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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宴会厅中一片死寂,主位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圣人像,圣人一手握着戒尺,另一手正拿着半展的经典,面容慈祥而威严,眼睛灵动传神,无声注视着厅里众人。
厅里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古井无波,眼里放空无神,都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李无为这番话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其中也是有真有假。任吉安既然喜欢颠倒是非,摇唇鼓舌,那他也就不用正经说话了。
他来之前自然压根没和常白安提起过以茶代酒这回事,常白安也不会傻到在这个场合当中拆穿他,只是看向李无为的眼神中暗含惊讶还略带一丝钦佩,毕竟他没想到李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睁着眼说瞎话还能如此坦然。
后面两条罪名,也是化用了任吉安的手段,随便扯个表面看上去合理,仔细一想错漏百出的理由给对方扣上帽子,最后稍微用上些话术来增强自己言语的表现力来驳斥对方。
原本的形势霎时反转,任吉安隐于袖中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人群中此时已从寂静中恢复过来,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有人凑在一起交换眼神,不断有细碎的私语传入他耳中,甚至连先前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李无为的巫峡派弟子都默默向旁边移了两步。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好像是涂毒的箭矢扎进了他的心中,他如同被锁链死死捆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他吞下了自己用诡辩酿成的苦果,刚刚他驳斥李无为的时候没人敢说话是因为李无为在柳州杀出来的威名足以暂时堵住这些人的嘴,可当矛头调转,对准他这个无名之辈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任吉安有些措手不及,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挨个儿压了压手指,又重新握紧双拳,似乎从这简单的动作中汲取了力量。
他自知远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李无为刚刚那番话都是在驳斥他的过错,却从没有直面过他的质问。
任吉安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冷笑道:“少侠当真是伶牙俐齿,在下混迹江湖的年数恐怕比少侠的年龄都大,没成想到了少侠口中却成了后生晚辈,那按少侠的说法,岂不是在座除了常前辈,所有人都得对你执晚辈礼?”
任吉安这话是打算避重就轻,冒犯大宗师的罪名可不是他能受得住的,干脆就直接不去理会,既不辩驳也不承认,让这话题就这么滑过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情况。
再者他刚好也能借此机会挑起柳州门派的斗争情绪,把李无为给放到柳州门派的对立面上。可除去一开始就对他所说无比信服的几人,再无旁人会受这么浅薄的挑拨。这招祸水东引没有奏效不说,见他并无认错的意思,反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声讨他。
李无为甚至无需回应,只是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任吉安几乎快被这目光气得失去了理智,但他知道自己只有冷静克制,才能揭穿李无为的真面目。
任吉安没想到这些柳州门派已经被李无为给打得心气尽失,心中更加认定李无为会彻底覆灭柳州武林的想法,他没有顾忌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又继续质问道:“少侠加诸于我头上的这些罪名倒是好生吓人,但我有一事不明,便是少侠为何不回应在下的质疑?”
周围喧嚷的人群渐渐平息,专注于任吉安的话语,却仍有不少吵嚷声,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少侠莫不是想借我的一时失言掩盖自己不想与柳州武林和解的事实?”
这话一出,周围人才彻底安静下来,转而将目光都放到了李无为身上,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毕竟柳州武林现在真的经不起第二番折腾了,倘若李无为真要闹到最后,他们也只能鱼死网破。
任吉安死死盯着李无为,想要在他脸上看出哪怕半点惊慌的神情,他也好借题发挥。可是李无为仍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在李无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赞许。
李无为感受着周围刺人的目光,知道这些柳州门派此刻好比惊弓之鸟,若是自己接下来的言辞间有半点错漏,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有赶尽杀绝之意,恐怕这些门派头领们会立刻一拥而上,杀死他来换取柳州武林的一线生机。
“我若是不想与诸位同道和解,那何必来参加这场宴会?”先是安抚精神时刻紧绷的人群。
“更何况我今日来此是带着诚意而来,相信定不会让诸位失望而归。”再是给他们画个大饼,让他们放松下来。
“可阁下一口一个柳州武林,又咄咄逼人。若不是我不觉得阁下能代表整个柳州,那我恐怕早就抽身离开了。”最后把矛盾抛回给对方,转嫁最后仅剩的怨怼。
轻飘飘的三句话落地,在任吉安的耳中却如同轰雷炸响,他双手无力地松开,反射性地痉挛使他的手不住颤抖,他咬牙重新攥紧自己的拳头,想要死死抑制住这感觉。他想要努力找寻李无为话中的破绽,可脑海中一片混乱、杂念丛生,只能低声嗫喏着无人能听见的话语。
这次没人对他指指点点,整个大厅弥漫着难言的沉默,可是他身上的压力却比之前要大上数倍,那些沉默的目光如山岳般向他压来,几乎快把他挺直的脊梁给压垮。
他余光忽然瞥见了常白安背后高悬的圣人像,恍惚间看见圣人挥起手中的戒尺重重地向他打来,正打在他头顶。
他沉痛地哀嚎出声,发出最尖利的诅咒:“他早晚会覆灭整个柳州武林,你们都会死在他手下,他怎么可能好心跟你们和解,一定是别有用心!你们看不明白吗?”
