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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之林,树屋。
“为何还要回来?”
我转过身,纳兰莫升一席绿袍,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我与他之间,仿佛依旧有千山万水。
“近日遂宁镇必将动乱,你要守护好郁郁之林。”
“你是指……”
“还记得曾经想要杀我的那个魔吗?他一直隐匿在遂宁附近疗伤,只怕不日就会伤愈。”
“难道,这些年郁郁之林外许多小妖都惨遭毒手,皆与他有关?”
“或许吧,柔翅一直在替他抓妖获取内丹,以真元疗伤。”
“柔翅?”
“是。她当初离开郁郁之林,想必就是为了去助那魔物疗伤的。如今,她就在遂宁镇上,还嫁给了一个……凡人。”
“罢了,多谢你前来告知郁郁之林将面临的危险,我会加强防御的。”
纳兰的声音忽地变得冷漠,他似乎在提醒着我,我现在与郁郁之林再无关系了。可事实又怎会如此?
“我来,还有一件事想问。晓芦曾告诉我,许多年前有一个捕妖人闯入郁郁之林,想必就是技练吧?”
“不错,正是她。在那之前几年,那两只九尾狐妖的母亲烛玉就是在郁郁之林里离世。所以,当我看到另一个捕妖人时,难免想起烛玉。原本不愿帮她,但看她也是用情至深,才勉强同意。不想,她竟然还袭击了老榕树,盗走了树酯。却不知,她竟然还盯上了那柄玉如意。”
“此事先不提。狐妖如玉是何时到玉如意当中的?你不是说,她也中了欲毒吗?那时她还是婴孩,根本无法解毒,若是如此,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纳兰摇了摇头:“这我确实不知。”
听着纳兰的回答,我心中却做了隐隐的猜测。莫非,能解欲毒的法子,并非只有我知道的两种吗?
“那告辞了。望你尽早加强防备。”说着,我转身,心中又是一叹,终还是离开了郁郁之林。
返回孟君山庄,各处凄清之景依旧。
“姑娘……”
我原本正失神在欲毒解法的设想之中,却有人在背后叫我,转头一看,竟然是技殊。
他眉头紧皱,从主院一个侧门走了进来,想是原本就已经在那儿了。莫不是在等我?
“有什么话,到主厅说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调转方向,向主厅的方向走去。技殊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全然与他那一身沧桑的装束好不相配。
入得主厅,我见四周无人,便转身对着他。
“银洛……姑娘……”
不知为何,让他叫出我的名字,似乎很别扭。或许在他心里,我仍旧是一介妖类吧。
“何事?”
“老朽有一事相求。”
我微微笑了,想不到一个捕妖人,却也需要求妖。
“你要我放过技练?”
技殊一言不发,却已经默认了,看来他也在为他的担忧矛盾着。
“若说非要取她性命,到也没有太过坚定的理由,你大可放心。况且,即使我真要了她的命,对我也并没有好处。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因为太过执着。用情至深,并没有错。”
“她纵有千般不是,也都应由我这个为父的承担。当年,我年少轻狂,为了争得下任族长之位,我执意接了去杀九尾狐妖的任务。岂不知那时,捕妖族人中,除了昔日立族始祖,能杀九尾狐妖的,尚未有一人。可我不听劝阻,抛下妻女,便只身前往。
“后来,九尾狐族屠戮我捕妖族人,虽然他们母女侥幸躲过一劫,但她母亲却因为悲愤过度,早早就去世了。即便我后来找到了她,却因为始终沉浸在对九尾狐族一事的悔恨中而无法自拔,最终还是选择丢下她孤身一人离家而去。想来,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女,更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知道姑娘你并非恶妖,但因为那位孟少侠的关系,我真怕你会……”
“若真是为了云仲,我到希望,你的女儿能够好好活着。”
“此话怎讲?”
“那日归尘所说之话,想必你是听见的。就算你站得远远的,但区区三丈的距离,却还难不倒你吧?”
亦是沉默。
“若是真与那魔物相抗起来,莫不说我,即便是归尘仙人,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何况,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女儿做的‘好事’还不止一件两件。不久前,她唆使如缘给我下了欲毒,至今仍没有解。之所以不曾发作,全是苍融之剑的庇护。先不论我能不能从魔物手下求生,若到时苍融之剑因与魔物抗衡而损毁了神力,那我也便失去了庇护。若真如此,我还怎么奢求儿女情长?
“要说那魔物得以复原,你女儿却也出了不少的力呢。要不是她为了施与邪术保持容貌,不惜与蛇妖为伍,替她捉妖,那魔物哪里来的内丹真元疗伤?”
听完这些,技殊只能兀自叹息,却无言语。
“说起来,我倒也奇怪。技练能苟活至今,都是因为动用邪术吸人寿数,那你呢?你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看来,你们父女倒是一般货色。”我冷冷嘲讽着。
“非你所想。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皆是玉儿的真元在我体内的缘故。”
“玉儿?你是说如缘的娘亲?”
