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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传来压抑着的喘息,接着是一声粗重的低吼。
有淡淡的腥气弥散开来。
易楚鼻子本就灵敏,又加上身处黑暗狭窄的空间,感觉便分外敏锐。即使不曾经过人~事,可也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盈上心头。
些微的失落,更多的却是心疼。
明明她就在身边,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却苦苦压抑着自己,又选择自行解决。
不过数息,辛大人平缓的声音传来,“这里潮气重,待久了对身子不好。”
易楚循声摸索到他的手臂,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再待一会儿,就一会。”
辛大人拥住她,手拢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两人沉默地相互依偎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响在耳畔。
适才旖旎绮糜的气氛已然散去,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是温馨与平和。
易楚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艾草香味,低低开口,“我等你到明年此时,若你没回来,我就到榆林卫寻你。”
从京都到陕北,相隔岂是千山万水。
易楚长这么大,只在晓望街周遭走动,最远不过去了趟灯市,却说要去西北找他。
辛大人心酸不已,拥着易楚的手倏地收紧,半晌才答,“好。”
从暗道出来,日已西移,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地照在屋内。
辛大人盘腿坐在铺着毛毡的土炕上,易楚半跪在她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以指作梳,替他束发。
经过适才的缠绵,虽未成事,可在他们心底,却已经将彼此视为夫妻。
易楚梳得温柔而细致,像对待孩童般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他。
辛大人垂眸瞧见墙壁上两人相叠在一起的身影,心头的酸涩感又慢慢地涌了上来。
再回到济世堂,卫氏已备好了晚饭。
用过饭,辛大人跟易郎中提起去榆林卫的事,“……有桩大生意,做好了,足够终生受用,再不必四处奔波。只是时间久了些,后天启程,怕是一年半载才能回来。我已答应了对方……”
易郎中听他如此说,已知他是差事在身,势必要走,纵然想劝也无从劝起。
卫氏却沉下脸道:“半年才回来,那议定的婚期怎么办?咱家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门户,你跟阿楚就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做点小生意不就挺好?听说西北不太平,这一路又是车又是马的,万一遇到拦路抢劫的怎么办?我不赞成你去。”
辛大人苦笑,他何尝不想如卫氏所言,与阿楚做一对平凡的市井夫妻。
可如今朝堂之上,景德帝的龙体一日不如一日,而东宫迟迟未定,皇后却屡屡干政,将手伸得越来越长。
三万京卫已有半数听命于晋王,守卫皇城的金吾卫、羽林卫也有不少被皇后拉拢。
碍于这种情况,景德帝虽知道皇后与晋王的所作所为,可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一旦被晋王党羽察觉,京都必会掀起风波,鞑靼人就会趁机进犯。
庄猛已与鞑靼人勾结,如果他放鞑靼人入关,守卫大同的武云飞势必会腹背受敌,京都的安危也会受到威胁。
成千上万的万晋子民会死在鞑靼人的残酷暴虐中。
届时晋王定会趁机请命出征,既掌了兵权,又在朝臣中树立了威信。
他占着嫡子的名分,本来拥戴他的人就不在少数,如此一来,东宫之位唾手可得。
不出三两年就会登上皇位。
更为可怕的是,鞑靼人配合庄猛扶持晋王登基索要的报酬就是包括榆林卫在内的边关三镇。
明威将军守卫十几年的边关重镇,无数士兵为之流血牺牲保卫的疆土就这样白白送人。
辛大人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走这么一趟,先除掉庄猛,守好边关,然后关起门来慢慢铲除内贼。
卫氏见辛大人迟迟不回答,又问一句,“你跟阿楚的婚事怎么办,难不成还得改期?阿楚这孩子真是命苦,上一次说了个不着调的,这一次……”
辛大人无言以对。
易郎中沉吟片刻,道:“依我看,还是按原定日子成亲,要是子溪实在赶不回来,就请别人代为迎亲,先把礼节全了,等以后再圆房。”
别人代为迎亲行礼的情况也有,大多是冲喜的,新郎病得起不了床或者新郎对新娘不满意,瞧不上新娘家。
卫氏当初嫁闺女就因为仓促没好好张罗,这次卯足了劲儿要给阿楚操办得热闹点,以弥补先前的遗憾。
也向街坊邻居显摆一下,自己的外孙女说了门多么好的亲事。
可新郎不亲迎,婚事办得再热闹,新娘到底会失了面子。
卫氏明显得表现出不愿意来。
易郎中只得劝道:“娘,子溪行事向来妥贴,这次既然决定远行,想必也有他的道理。再者说,他怎样待阿楚,咱们心里也不是没数。”
卫氏想想也是,从她回京都这半年,辛大人做过的事每一桩每一件没有不周到的,而且对易楚,对自家的人确实也没话说。
想起这些,心里便松动了些,却又看着辛大人怨道:“……也不早说声,非得事到临头才开口,这眼看着都快到冬天了,西北只有比京都更冷的,连件夹袄都没给你准备。”
辛大人笑嘻嘻地说:“外祖母别担心,往年穿的棉袄都还厚实着,冻不坏。再说西北牛羊多,到时候买件皮袄御寒,也给您带两件皮裘留着过年。”
