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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记得清楚,易齐是用了吴氏给的手脂之后身上才带了香味,是那种虽然清淡却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茉莉香,而且,香味持久,擦一次能维持一两天。
吴氏曾为荣郡王的姬妾,难道会不知道荣郡王的癖好?
如果知道的话,吴氏为什么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
又想到易齐去荣郡王府是为了认亲,她说自己的容貌与吴氏有八成相似,只要荣郡王见到她,绝对能认出她。
难不成荣郡王并没有认她?
这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易楚疑惑地问出口,俞桦像是极难启齿似的,声音更加低,“郡王府的少爷姑娘只是郡王妃跟侧妃所出,其余的……即便姬妾有了身孕能够生下来,为了怕血脉混淆,一概是不认的,至多出点银子养到十四五岁,还是姬妾的命。”
就是说,荣郡王才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肉,荣郡王世子也不管是否跟他有血缘关系。
易楚拼命忍着才没有尖叫出声,而一旁的画屏也是满脸的惊诧与愕然。
显然她也是头次听说这样的事儿。
易楚抖抖索索地端起茶杯抿了两口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俞大哥,阿齐的事,还望……”
“属下并非多话之人,”俞桦不等她说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欲走,却又顿了下,“太太要不要查一下吴氏?”
查查吴氏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易齐?
会不会又是一桩让人无法置信的丑事?
易楚摇摇头,今晚听过的已然让她恶心,实在不想知道更多。
俞桦拱手行个礼,大步走出门外,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里。
易楚与画屏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耸人听闻的事,这样灭绝人~伦的事。
寒风吹过,烛火摇曳,“啪”地爆了个烛火,灭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木窗照进来,屋里一切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画屏温柔的声音响起,“你先等着,我去找蜡烛。”
没多久,响起打燃火折子的声音,屋里重新明亮起来。
易楚回身看着烛光下画屏大方俏丽的眉眼,起身过去抓住她的手,“还好你在这里,否则我……”
饶是如此,今夜她怕是也无法入睡了。
画屏了然,轻轻拍拍她的手,“以前跟夫人去白塔寺听经,听高僧说起过,之所以人要遭受离别怨憎等苦楚,都是来偿还前世的恩怨,这是个人命里的劫数……或许易齐就该经此一劫,你别想太多……要不明天去护国寺看看,或者抄几卷经书?”
易楚并不太信僧道,可听画屏如此说,仍是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易楚又是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窗户纸透出迷蒙的鱼肚白才微微阖上了眼睛。
画屏倒是起得早,先吩咐郑三嫂,“太太昨儿睡得晚,一时半会怕醒不来,让二姑娘在自己屋里先吃,余下的不用温着了,等太太醒了,重新起火另做。”
郑三嫂诺诺地应着。
画屏想想又道:“到外院问下俞管家,太太这几天想到护国寺,不知哪天方便,另外这院里还得添四个小丫头,请他帮着打听打听人牙子……最好这一两天就能得,实在不行也得赶在过小年之前……”
郑三嫂听画屏说话办事井然有序条理分明,显然是个有成算的,不敢小觑,当下俱都答应了。
安顿好这些,画屏正要往正房走,易齐从西厢房出来,板着脸问:“什么时候用饭,我已经饿了?”
因睡得饱足,易齐气色极好,肌肤莹莹如白玉,眉梢眼底自带风流慵懒,即便是拉着脸,也不减损一丝一毫的美丽。
画屏一来气她只顾着腹饿,对易楚连声问候都没有,二来是气她轻视自己。昨天如此,现在又是这样。
画屏是做惯了奴仆,在易家也以奴仆自居,可卫氏、易郎中以及易楚对她都很和气爱护,就连性子别扭的卫珂,也从不曾轻看她。
唯独易齐,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画屏也就没有好颜色,装作没听见,直接往正房走。
易齐大声嚷道:“我问你话呢?”
