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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幻阵，你看到了什么？”风吹雪与萧复并肩，突然问道。
萧复想起了那些画面，有些伤感：“就是你们这些人，还有师父，还有我那素未谋面的父母，那时我清晰的看到了他们的脸，但是现在我又记不清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伤感，或许自己内心的挣扎，冷暖只能自知。
他偏过头：“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风吹雪一愣，低下头去：“我也差不多吧。”
萧复没说什么，都是个人的经历，问多了也不好。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跟风吹雪对个答案：“你有没觉得，出了幻阵，有哪里不同？”
一般人可能会回答现实与幻境本就不同，但风吹雪不是一般人，她理解了萧复的意思，试探道：“心境？”
萧复默然半晌，回了一句：“原来这玩意儿便是心境。”
风吹雪疑惑道：“怎么了？”
萧复解释道：“这两天都在鬼城地界闲逛，没有修炼，但我感觉离那道屏障更近了些。”
风吹雪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三境门槛，她点了点头：“那便是好事了，不瞒你说，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总觉得修行的障碍少了些。”
萧复大奇：“这阴阳镜真这么厉害？”
风吹雪无奈道：“恐怕还真就这么厉害，只是想通过幻境，也不是平常事，恰好我们无心魔困扰罢了。”
萧复思索了一会儿，看向风吹雪：“判官说过，这鬼城众人，凡是核心都通过了阴阳镜，岂不是说明他们皆是好人？”
风吹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只能说大差不差，全是好人也不可能，无愧于心罢了。”
萧复惊讶道：“无愧于心还不是好人？”
风吹雪笑了：“大多数无愧于心的自然都是好人，但也有嗜杀之人，视人命如同草芥，这种人自始至终都认为他杀人必有其理，但生死忧关又岂是一人能说得算的。像这种人，你觉得他也算好人么？”
萧复仔细想了想风吹雪的话，最终认可：“言之有理。”
虽然打消了萧复的疑虑，但风吹雪自己却有些糊涂了，一道念头逐渐升起：
“幽冥鬼城，无愧于心，大部分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她不敢再想，因为她此刻不仅是道门行走，更是朝廷钦差，她面对的是侵占一州之地的派阀。
萧复看风吹雪驻足不前，试探性的问道：“怎么，你也在好奇么？”
风吹雪猛地看向萧复，正与其四目相对。
萧复眼神灼灼：“你是不是也有疑虑，这幽冥鬼城，到底该不该杀？”
风吹雪败下阵来，但威势不减：“不错，我是有疑虑，但他们毕竟在背后操纵凶兽迫害百姓，只此一条，便天人共诛。”
这句话可谓是一针强心，萧复深以为然。
无论如何，两郡百姓是无辜的，既然阎罗出了计，便要付出代价。
......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座楼阁高台下。
正是望乡台。
传说阴曹地府，踏过黄泉路，得见望乡台。阳间无数魂魄，都可以在此处驻足回眸，再看一眼自己的故乡。
巧的是，在场的两人，严格来说，都没有什么故乡的记忆。
“二位止步。”高台上一道声音传来。
萧复闻言掏出轮回铁牌，奇怪的是，这原本的铁牌，在经过了黄泉路后，竟变成了铜牌。他管不了许多，手拿牌子朝上面晃了晃：“大哥，放个行呗？”
“哟，竟通过了阴阳镜考验，既如此，便上来一叙吧。”
萧复朝风吹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心，俩人便登楼而上。
上去后，看见两个狱卒打扮的人正站立相迎。
这二人皆小颊赤肩，长相凶恶，披头散发，一人持一木牌，各自牌上写着“日游”、“夜游”二字。
不等萧复说话，两人抱拳道：“温良、乔坤，鬼城司职日夜巡游，恭候二位大驾。”
这日游神与夜游神，乃是古老神话中的人物，四处巡游，监察人间善恶。
这幽冥鬼城做戏还真做全套，萧复心想。
面上却恭敬道：“王谭与林晓晓见过两位高人！”
温良摆了摆手，明显是个自来熟，上来便搭住萧复的肩：“往后说不准便是自家兄弟，什么高人不高人的，不必客气。”
萧复有些不习惯如此熟稔，问道：“温兄，你刚才所言，什么叫说不准？”
温良自知失言，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不好意思，一时口快。其实二位能来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但真要论起来，见过阎罗当面的，才是真正的自家兄弟，王兄姑且先算半个吧。”
萧复一笑：“难不成此处又是考验？”
温良与乔坤对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阎罗定下的规矩，以防不测，王兄勿怪。”
萧复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这句话是自打他踏入鬼城地界以来，最像鬼城人士的一句话。
随即问道：“敢问是什么考验？”
温良双眸微眯：“王兄回头便知。”
萧复便听话的回了头，一股眩晕感又是传来。
“不是吧，狗东西还来！？”萧复心中大骂。
........
