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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秋尽冬来。十月初的头几天,乌桓联军在稍作休整之后,便跨过易水,进入中山国地界,直奔北平而去。
往卢奴方向的官道上,自卢奴东北两面,甚至北平、蒲阴、望都、唐县避难而来的百姓汇成一股浩荡向西的人流,首尾难见。
一队十数人郡兵装扮的骑兵队伍落在了人群末端。迎风飘扬的汉字军旗似是告诉人们:大汉的军队便在身后保护着他们。再往细了瞧去,领头的,不正是侯三?
原来,羊安自领了中山中尉,便采用戏志才坚壁清野,集中兵力,坚守卢奴,伺机反击的策略。
然地可失,人不可亡,身为未来人的羊安深知人口对于国家战略的重要性。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农耕民族来说,其军事力量更是严重依赖于人口地支撑。
再说了,羊安既为中山父母官,又两世混迹于民间,深知民间疾苦。于责任于家国情怀,他都难忍西北四县百姓遭外族屠戮。
于是他方一上任,便东拼西凑勉强组了一曲二百余骑,由侯三任军侯,领着往四县疏散百姓去了。
他如今麾下虽有潘大、侯三、太史慈、潘先。以及天子派遣听用的羽林左监端木云;曹操唤来相助的夏侯惇及面圣归来的潘凤。但思来想去,此番差事最适合的人选还是侯三。
太史、夏侯历史上皆大将之才,端木云又统领近千骑羽林,派此三人无疑大材小用。
潘先守城颇有章法,又有临战经验,作用甚在太史、夏侯二人之上,自是舍不得派此用处。更何况他早先与张纯眉来眼去,羊安并不放心他父子二人。
潘大虽忠勇有余,终究机变不足。至于侯三,羊安看来,其人胆小怕事,又满嘴火车,行事倒颇为机警,关键时刻却不至于害了性命。
再说官道上,往卢奴的人群里,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娃儿糯糯地问着身旁的妇人:“阿娘,咱们何时才能到卢奴呀。”
“娃儿莫急,再行二、三里,等过了滱水,前头不远便是卢奴了。”
母女二人寻声瞧去,见身旁骑马而来的侯三,那妇人忙欠身施礼。那女娃儿却是慌忙躲到妇人身后,一边偷瞄着侯三,也不晓得是畏惧这一身军卒的行头,还是侯三的面孔。
侯三见状,嘿嘿一笑,翻身下地,从马背上摸出一包干荷叶,便蹲到那女娃儿面前,道:“娃儿莫怕,俺可不是甚坏人。”说话间,手中干荷叶已经打开,现出几枚果子。“你瞧,要不要吃果子?”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便没有不贪嘴的娃儿。那女娃见了果子,果然惧意去了七分,却还矜持的看了看她娘亲。待那妇人颔首示意,这才欢喜地上前,从干荷叶里拣了两枚。边对侯三怯生生地道了声谢谢,又飞快的跑回她娘亲身边。
待左右比划片刻,又选出较大那个,递到她娘亲面前,笑呵呵道:“阿娘,吃果子。”
那妇人接过果子,又朝侯三欠身道谢。
“区区小事,娘子何必放在心上。看你家娃儿乖巧懂事,倒是让俺想起家来。实不相瞒,俺那婆娘在老家也给俺添了俩小子,只是俺常年离家,至今还未偿得见,想来,如今也差不多该和你家娃儿一般大小。”
那妇人见侯三道起家常,便也不再拘谨,盈盈一笑,道:“将军有福。”
“嘿,俺可当不得啥将军,不过是个军侯。”侯三被那妇人叫的老大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又道,“说起来,娘子一人带娃赶路,当真是幸苦,怎不见你家男人?”
