自己的手掌慢慢舒展开,看着上面的擦伤渐渐愈合。
确实是离怪物不远了。如果他出生在人类与六指相安无事的和平年代,估计会拥有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凌夙诚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最接近海岸的一列房屋立刻塌陷下去,就像是地面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戳漏了似的。涌上岸边的激流由于突如其来的阻隔而稍稍分散,巨大的噪音充斥着凌夙诚的耳膜,他知道那是很多建筑内部的构件正在被冲垮或者压瘪。
第一次尝试的效果并不太尽如人意。浪头只是暂时放缓了推进的速度,与他之间大约还隔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这或许是由于岸边的房屋本身分布不够密集,且质量和高度也不太够,多数只是些度假酒店一类的旅游设施,不算是很好的大坝素材。
凌夙诚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继续破坏眼前层层叠叠的“积木”。
其实更像是在玩儿多米诺骨牌。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很遥远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父亲似乎曾经将一大盒形状不一的木块送给他当做生日礼物,然后布置了一道题目为“如何在保证最终堆叠高度超过一米的前提下,尽可能用上所有木块搭成一个结构稳定的房子”的家庭作业。
这对于一个岁数刚够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一点。凌夙诚记得自己大概在这项作业上消耗了超过两个星期,最后堆成了一个类似金字塔的东西。
“哟,还不错嘛。三角形确实更加具有稳定性,你这算不算是无师自通?”那时候男人眼角的皱纹还只有一层,“果然每个孩子的潜能都是无限的……从结果来看,你虽然不算特别聪明,至少还比较有耐心。”
“那么什么样的答案才能算作聪明?”凌夙诚记得自己从小说话就很直接。
“这还不简单。”男人眯起眼睛冲着他笑,十足的老狐狸模样,“我有说过不允许你场外求助吗?真是个傻孩子。”
他抬起一条腿,轻而易举地将凌夙诚两周的努力一脚踢碎,接着继续慢悠悠地说:“该独立的时候就应该独立,该学着合作的时候就得老老实实地向人求助。分辨哪些事情只能一个人死磕,哪些事情又确实需要团队分工,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但是我应该怎么选择求助的对象呢?”凌夙诚一直保持着非常好的学习态度,“就像这一次一样,我不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有空。”
“如何选择共事的朋友,培养自己的团队,可能是你要花上半辈子才能总结出一点经验的难题。”男人很有耐心地回答,“而且获得经验的过程没有捷径,因为即便是我总结的方法或许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多受几次教训,你会慢慢有所积累的。”
记忆里曾散落一地的积木块和眼前浸没于海水中的废墟渐渐重叠起来。凌夙诚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不是在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以后的主攻方向了,所以才从小刻意为他打下建筑方面的基础。
——或者是破坏建筑的基础。凌夙诚想起他那冷不丁的一脚,破坏效率还真是蛮高的。
可惜父亲没有预料到的一点是,这么多年来,各式各样的人从他身边来了又走,最终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偶尔借住在他贫瘠梦境中的幽灵。凌夙诚偶尔会从记忆里扒拉出一本布满灰尘的相簿,在那里他们永远保持着曾经的样子,安静等待和相簿的主人一起走向飞灰湮灭的结局。
就连父亲本人也已经定格为了相簿中的几页。凌夙诚现在终于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了。许多他过去问不出口的问题,今后也再没有从父亲口中得到答案的机会。这么想想,他在感情方面的莽撞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在一个不算太差的时机亲口告诉了元岁他的心意,没有种下又一个会让他抱憾终身的苦果。
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难以集中。凌夙诚此时眼中看到的世界就像是一个信号时断时续的黑白频道。
他的能力快要到极限了。但是临时筑起的堤防依旧远远不够。
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凌夙诚脚步不稳地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建筑。
只剩一条路可走了。他干脆将仅剩的精力集中,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尝试破坏掉那栋建筑一侧的地基。
如果他的运气够好的话,地基的倾斜会令那栋高楼向南九十度笔直倒下。它的体量足够令海潮彻底沿着两侧分流,分别沿着东西方向穿过城市,从而保住北部的对外通道。
要达成这个目的,力度和精度缺一不可,实际操作难度好比蚍蜉撼树。即便是在他处于最佳状态的时候,成功的概率也不会超过一半。更别说他身体现在的各项指标都在不断地逼近极限值,随时可能陷入不受控制的昏迷。
潮声已经逼近耳边。凌夙诚已经分不太清到底是正在摇晃的到底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脚下的废墟了。可高楼倾斜的角度依旧不如人意。别说是没有垮塌的预兆,就连最为脆弱的玻璃窗都还保持着完好。这说明凌夙诚施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他反手按了一下背后来不及治愈的伤口,用痛觉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就在这时候,凌夙诚模模糊糊的想。
浪头已经开始推搡他的站立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一片压抑至极的轰鸣声中,他发自真心地苦笑一声。
他忽然觉得很孤独。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够长久的站在他的身边。
就在凌夙诚打算放弃努力,面对现实的一瞬间,他听见了一声巨响。
高楼上的所有玻璃突然一齐碎裂了。巨大的震颤明显并不出自他手。凌夙诚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正在不远处重复他的名字。
“凌夙诚!”白纪踏着几块正在下坠的碎石块连续起跳,长发在风中聚拢又飞散,“凌夙诚!别松懈!”
“妈妈……?”别扭的叫出一个不常用的称呼,凌夙诚疲倦不堪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我们两个必须把力量汇集在一个点上。”即便没有任何事先交流,白纪领悟他的策略的过程也依旧非常顺利,“不要松懈!熬过这几十秒,之后有的是你休息的时候!”