风吹雪没想到萧复这么听话，她站在原地没动，等了一会儿，果然萧复那边没了声音。
“又是幻阵？”风吹雪问道。
温良不好意思一笑：“姑娘见笑了，要不也回头看看？”
风吹雪摇了摇头：“我等他醒过来再说。”
温良一愣，顿时对这女子高看了一眼，悠悠道：“如此.......也好。”
让风吹雪没想到的是，萧复此次醒来的竟是极快。
约莫半炷香不到的时辰，萧复便睁开了双眼，他回头看向温良，闷声道：“温兄，这可一点都没意思。”
温良尴尬至极：“王兄，我二人也是没办法，阎罗定下的规矩，有仇报仇也得找他算。”
风吹雪低声问道：“里头是什么？”
萧复指了指自己的脸。
风吹雪一头雾水。
萧复气极：“里面就是我！”
风吹雪更听不明白了。
萧复无奈道：“外头过了多久？”
这题风吹雪会，她特地算了时间：“约莫半柱香。”
萧复恨声道：“我就知道，我在幻阵里打架打了一整个月！”
风吹雪疑惑更深：“怎么可能？就算是同境界之人，生死胜负也皆在一念之间，怎会打如此之久？”
萧复恨得牙痒痒：“因为我打的是自己！那狗屁幻境凭空造了个我出来！我想什么他都知道！我会什么他也知道！就连用的功法兵器都跟我一模一样！打一个月都算快的了！”
风吹雪大惊失色。
温良在一旁听着很不是滋味，但又无法反驳，这幻境本就是如此。
见情势不对，一直默然不语的乔坤轻咳了一声：“王兄，虽然里头的日子不太好过，我们哥俩当时也经历过。但也并非毫无益处，王兄可以仔细感受感受，心境是不是又提高了一层？”
萧复愣住，赶紧检查自身真气，果然如乔坤所言，那层第三境的屏障竟生生薄了许多。萧复疑心大作，这幻阵还真有如此好处不成？
风吹雪见萧复不说话，催道：“怎么样？”
萧复点了点头：“所言确实不假。”
风吹雪没想到真会如此，片刻也不耽搁，一回头便闭了眼。
........
场间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温良尴尬道：“王兄，这林姑娘.......求道之心也太迫切了些。”
萧复嘿嘿一笑：“悟性高悟性高，理解理解。”
乔坤冷静截道：“王兄，恐怕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毕竟输给自己的，可大有人在。”
萧复看了他一眼，此话显然大有深意，随即低头沉思了起来。
温良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万一这两人见了阎罗，到头来还是自家人，便试探问道：“王兄，敢问这姑娘是什么实力？”
萧复正犹豫要不要告知，温良看着萧复踌躇的样子，以为那姑娘实力不太行，便安慰道：“王兄放心，若是真正天之骄子来此，那还真好不说，可若是实力有限，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萧复心道坏了，赶紧刨根问底：“温兄，此话怎讲？”
温良笑道：“阎罗曾说过，这幻境之中，打的是此时此刻登上望乡台的自己，当然是越弱越好。若是自身本就心思缜密，修为极高，杀气又盛，生死一线之间，必然是很容易吃亏的。”
萧复已是冷汗如雨，低声道：“那若是真有这种情况，如何能赢？”
温良表情微异，谨慎道：“有些难，须知这苍穹天地，有日月辉映、四季时辰，一般打架也是白天厉害些，所以修行人士也讲彼时彼刻的真气状态。但幻境所出，乃是气势最盛的自己，可谓毫无破绽。”
萧复奇道：“早闻阎罗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如此说来这幻阵他自己都过不了么？”
乔坤在一旁笑出了声：“这些考验他当然是自己已经走了一遍，才敢让我们这些后来者来闯的。不只是他，地藏、判官两位四境高手也是过了重重考验的。”
萧复更加吃惊：“那他们如何战胜一天中最强的自己？”
乔坤与温良相视一笑：“王兄，这点我们刚才其实已经解释过了。幻境是不变的，但人是会变的。”
萧复瞬间明白过来，他打了一个月的架，真气凝实，心境提升，自然慢慢就打赢了。
可风吹雪不同，她主善攻伐，又有进无退，如此一来稍不留神就会吃亏，甚至动不动便是必杀之招、生死之局。
所以，这日夜巡游才说，越弱的自己，反而越好。
若想冲破幻阵，唯一的机会，便是逆水行舟。
前提是不被自己杀死。
萧复回想着自己的幻境，他遇到自己后本能的防守，却是撞了大运。因为他修的是道门心法，佛门招式，当然是攻弱守强，这才能堪堪拖住一个月，直到修为增长。
可如此一来.......风吹雪.......