技殊重重点了点头,接着说:“我与玉儿交好,起初却是为了取她性命。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日长了,我又岂能对玉儿毫无爱怜之意?可惜,我是捕妖人,要我完全抛弃族人,抛弃妻女与她一起,我又怎么轻易做到?哪知,就在我犹豫万分之时,她竟有了身孕。捕妖族自古就有传说,人妖结合所孕育的,是再邪恶不过的魔物。那时我只知世上有人神鬼妖,却根本不知何为魔,只知道传说所言之物,定会给捕妖族带来无限灾劫。所以,便更加犹豫。
“而这时,玉儿的父亲知道了我们的是,他也不能容忍她孕育捕妖人的后代,最后竟要她以我和捕妖人全族的性命来换取她的孩子。玉儿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她趁我不备时将欲毒加之我身,还用读心术读取我关于捕妖族的记忆,引导九尾狐族找到捕妖族据点,九尾狐族不惜生命与捕妖族血战,捕妖族这才遭到灭顶之灾。幸得那时炼儿母女正好不在据点,才苟活下来。后来我才知道,九尾狐族的青丘国,就是毁于一个混入他们族群的捕妖人之手,所以他们对捕妖人恨之入骨,发誓要屠尽捕妖族。
“之后,她的父亲得知我也中了欲毒,即将不久于人世,总算平息了怒气,不过也将她逐出族群。这些事,她一直瞒着我。可后来,我的妻女回到据点,见那一片惨象,便立即传信于我。我这才知道,因为我,害得捕妖族遭受灭族之灾,而罪魁祸首,竟然是玉儿。
“灭族的仇,我岂能不报?可就在我下了决心的那个晚上,玉儿却将一切都告诉了我,自然,也包括我所中的欲毒。待我回过神来,玉儿已经将我迷倒,之后……她便以身替我解毒……
“我醒来之时,只看见玉儿奄奄一息,我心中无比挣扎,灭族的仇恨、对玉儿的情谊、恨自己当初的固执,最后,我却只能看着玉儿在我怀里渐渐死去。临死前,她将自己的真元渡给了我,并向我要了半片玉璧,说是为了救我们的孩子。我虽犹豫,但还是将我的护身玉璧逼出体外,以灵力将玉璧掰断,才使玉璧的清灵之气不至因破损而流失,自己留了一半护身,另一半交予她手中。
“现在想来,技练的执着,与我当初又有何异?如今她因为执念所犯下的错,不妨也由我一起承担了吧。”
技殊一时说了这许多,前因后果,倒也都清晰了。但我还是凄凄一笑,暗想技殊活了不少年月,竟还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因一己执念所酿的后果,又岂是他人能代替承担的?
“即便我知道了你的故事,对我来说,我该面对的还是无法改变。即便你今天告诉了我这些,技练所要面对的,也同样无法改变。你明白吗?”
我不知该如何说明,只觉得现今孟君山庄里所有人的宿命,似乎早就一定注定了,无法更改。
天地之间,我们比尘埃还要微不足道,即便我是妖,但从本质上与凡人又有何区别?时光荏苒,生命总逃不过消亡的命运,而真正能够掌管和操纵生命的,又会是谁?是天神吗?还是那本无比神秘的无字天书?真是如此,生命又显得何其卑微,竟如同玩物棋子一般。
技殊不再言语,而我心中却有了新的疑问,只不过,没有问出来。我知道,有些问题,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做怎样的抉择。
执着,亦或放下。对于那个幕后操纵者来说,根本是惊鸿一瞥,不足为道。
“我先走了,凡事还是好好珍惜当下所拥有的吧。”
说完,我再用余光瞥了瞥技殊,他眼中的惆怅仿佛又深了一筹。我只觉得造化弄人,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如今连自己的命运,我也是一片迷茫,还有何闲暇去为他人忧心呢?
正如如缘所说,我是该去看看技练。若不是她,我的命运又怎会与这许多人都牵连到了一起?若不是她,我与云仲或许只会匆匆擦肩而过,就如同曾经送我草环的男孩子一样。非我族类,必是殊途。然而现在,我却已经身不由己,越陷越深了。
如今,技练住在博义的院中。这些日子,都是博义时刻陪伴,也不知技练是否能够稍微放下些许执着,好好看看这个一直在身边为她付出的人。
“你来作甚?”
我刚踏进博义的院子,正好他从屋内端着汤药迎面出来。他一看见我,面容立刻严峻了起来,虽未立刻摆出防备的架势,但从他的眼神中,却尽是警惕。
“她怎么样了?”
“不必你费心。有我在,任谁也不能再伤害她!”从他的语气中,我再次体会到什么是执着。可该接受这份执着的人,又真的肯接受吗?
“技殊应该把一切都与你说过了吧?”
这次,博义短暂的沉默了,但立刻,他再一次信誓旦旦的看着我,无比坚定地说:
“无论她曾经是如何,现在是如何,又或将来是如何,我都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她!”
“哎……”我微微叹息,“既然如此,你又何须掩藏你的感情?偏要以什么义兄的身份守在她身边?”
一听这话,博义忽地有些惆怅,他转头看了看屋内,隔着虚掩的房门,怅然若失地说:
“只要看着她得到她想要的,是什么身份,又何必介怀?”
“好吧,既然她有你照顾,我也就不进去了,省得她见了我,反倒会病情加重。既然你已经知道她与云仲的关系,也请你为云仲好好照顾她,毕竟……”
“好了!不必多说。你走吧。”
“这件事可以先放下。但不知云仲有没有告诉你,近日遂宁将有灾劫,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就在我走出院门时,博义却叫住了我,他快步走了上来,我半转过身对着他,不想他却仍是满脸的警惕和愤怒,我也只有兀自在心中苦笑了。
“你到底还有多少底细没有亮出来?你与那怪物莫不是一伙的吧?”
“大哥,银洛与此事毫无关系,你莫要胡乱猜测!”
话语间,孟云仲已渐渐走进,打断了博义的质问。博义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此时的他,对云仲也似充满了怨恨。
“无论如何,还望你以孟君山庄中众人的性命为重。若你真的为她打算,也请你快些做出决断。”
说完,我转头对云仲说:“云仲,我们去员外府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