“不……不,已经来不及了。”头脑还没有品尝到被奇迹冲昏的滋味,凌夙诚的心脏再次被恐惧爬满,“你快走!别再接近这里了!”
白纪在他的侧方凭借能力短暂浮空,明显没有听从他劝阻的意思,甚至远远地抛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白眼。
“其他人准备!”凌夙诚听见她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一块从废墟之中忽然拔起的三角形泥土墙将快要扑向他的浪头强行劈开。许多不熟悉的面孔正从凹凸不平的四周一个个冒出来。
从不知名少年掌心升起的细小火焰很快被海水吞没,蒸腾的水雾扑了所有人满脸。肌肉大汉双手高举着重于他数倍的石块,凭借人力努力加固着眼前的防御工事。从废墟中升起的三角形泥柱仿佛是按某种阵法排列的,被潮水整个摧毁之后,很快又会在原地形成新的。
很多人正在同时叫喊。有人措辞礼貌,也有人骂的粗俗。身体里结冰许久的血液好像正在混着新吸收的水汽一起沸腾,带着一头的细汗,凌夙诚艰难地分辨着白纪的声音。
“继续。”白纪在他的身边落地,将同样热度惊人的双手按在凌夙诚的肩上,“我们一起……不用我特地交代你应该瞄准哪里吧?”
凌夙诚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
“坚持,所有人都再坚持一下!”白纪对着耳麦大声叫到,“不要站在那栋楼正南侧的位置!最后重复一遍,该挪开的人都马上挪开!”
应答声参差不齐。凌夙诚却觉得眼眶发热。
“来,我要尽全力了,你也准备,不准在这个关节出任何岔子。”白纪语气严厉,按在他肩上的力度却很轻柔,“五,四,三……”
来不及理会那一滴混进眼睛里的酸涩水滴。凌夙诚默默地跟着她倒数。
“二……一!”
凌夙诚眼睛里最后的影像,是高楼倒下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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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醒呢?也好,他也该长长教训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巧了,就是他把我抓进局子里的。”
“其实我的罪也算是他定的。机会难得,你想不想乘机偷偷报复一下?”
“别别,那我可不敢。敢欺负她儿子,那个漂亮阿姨一定会打死我的。”
“你怎么知道是她儿子?我觉得他俩长得也不算很像啊。”
“这还不像?他俩皱着眉头看我时候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不,白队长可不像她儿子那么好说话。以我对白队长的了解,如果让她知道你之前的事儿,估计还会把你关回局子里让你凑满时长……”
凌夙诚睁开眼睛,平静地看向病床边两个讨论得连比带画的人。
“哟,醒啦。”翟一文手上的苹果刚刚削好皮,“果然醒得早不如醒的巧啊,你要吃点吗?看在你这次确实是舍己为人功德无量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把它给你。”
“……不用。”一串完整的苹果皮就垂在凌夙诚的眼前,他侧着脸稍微躲了躲,然后问到,“怎么回事儿?”
“你问的是什么呀?具体点。”翟一文将苹果在手心分成两半,“真不吃?你都昏过去两天了,真的不饿?你以为自己是只用吃空气的仙女么。”
凌夙诚瞥了一眼挂在输液杆上的葡萄糖。
“好吧好吧,不吃算了。”翟一文将更大的一半飞快地塞到身边少年的嘴里,脸上居然是个笑吟吟的表情,“那就便宜他了。”
凌夙诚定睛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
“怎么,警官,你不记得我了?”少年将嚼成碎块的苹果囫囵地咽了下去,神态非常放松,“你这回能得救,我可是最大的功臣。”
“你是……”凌夙诚在依旧有些胀痛的大脑里搜索了一阵子,“上次抢劫的那个……?”
他说的太过直白,少年的脸色一垮,半晌才满脸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们两个怎么会……”凌夙诚停顿了一下,目光渐渐清明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们——”
“是一起蹲牢房的邻居。”翟一文很少有笑得这么真切的时候,“我们后来也是一起从北边出城的。他不是特别能跑么?这次你妈妈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带人赶过来,多亏了他这双腿。”
“原来是这样。”凌夙诚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不住问到,“所以你们两个到底在高兴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你妈妈是从哪里拉来的新队伍呢。”
“好吧,你想先回答哪个问题都可以。”凌夙诚有点无奈。
“你妈妈最近本来就一直在忙着安置从前盘古号上的居民,接触的人比较多,偶然间得知‘六指’近期的动向之后,就提前做了点准备。”翟一文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另一件好事,你让他自己跟你说。”
凌夙诚立刻看向少年,后者舔了舔嘴唇,表情大约是想卖个关子,结果被翟一文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嘶,别催啊。既然是对他来说大好的消息,还不准我酝酿一下嘛。”少年的口气有点委屈。
“你这岂止是‘大好的消息’。你信不信你一说完,他就能马上从病床上跳起来。”翟一文对着凌夙诚挑眉。
“到底是什么事?”凌夙诚罕见地催促起来。从这两个人的表现来看,他的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种感觉。
“简单来说,我之前在接受劳动改造的时候,偶然间从几个外地来的客人嘴里听说了一个名字。”少年长大嘴巴,字正腔圆地说到,“他们自称原本是搞科研的,但不久前被一帮天赋者抓进了深山老林里……”
“先说重点。”翟一文又捅了他一下。
“好吧,他们说,那群天赋者中有一个可以操纵线绳的小姑娘,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从凌夙诚的眼睛里获得了某种成就感,少年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那小姑娘的名字……好像是叫元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