画屏仍是不理,进屋关上了门。
透过门缝,看到郑三嫂端着托盘过来,跟易齐说了些什么,易齐似是动了怒,一把打落郑三嫂手里的托盘,郑三嫂低着头一声不吭。
片刻易齐不忿地回了西厢房,郑三嫂收拾起地上的饭菜瓷片也走了。
有麻雀飞过来,啄着剩下的米粒吃,唧唧喳喳地叫,倒是欢快。
画屏长叹一声。
昨天听俞桦跟易楚说话,画屏已知道易齐跟易楚并非姐妹,连一丁半点血缘都没有。她真不知道易齐哪来这么大底气敢在姐夫家撒野。
唉,也就是易先生一家仁慈,其实就易齐这样的,应该打小就当丫头养着才好,若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打骂不听,找人牙子卖出去。易齐颜色好,少说也能卖个四五十两。
哪像现在,倒成了烫手的山药,留下吧,挺膈应人,要真撒手不管,往日的十多年情分还在,还能真忍心让她流落街头。
画屏见过两人好的时候,头对着头在大炕上给易楚绣被面,一边绣一边有说有笑。
换作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畜生,怕也是不忍心撒手丢了。
画屏所料不错,易楚果然一直睡到临近晌午才醒。
郑三嫂已经在准备午饭,画屏怕易楚耐不住饿,就到厨房里帮忙,顺便问起早上的事。
郑三嫂搪塞着不肯说,见画屏再三问起,又知她在家里说话也有分量,便不再瞒着,“……二姑娘要新鲜的羊*敷脸,我说家里没有,她说我怠慢她,又嫌小菜就辣黄瓜条和腌雪里蕻两样,没有合她口味的……我手笨口拙,二姑娘说得几样菜我连听都没听过,也做不出来,二姑娘就动了气……这下把二姑娘得罪了,快过年了,我们到哪里再寻活计?”说着眼圈竟有些红。
画屏宽慰道:“没事,放心在这里做着,家里作主的是太太,太太不说撵人,谁也不能赶你们走。”
当初杜仲挑选这家人就是看中了她们老实肯干嘴也紧。
易楚心善不会御下,若是遇到那种心眼活络花言巧语的,怕易楚被人欺负哄骗。
杜仲这些年在锦衣卫刑侦审讯,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郑大牛管着打扫外院、修剪树木,兼任着门房,早晨天不亮,他就起来先把院子扫一遍,该剪的枝叶剪剪,辰初开了大门的锁,就守在小屋里寸步不离。偶尔活动一下腿脚,也就在那方寸之地。一直到酉时上了锁才回自己的小跨院。
郑三嫂管着内院,买菜做饭洗衣等活计,也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就连俞桦也不得不服,他家公子买这两口子买得值。
杜仲亲自挑的人,又得了俞桦认可,易楚当然不会撵。
因为三人都没吃早饭,所以午饭就摆得早。
易齐不等郑三嫂摆完饭,当着她的面就撵人,“……又粗又笨,连芫爆散丹和酿冬菇合子都不会做,留着有什么用?”
郑三嫂当即就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桌旁不说话。
易楚淡淡地问:“芫爆散丹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阿齐在哪里吃过?要是实在想吃,就回去吃呗?”又对郑三嫂,“我吃着你做得家常菜就很顺口,以后就这么做吧。眼下家里没有进项,又养着这许多人,能省就省点,早晨两样小菜两样粥主食是包子或花卷,中午跟夜里都是两荤两素,不过饭得够吃,免得外院的爷们饿肚子。”
郑三嫂答应着退下。
易齐不满地嘟哝,“姐,昨天夜里吃了白菜炖豆腐,今天又吃醋溜白菜,天天白菜还不得腻死?现下你手头又不是没银子,为什么不另外请个厨子?”
“你嫌饭菜不好吃,大可以离开这里,”易楚放下筷子很严肃地看着易齐,“没有妹妹一直住在出嫁的姐姐家里的,况且,说起来,你也不算我亲妹妹。”
易齐撅着嘴,斜长的眸子里满是不置信,“姐是要赶我走?”说话间,似有水光氤氲。
易楚不为所动,“我不赶你,可你要是待不下去想离开,我决不会拦着……另外,以后你自己的衣衫你自己洗,郑三嫂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易齐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出声。
半下午的时候,俞桦进了内院禀告易楚,“快到年底了护国寺正是忙碌的时候,抽不出人来讲经,倒是可以四处看看,只是后山有积雪,不太方便。”
易楚笑笑,“那就算了,等另寻时间再去吧。”
俞桦又谈到人牙子,“看了两个,手头的人不多,加起来能有三十左右人,太太什么时候方便让她们带人来看看?”
易楚扫一眼画屏,思量会,“今儿晚了,明天吧,早点来就行。”
“那就定在辰正,”俞桦拍板做了决定。
俞桦刚走,易楚就听到外面有人叫,“我来见我外甥女,你凭什么拦着?”像是卫珂的声音。
接着是个不太熟悉的男子声音,“不是拦着,要见太太,得先通禀一声,太太同意了就让您进去。”
“屁,我是舅舅,来看外甥女是看得起她,还得让她同意?”