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
幻阵之中。
风吹雪已经进攻了一千七百六十一次，她身上已有多处伤口。
对方也不好过，风吹雪冲了一千七百多次，它便对攻了一千七百多次。
这场战局，竟全无防守！
两人光是真气耗尽休息的时间，都已经不知多少个日夜。
风吹雪粗略算过，她身上的伤口，比对方多了一成。
风吹雪将之归咎于心态。
她想出去，想知道幽冥鬼城的秘密，更想与大家凯旋而归。
而对方只是想打架。
高下立判。
好在她这两个月以来，打的很是畅快，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果然还是跟最相近的人打淋漓些。”风吹雪如是想到。
并且，她这两个月，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威力。
这很重要，她想起了掌教曾经一些听不懂的教导，譬如哪招接的太拖，哪招太软，哪招又太过锋芒不加遮掩。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她甚至有点不想那么早出去了。
真气恢复过半，风吹雪又提起剑，尽管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一千七百多次。
她开始尝试着改变。
一剑刺出，风雷蔽日！
......
外头三个人就在望乡台上干等着，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从对方的话语中，萧复得知，这温良乔坤皆不是鬼道中人，修的乃是罕见的符道。
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这麹圣卿便是符道祖师爷。
至于这望乡台的幻阵，也是由鬼道祖师传下来的宝物激发，名唤六无玄冥石。
所谓六无，乃是无嗔、无道、无方、无心、无双以及无常。
此幻阵名为无双破障，道心归一，自无成双。
慢慢的又聊起了过去，他俩皆是河南人士，跟着同一个师父修炼，后来师父死了，二人便开始相伴闯荡江湖。
路过兖州时，遇到一女童，正被一玉玄门长辈拦住，因观其天资不错，便想塞些钱粮给那户人家，将女童收归门下。
那家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是不肯，道门便开始威逼利诱。
二人从小受师父教导，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便出了手。
可惜，未曾打得过不说，还差点将命交代在哪里。
二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那不谙世事的女童被带走，哭的稀里哗啦。
更加倒霉的还在后头，那道门长辈走后，竟有门内弟子开始追杀他们。
二人这才明白，那道人爱惜羽毛，这才没自己动手。
随后便是一路逃难，躲躲藏藏，阴差阳错入了益州。
他们清楚记得，是地藏出马，救下了二人。
幸运的是，他们也通过了重重考验，被阎罗收留，更是在修为一途上加以点拨，二人如今也踏入符道第三境——灵宝境。
这益州城墙，高逾三丈，细看之下，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图形，皆是出自二人手笔。
“后来呢？那户人家怎么样了？”萧复问道。
乔坤叹息着道：“不怎么样，我们后来去打听过。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老两口很快便郁郁而终，那女童因天资聪颖，在玉玄门倒是过得不错。”
萧复拍了拍乔坤的肩，安慰道：“各有天命，这么多年了，你们也算尽力，不必自责。”
二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
聊了一会儿，萧复眼见时机成熟，便又问了二人一个问题：“避难就避难，你们当时又为何非要加入这幽冥鬼城呢？”
温良回答的很快，笑着说道：“因为阎罗曾答应过我们二人，十年后的益州，再也无需路见不平。”
乔坤感叹着补了一句：
“这些年，我们师兄弟看在眼里，他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