妇人闻言,先前欢喜的眼神随即黯淡,道:“前几岁闹黄巾,为贼人所害……”
侯三晓得说错话,慌忙翻身上马,道了一句:“娘子,俺叫侯三,城中中尉乃我家阿郎,往后卢奴城里有何难处,可去军中寻俺。”便打马离去了。
不多时,滱水已在眼前。
前些日子,为了阻敌通路,羊安命人拆了临近的几座桥,只余下离卢奴最近的一座,专为百姓避难通行。如今,对岸那侧搭起了简易工事。侯三晓得,李响正带人在此,既当维持渡河秩序,又需甄别敌方探马。
说起来,此番羊安并未在滱水上大做文章。其中固然有时间与人手的问题,然最关键的还是滱水虽宽却浅。上游十数里外一处浅滩,最浅甚只半丈,若非此刻河水冰冻刺骨,寻常人便可涉水渡河。然骑在马背上的乌桓人便没有这层顾虑,但凡有个向导,便能在此处安稳渡河。
更何况如今一年冷过一年,怕不到十一月,滱水便要冻结成冰。届时,一马平川,十万铁蹄之下,再精良的防御工事也难堪一用。
故而与其拆分有限的人力、物力、兵员,不如集中一点守城。毕竟冷兵器时代,防御骑兵最有效的战术还是依城而守。
看着东西两岸井然渡河的人潮,侯三心中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消数刻之后,待最后一批百姓渡河,自个儿便能回到卢奴城内交差了。
他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晓得自家阿郎的布置如何将天时、地利、人和运用到极致。但他晓得,主动弃守西北四县,迁民数十万,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担当。阿郎果然还是当年武水畔初见时急公好义的少年。
此时此刻,侯三固然为胸怀天下、心忧百姓的羊安感到自豪。却也为自己在诸县令、佐吏配合下,完成迁民壮举,不负所托而骄傲。
“报~”
一阵急促的喊声将侯三拉回现实,待定睛,这才看清来者正是自己留下脱后的探马。”
“报…报…军…军侯?”
“我说朱六郎,你从军也有些年头了,怎还这般毛躁?有何事,把气捋顺了再说。”
却见那朱六郎虽深吸一口,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强烈的恐惧感仍使他任不住说话磕绊:“军…军侯,有…有乌桓!”
“甚?你说甚?”
“有…有乌桓,好…好多,数千…数千骑?”
“啊?何来如此多的乌桓?”
朱六郎没有说话,远方马蹄踩踏地表传来的震动声却回答了侯三的质疑。一时间,他慌了!
渡河的人群仿佛也发现了异样,不晓得何人大喊一声:“乌桓人来啦!”霎时间,百姓争相渡河,方才有序渡桥前顿时乱做一团。
侯三见状,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大声呵道:“莫乱,大家伙儿莫乱!”
然任凭他喊破喉咙,终究犹如滴水入海,混乱的人群哪里还能听见分毫。
正焦急间,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是那个死了男人的娘子!此刻她早已弃了随身的包袱,抱着自家娃儿,拼命的便往人群里挤。
眼瞧着这一切的侯三并没有上前帮忙,倒非是他冷漠,而是这一刻,往事如走马灯一般牢牢占据思绪。是当年大疫,负着自己求生的大兄;是饥寒交迫,收留自己的阿郎;是一同出生入死,破黄巾,败赵慈的孙陆、太史慈、陈辰;是新婚婆娘,抱着两个看不清脸的娃儿…………
看着那些慌乱渡河的百姓,突然间,一个念头从侯三脑中闪过。他似乎看到了当初濒死的自己。他晓得,此时此刻需要有人为他们挺身而出,就如当初羊安、潘大那般。他晓得可能会死。他怕死。但又何惧一死!
是啊,若非羊安和潘大,他侯三早该死了千百回了。可结果,不仅活得好好的,身边有了一般好兄弟不说,还有了两个大胖小子。他知足了。
下一刻,侯三翻身下马,“噗通”跪倒在地,留恋的望着卢奴城头,两个模糊到几乎只剩轮廓的身影,叹道:“阿郎,大兄,活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再给二位做牛做马。”
语罢,又三叩响头,这才起身上马,招呼左右道:“放响箭,招呼弟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