易楚无奈地笑笑,正要开口,画屏已往外走,“我去瞧瞧。”
没多会儿,卫珂怒气冲冲地进来,一面拍打着前襟上的尘土一边嚷,“那个叫卫橡的太可恶了,暗地里给我下绊子,有本事明着来,是打架还是摔跤,谁怕谁?”回过头指着骂,“就你还配姓卫!”
卫橡紧跟着进来,单膝点地,“太太恕罪,舅老爷进门就往里闯,还喊着太太名讳,郑三拦不住他,属下就……属下愿领责罚。”
其实也没大事,就是他扔了块石子,正好打在卫珂腿弯处,卫珂摔了个嘴啃泥。
卫橡是职责所在,易楚怎可能难为他,可看着卫珂下巴磕破了血丝,衣服也沾了泥土,怎么也得让他消消气,遂道:“罚你到外面蹲半个时辰马步,另外,以后舅老爷上门不要拦着。”
这根本不算惩罚,每天他们几个都要蹲一两个时辰的马步,卫橡毫不犹豫抱拳行礼,“属下认罚!”
正要走,卫珂喊住他,“不行,罚得也太轻了,我罚他给我当半年小厮。”
卫橡愕然顿住,他的职责是保护易楚,可不能随便给别人当小厮。
易楚断然拒绝,“不行,他不能跟你去。”
卫珂反问道:“为什么不行,反正你这儿还有俞桦跟林梧,不差他一个,我看他身子板不错,有把子力气,去西北应该不会拖累我。”
易楚苦口婆心地劝,“外祖母只你一个孩子,以后还等着你养老送终,西北又不太平,经常打仗,这个且不说,就是路上,听说也有专门抢人钱财的强盗……我不放心你去。”
卫珂盯着易楚,脸色渐渐暗淡下来,“先前你一直在哄骗我?你压根也不想我去是不是?亏我还那么信任你,什么都告诉你。”甩一甩袖子,“我不用你帮忙,自己也能去!”拔腿就往外跑。
他袖口抖落出两页纸,被风吹着,呼啦啦地飞起来,卫橡纵身一跃,抓在手中。
易楚接过纸看了看,上面写着卫珂要去西北列的物品清单,有衣裳鞋袜、有跌打伤药、有毡布棉帕,笔墨纸砚,林林总总三四十样,列的很详尽,看来是真的想去,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易楚思量会儿,将纸递给卫橡,“舅舅要去西北,你瞧瞧还差什么东西,帮他添上,有些东西我能准备,有些东西怕是要麻烦你。”
卫橡问道:“太太真要属下跟随舅老爷?恕属下不能从命!”
易楚咬咬下唇,低声道:“舅舅会经过榆林卫,我估摸着他已经约好了商行的人同行,路上应该会有照应……我想让你跟林桐一起去,到了榆林卫,要是公子那边人手不够,你就留下……跟俞桦说一声,说我已经决定了。”
卫橡离开后,画屏才开口,“这么大的事儿,该跟娘和先生商量下才好。”
“你觉得外祖母会同意?”易楚苦笑,“小舅舅又是铁了心的,与其让他偷偷摸摸地走了,还不如替他把东西准备好,加上卫橡跟林桐跟着,路上也能平安点。”
画屏无言,也只好跟着苦笑。
易齐在西厢房,将院子里这番闹腾原原本本地看在了眼里,不禁升起几分疑惑。易楚嫁的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汤面馆东家能用得起这么多小厮?
而且昨天接她回来那两人,还有现在这个,长得都高大英武,完全不像荣郡王府里的那样唯唯诺诺缩头缩脑。
再看看这院子虽小,布置得却很精巧,还有易楚屋里成套的家具,说是嫁妆,可爹一年到头赚的银子不过十几二十两,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十年才能买得起。
爹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爹故意摆穷,还是后来又发了笔横财?
早知道易楚能嫁得这么好,自己摆谱当太太,还能使唤丫头婢子,她何苦非得听从吴氏的话千方百计到荣郡王府?
易齐暗暗后悔当初不该离家,又恨易郎中偏心眼,什么事情都跟易楚商量,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还口口声声说把她当亲闺女待。
若是亲闺女,论起嫁妆来,也该有她一份吧?
最恨得还是吴氏,把自己推进那个大火坑,等她需要吴氏的时候,她却避而不见。
想起在郡王府这大半年,易齐悔恨交加,可不容否认,最初那几个月,她还是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