大部分人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的丑态,剩下的人仍是漠不关心的神情。
李无为无趣地摆了摆手,躺倒在了椅子靠背上,懒散地答道:“我如果真想覆灭柳州武林,我继续四处拜山不就好了,常前辈既不可能永远跟着我,又护不了你们一世,我何必来此大费周章。”
任吉安却仍是发出尖利的叫声,嘴中吐出的话语几乎不成人言,周围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几个青年人正想把他给架出去,李无为却忽然起身。
整个宴会厅停滞了下来,只剩下李无为的脚步声回荡在厅中,人们沉默地看着李无为一步步走到任吉安的身旁,等待着任吉安的人头飞起。
可他却只是附在任吉安的耳边轻声道:“如果有下次,就别想着靠阴谋论来驳斥别人了。这种东西只对蠢人有用,因为这能使他们觉得自己头脑不那么简单。”
任吉安瞪着自己血丝密布的双眼,咬牙切齿地吐出恶毒的话语:“我早晚会毁了你,就像你毁灭柳州武林。”他从先前歇斯底里的状态恢复过来,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了胜算,失魂落魄地走出宴会厅。
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今晚就会死在刘穷手下的黑衣人手上,而且没人会知道他的死讯,今天的这场宴席就是他人生中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
在其余人眼中却是李无为走到任吉安身旁耳语了几句,任吉安就逐渐恢复了镇定,就此心甘情愿地离开。他们本做好了李无为因为无故受辱,当场杀人的准备,在这反差之下他们短暂地对李无为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信任。
李无为在看见他们信服的目光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假如没有任吉安的“帮助”,他恐怕也没法达成这么优秀的效果,他回到桌案前端起茶杯:“既然挑事之人已走,那还请各位容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人群再度起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尤其是巫峡派的几人。他们在发现李无为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后,对他的感激和崇敬比其他人更甚。
常白安看见李无为的眼色,明白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运起真气确保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向李无为问道:“那不知少侠刚刚所说的诚意,到底是何物?”
厅中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眼巴巴地看着李无为,他们同样对这“诚意”好奇得紧。
李无为端起茶杯,随意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将几乎所有在场的门派掌门都炸得晕头转向:“我与卫鸢乃是熟识。”
众人听到这话后呆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说的可是那位研制出真气丹的卫鸢卫大师?”
李无为听见卫大师这个称呼不由得也愣了一下,点头应道:“正是那位卫大师。”
听到他确认之后,几个新上任的门派掌门当时就炸开了锅。不再顾忌自己的气节还有对李无为的恨意,跑到李无为面前低声下气地许下各种承诺,只盼他能把卫大师引荐给他们。
刘穷在这几天里可是活生生地从他们身上剥下了一层皮,他们也有心反抗。可这真气丹只有在刘穷手下的药铺才能买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挨宰。
毕竟他们都是刚刚上任,根基不稳。假如他们因为银两而耽误了门内弟子的修行,谁知道会不会被别人给赶下台来,更何况现在柳州的势力大变,每个门派都有机会就此崛起。
他们既然想要搏一搏这个机会,那就必须挨这一刀。他们要是不买有的是人买,到时候门派弟子武功比别家差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别说崛起了,会不会被人给吞并都不一定。
李无为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止住了这些门派掌门喋喋不休的话语:“刘穷是我的手下,我先替他给各位赔不是了。”
这几位心急的掌门说话声戛然而止,脸红得像是熟透的鸭子,默默退回了人群中,周围的人也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与此同时,他们也将心中对李无为的评价又再调高了一些。
刘穷一个人收拢了几乎整个柳州的财富,这些年里也不是没人想过要收服他。可都被这油滑的老狐狸给一一化解,甚至有些用了过激手段的门派还吃了大亏。李无为不过是一个外来者,却能让老奸巨猾的刘穷效忠。不过想到他的年龄和武功,他们就都觉得情有可原了。
李无为又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诚意便是,在座各位的门派将会得到足够用上半月的真气丹,而且分文不取,这算是我对柳州武林的小小补偿。”
不少门派在挨了刘穷一刀过后,剩下的银两已经不足以支撑门内的开销了。如今李无为这举措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再配合上一些已经被收买了的门派高层,都是大声称赞李无为的豪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脑袋,还是有少数人担心李无为现在如此豪气,一定是另有所图,怕不是以后想买真气丹都得和现在一样花上一大笔银两。可下一秒,李无为就打消了他们无谓的担忧。
“这真气丹的价格也会慢慢下调,不会再如这次一般,几乎耗空各位身后门派的家底才能勉强维持门派的运作。”
这句话说完,就连之前大声称赞李无为的人群都慢慢沉寂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更何况李无为对他们到底有没有善意还是两说。李无为给他们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他们不禁有些心慌。
李无为见大家都寂静下来,知道是时候表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不过这一切自然都是有条件的,我的诚意已经展示出来了,现在轮到各位展现出诚意了。
我希望成立一个柳州武林同盟,至于由谁来做盟主嘛——”李无为刻意拖长了音调,等众人从刚刚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才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下虽然不才,却也应该能胜任这盟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