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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枫的世界是寒冬,那么要形容莲的世界就只能用黑夜了。
漆黑的,看不到边际的夜晚,或许有那么点微弱的星光,但眨眼间可能化为流星的萤火对周佳莲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在黑夜中,周佳莲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的界线,那个天真的,烂漫的,留着妹妹头(不要怀疑杨枫过去的发型)的可爱杨枫和帅气的,感性的,打扮成男孩模样的成熟杨枫交织,重叠,笑着哭着,杨枫即使只是那么随意看着都能轻而易举的打动周佳莲那颗自以为埋藏在黑暗中的心。
无法磨灭的记忆为什么会被自己轻易的遗忘掉,而且一忘记就是长长的三年。
想到这里,周佳莲的头开始痛起来,身体伏在床上不安稳的翻滚,搭在床边的左手不自主的抓紧上铺的护栏。
没有哭,也没有出声,周佳莲就那么咬住牙忍受着。
三年前狠心离开杨枫的夏天,周佳莲就已经哭够了,从小就坚韧如男生的她第一次真正的品尝到女生眼泪的滋味。
记忆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思念着杨枫只会把自己带入无法回头的深渊,于是,周佳莲选择了遗忘。
是谁,谁帮助自己遗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周佳莲想不起来,过去的情景像走马观花一般的回放,唯一无法揭开的就是那个秘密。
不过,对于周佳莲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起了最重要的杨枫,她想起了自己喜欢着杨枫,她想起了杨枫对她的感情,可是,同样的她也想起了最令她心痛的事情。
“对不起,阿莲,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别忘记了,你已经决定做我们的宝贝女儿了啊……”
父母那刺耳的训诫仍旧在耳边回荡,周佳莲明白自己只能接受现实的无奈。
“即使你不在意,你答应了人家,但是别忘了,阿莲,你的身体,你有勇气告诉对方你吗?你有把握她能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缺陷,你的不完美?”
没有勇气,现在的周佳莲仍旧和当时一样,没有勇气,过去她想不到,从来都是跟在自己身后,被自己使唤着,看似如温室里花朵一般的杨枫能鼓起告白的勇气;三年后,她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在杨枫的身上,周佳莲找到了她很久以前的理想,——她只能在梦里想象,如果自己能成为像杨枫那个模样的真正男人……
翻滚着,难受着,再也睡不着了,周佳莲捂住头悄悄的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衣,轻轻地推开门走出宿舍。她想去天台吹吹风,想去天台看看星星。
十一月的夜很凉,凉得让周佳莲打颤,擦干净一块地面,坐下,周佳莲用手支住下巴,凝视着东南方。
杨枫应该就在那个方向吧,说不定她此刻正躲在什么地方哭泣。不再去想自己的事情,周佳莲关心起杨枫,以她对杨枫的熟悉,她能想到现在的杨枫一定很伤心,分别时的回答,杨枫一定明白它只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结束也好,无论对自己还是杨枫来说”,周佳莲小声的这样说给自己,周佳莲必须做一个真正的女孩,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任性就把杨枫拖下水,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使父母亲人蒙羞。
“阿莲真听话”,“阿莲是个好孩子”,“我家阿莲最棒了!”
周佳莲从小就希望父母能这样对自己说,尤其是当她九岁的时候被父母告知身体的缺陷——性别缺陷,而且是那种罕见的两性症状的时候,虽然有些不太明白,不过周佳莲知道自己必须更加的努力了,她要让父母高兴,让亲人称赞,让同学敬佩,让老师表扬。她从未做过任何违逆父母的事情,即使在叛逆的青春期,她犯过的最大错误也只是不听父亲的话,继续和男生们在一起踢球。
周佳莲是好孩子,这是所有亲人都知道的;周佳莲是好大姐,这是所有同学都知道的;周佳莲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是所有老师对她的评价……
直到遇上杨枫之前,周佳莲还是个优秀的,仅仅有点假小子气的乖乖女。
世事无常,已经把未来都规划好了的周佳莲——同意父母的建议,18岁的时候去做最好的性别纠正手术,变成真正的女生,隐瞒一切,学习,工作,然后找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嫁了,不能生育就去领养个孩子,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最后安享天年——遇上了杨枫,命中注定她无法违背自己真正的意愿去过完那种平淡的生活。
杨枫是周佳莲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也是第一个能走进她内心世界的人,杨枫是周佳莲永远的绿洲。
因为周佳莲的孤独,周佳莲的郁闷,周佳莲的痛苦只有杨枫才能治愈。
“对不起,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杨枫在周佳莲面前说出的第一句话,也是到那个时候为止令周佳莲最震惊的一句话。当时周佳莲一点也不明白那个留着妹妹头,看起来蛮可爱,只是身高有些不合适的女生为什么能看出自己在生气,明明自己一直都是在笑的啊。
现实中和记忆中的周佳莲突然同时笑了起来,而回忆的片段定格在杨枫过去那张紧张兮兮的脸蛋上被掐断,周佳莲想起了过去那个以为是因为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脚引起自己生气而不停道歉的杨枫,心中流过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敏感的杨枫,细心的杨枫,喜欢关心别人的杨枫,周佳莲一向这么看杨枫。
“杨枫……”念着杨枫的名字,依旧带着笑容,周佳莲第一次在有意识的状况下哭了出来。
“对不起,杨枫,我们是没有可能的,既然我无法忘记你,那就请你忘了我吧。”周佳莲向着天空跪下来,双手合十,“上天啊,如果能听到我的心愿,请你让杨枫这个傻姑娘忘记我吧,求求你了……”
寒风吹打在周佳莲的脸庞上,带走她冰凉的泪水,晶莹的泪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伤心的痕迹,像是带给上天的祭品,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这是最后一次,周佳莲这样给自己说,放开了压抑的内心,笑着哭着,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嚎啕大哭。寂静的午夜,夹杂着寒风的呼啸,这声音意外的刺耳,意外的凄厉。
世界这么大,周佳莲只是无数个伤心人中小小的一个,上天也许根本听不到她的愿望……
可是,却有人听到了周佳莲的呼喊。
“阿莲,为什么你会如此的伤心,为什么不能找个人依靠呢……”
躲在墙后,苏南心酸的想着,离周佳莲越来越近,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无法自拔了。
天依然漆黑,寥寥的星辰也躲进了云层,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