卫氏也忍不住笑,“还是你们这小一辈的人穿罢,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穿那金贵的东西岂不糟蹋了。”
辛大人很认真地说:“皮裘穿着比棉袄暖和又轻便,回头我再弄几张好皮子,让阿楚给您做顶皮帽子,做两只护膝。”
“咱没有那个气势也撑不起那样的衣服,要真穿出去,人家指不定以为我是打哪里偷的。”卫氏乐呵呵地打趣自己,“真有好皮子,给你岳父做副护膝倒是真的,医馆南北通风,冬天指定冷。”
辛大人连声答应,又陪着卫氏说笑了一会儿。
易郎中见天色不早便招呼辛大人,“你随我来一下。”
两人走到医馆,意外地发现里面亮着灯。
易楚正在油灯前耐心地搓着药丸子,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神情认真又专注。
而她的身边,已放了数十粒药丸。
辛大人胸口一滞,犹如被重锤击过般,钝钝地痛,
这些年,他时常闯荡在外,身边不是没有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可从不曾有人这般细心周到地为自己打算过。
易楚见两人进来,起身对易郎中道:“我寻了些药出来,爹看看得不得用?”
易郎中瞧了瞧,都是些养经补气滋养心肺的药。
“我寻思着军中肯定不缺外用的伤药,就备了些内用的,万一……也好得快些。”易楚又指着手头正搓的药丸,“这些是四物丸,眼下虽然不用天天吃,隔三差五服上一粒。”
辛大人低声回答,“好。”
易楚将药丸分别用桑皮纸包了,又取出个小小的油纸包,一并递给辛大人,“里面放了几片参,百年老参,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想了想,看向易郎中,“爹爹之前那半粒续命丸……”
到底是女生外向,易郎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可想起自己本来叫辛大人也就是为这个,便也释怀,打开抽屉找出只半个手指般大的瓷瓶,“另外半粒给了阿齐,这是切开的那半粒,药性应该还在……说是服一粒可延续半个月的命,虽只是半粒,至少也能维持三五日。”
关键时刻,哪怕只能延续一日,也会会等来转机。
辛大人感激地接过。
易楚叮嘱他,“千万要随身带着,不可大意。”
辛大人看出她眼眸里殷殷的情意,当下取出怀里的荷包,将油纸包跟瓷瓶一并放了进去。
告辞出门的时候,易楚猛然冲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已近中秋,月色极好,明亮的月光照在易楚脸上,辛大人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水光莹莹,心头又是一酸,脚步随即变得沉重,挪都挪不动。
她不想他离开,他也不舍得她。
易楚嘴唇翕动,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问:“明天是外祖母生辰,你来不来吃饭?”
明天,明天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看着她缠绵的目光,辛大人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思量片刻突然转向易郎中,“我行李尚未收拾,今晚父亲让阿楚帮我整理一下可好?”
他改口叫他“父亲”。
易郎中一愣,待听完他的话,又是一怒。
下午他们已在一处厮磨整个下午了,回来时易楚的头发都是蓬松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没安分过。
现在他又想让易楚留宿,这还没成亲呢,成何体统?
“不……”易郎中开口就要拒绝。
易楚急急打断他的话,“爹……您答应了吧?”
声音细细碎碎的,可怜巴巴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摇着尾巴乞求主人收留。
好歹是要成亲的,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郎中万般无奈地摇摇手,“去吧。”
易楚闻言,脸上顿时散发出耀目的光彩。
辛大人却平静得多,对易郎中施了一礼,“多谢父亲,我……”底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
易郎中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真对阿楚好,是绝不会乱来的。
月色如水水如天。
入了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静谧安详。
清风徐徐,摇动路旁树木,枝叶沙沙,似情人间的低语。
辛大人握着易楚的手,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搅动,搅得他既是心疼又是心酸。
易楚这个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
一时想起她温柔地替自己梳发,又想起她坐在油灯前搓药丸时美好的身影。
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她如此倾心相待?
辛大人叹口气,越发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汤面馆早已经打烊,从外面看过去,屋里一片漆黑。
辛大人抬手轻轻叩了几下。
有沉着的脚步声走近,悄悄地开了门,见到辛大人身后的易楚,那人愣了下,低声招呼,“易姑娘。”
看身影,那人长得很魁梧,易楚确定之前并未见过他。
辛大人轻声介绍,“他叫何魁,是面馆的铛头。”
易楚恍然,原来之前那么好吃的汤面就是他做的?
何魁将门闩上,仍是低着声音道:“他们都在院子里等着。”
辛大人点点头,牵着易楚穿过面馆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