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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几个大夫也愁云惨淡,见刘管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去,都纷纷摇了摇头。
刘管家对沈忘心一直心怀愧疚,之前那件事情确实是他不地道,为了不得罪刘老夫人,便把沈忘心被赶出去的事情压了下来。可沈忘心进府医刘小公子,是由他提起的。结果,小公子突发的喘症被压下去之后,最要紧的功臣却被羞辱了一番。
为了这件事情,虽然刘夫人没说什么,可刘县令已经让他自己去领了罚。如今,说到底又是为了他家老爷帮事,刘管家是再也不会犯之前的错了。
“胡大夫有所不知,我遍寻吕大夫不着,只好请来了沈小大夫。”刘管家着重在后头四个字上停了停,这才继续说道,“沈小大夫年少有为,如今情况危急,请得她来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以前在这余庆县里,吕大夫敢称第二,哪个敢越过他自居第一?
如今刘管家领着个小女娃娃到他们面前,竟和他们说,这女娃娃与吕大夫是一样的?
后生可畏!
一时之间,众大夫看向沈忘心的目光都复杂起来。沈忘心能把吕大夫从荣春堂首座的位置上扳下去,说不定也能轻而易举地对付他们。一想到这一点,众大夫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哪怕这女娃娃的医术再高,他们也不敢恭维。
沈忘心一看他们的脸色,便明白他们心中的想法。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老陈头面前,从怀里抽出一张干净的白手绢,包在手上察看了一番老陈头腿上的坏疽程度。
——一双脚有四只脚趾都已经发紫,其中右脚的拇趾呈焦黑色,仿佛被大火烧过一遍似的。其它几个趾头也不容乐观,已经僵硬不能动,连着脚背一片紫黑色。
再往上到脚踝部分,皮肤则是紫青色中透着暗黄。脚踝附近一个鸡蛋大小的疮面,周边的肉已经腐烂,疮口黄水一点点往外渗,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本来这个疮口是藏在裤腿下头的,揭开裤腿的时候,昏迷中的老陈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沈忘心猜测在家里的时候,疮面应该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今天老陈头到县衙里求情,怕自己面上难堪,才把裤腿拉下去的。
这也导致了刘县里不知道他的情况,才放任他在县衙外头跪了那么久。
但疮口已经烂成这样,万不能再用让裤腿贴着了。沈忘心干脆让陈先把他爹的裤腿卷上去,同时微微侧了侧身体,让周围的大夫们都可以看得见。
“啧!”一个大夫瞪大了眼睛,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去年来我这里时,还不曾这副模样,现在竟烂成这样!”
另外几个大夫也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要再烂下去,怕是命都保不了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老陈头的病情,却没注意到一直盯着老陈头腿的沈忘心眉头越蹙越紧。手下不停地替老陈头把了脉,又看了口、眼等地方。
然后重重地冷哼一声,这才放下手绢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刘管家忙上前去问:“沈小大夫,怎么样了?”
沈忘心先是一张小脸上阴云密布。不消多时,却只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一收,抬起头来又是一片淡然。
老陈头腿上的病哪里是单纯的烂腿?分明是因为糖尿病导致的下肢坏疽!若是按照糖尿病的治法,严格控制饮食,说不定还能调养得好一些,也不至于病到现在的地步。
可照如今的情形,糖尿病没控制住,腿烂得命都快保不住了。这几个大夫居然还在争到底是脾虚还是血瘀!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这是因为气郁化火,导致的肝阳上亢。医书上说‘阳风升动,上扰清空’导致的晕厥。不多时便会醒了,腿上的坏疽才是是个棘手的问题。”
众人见她这副模样,皆不知她心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谁都不肯开口问,生怕第一个出声露了怯。
沈忘心眼神清明地扫过眼前的几人:“刚才我听见胡大夫认为病人是气虚血瘀之症,有多少人赞同?”
她注意到,胡大夫身后的四个大夫都点了头,便是先有犹豫的,见旁边的都同意了,也少不得跟风。唯有一个孤伶伶站在暗处的,审视地看着沈忘心,既没有点头,也没表示反对。而刚才胡大夫出言嘲讽她之时,也只有这人没有附和。
虽然也是个庸才,但至少还能坚持自我,这点实在难能可贵。
沈忘心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认为病人是因为脾虚湿盛,导致的坏疽的那位大夫了?”
“他这病我治过,患处出黄水,下肢浮肿,胀痛不适。”那位大夫蹲下身去,直接用手去触老陈头的患处,这动作让包括胡大夫在内的几人,都纷纷反胃地别过头去。
要不是沈忘心读书的时候,经过魔鬼一样的解剖课的训练,大概也和其他人一个反应。
但这并不代表她赞同这人的做法,一是直接接触患处,并不能判定一个医生的职业水准。二是,未经消毒的手直接碰到患处,有很大的可能会对患处造成感染。
“我用了健脾化湿汤,再加活血的药丸口服,但效果不是非常明显。”也许是因为沈忘心镇定的表现,让他高看了一眼,他直接把自己的药方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下,一旁的刘管家立刻在沈忘心耳边说道:“这位是马大夫。”
“你观察得很仔细,但症结并不在脾,也不在气虚血瘀。”沈忘心把手绢递给他,让他擦干净手上的污秽,“这消渴之症病在胃、肺、肾,气阴两伤、阴阳俱虚之下,便体现在下肢坏疽等症状上。”
马大夫才摇了摇头,便听一旁的胡大夫疾声道:“一派胡言!”
他中气十足,整个公堂被他的声音震得颤了颤,又疾又重:“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辨诊之法,岂容你一个父不管,母不教,无门无派的江湖郎中说改就改的?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刘管家忍不住瞪了胡大夫一眼,正想替沈忘心说话,却听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胡大夫一怔,问道:“你‘哦’是什么意思?”
陈先觉得自己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胡大夫,只希望这位大夫不要再咆哮了,声音大得他更想吐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问他:“你爹病了几年了?”
陈先原本听他们讲老陈头的病情,听得云里雾里的,怔了怔才答道:“我去学堂之后,我爹就病了,病了……整整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