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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时辰后,故伎重施的宋晓,重新站到楚菲的面前。
寂静的夜里,又是因无人而愈显空旷的院子,一点细微的响动可以传得很远。
当听到动静起身查看的楚菲举着风灯打开角门时,见到的就是寒风中冻得小脸通红的宋晓。
“宋姑娘,你这是——”听到宋晓打了个喷嚏,楚菲也顾不上再问,先将人迎到生着火盆的屋里。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礼貌,但除了您,我也没别人可找。”宋晓道:“楚姑姑,请您务必告诉我,楚越人在哪里。”
“……你深夜前来,是为了找他?”
“嗯。”宋晓大力点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看着这年轻的面宠所透出的欢喜与期待,曾经看过同样神情的楚菲,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却还是问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么?”
宋晓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方才还在我那里,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了。但是话还没说完,我……我没法子等到明天。”
她眼中羞涩,却又流露出掩不住的欢喜,那一种脉脉的不可言说的娇羞与欢欣,落在楚菲眼中却只觉苦涩。
这孩子说,刚才阿越与她是在一起的。莫非,阿越改变主意了么?宁可拼着最后的心伤,也要留下一份甜美的回忆。纵然日后,这份甜美会因结果的苦涩而变得残酷。
阿越真的想好了吗?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该尊重他们的选择呢?
但是……看着宋晓期待的眼神,楚菲轻声道:“宋姑娘,阿越就住在宫中。”
“您能带我去么?”宋晓摸摸头:“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宋姑娘,”楚菲低声打断她:“这个没关系。不过,我有些事情想说与你听。如果你听后还是不改决定的话,我会带你去见他的。”若是知道最后的结果,想来决定时便会更多几分谨慎吧。也许现在自己告诉她实情后,她会连这仅有的一点相处时间也要生出惊惧犹豫来;但若是不告诉她,日后不是伤得更深么?
那样含羞带怯,眼角眉梢又带着春意的表情,她曾远远地,在金枝脸上见到过。后来金枝的黯然伤心,她也见过。
无法开解金枝心事的话,至少不要再让现在的“金枝”再经历一回心伤。况且,自己也不愿预见阿越将来的痛苦。
“哎?可是我想现在就……”接触到楚菲的眼神后,宋晓不自觉地住了口。
“宋姑娘,我要说的事很长,你先坐下吧。”
宋晓点点头,随意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绣布圆凳上。因楚菲所露出的无奈又悲悯的眼神,她想要立刻见到楚越人的急切也被冲淡几分。
既然是有求于人家,那人家现在让自己听她说话,也是应该的。
见宋晓落座,楚菲也在一旁坐下。沉吟片刻,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几十年的事了,也不知该从哪里起头……我便尽量讲得简省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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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杰安敲过门,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应门。用力再敲一回,再等片刻,仍是无人应答。
“陛下……”回身时看到楼定石有些空茫的表情,徐杰安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说道:“陛下,此间大门看来久未启用,走偏门吧。”
楼定石沉默着点点头,随徐杰安来到一处偏门前。那是平日里宫人起居送饭送煤等时候用的,夜间当然上了锁。
徐杰安欲待再敲门时,楼定石摇了摇头,道:“不要惊动别人。”
他走这一趟,专为查问那叫做楚菲的女子与金枝私下在宫外接触是何居心。但来到这包含并埋葬了他一生的深情的地方,亲眼看见那梦中时时流连的雕檐画角,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原本的来意。只想将脚步放轻一些,再轻一些,细细看一看,这十余年未曾再踏足的苑宇。
徐杰安低声答道:“老仆明白。”说着,伸手往门缝里那铜闩上一捻,铜铸的门闩立时无声地断成两半。轻轻一推,小门便开了。
楼定石在门外又默默立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提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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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锦来到帝都一年多后,便嫁与了太子,后太子登基,封为贵妃,号锦。此后,又是九年过去,阿锦那时二十五岁,比我大着一岁……”
宋晓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某个深夜中,在一间整洁而陈旧的房间里,坐在火炉旁听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用淡淡的略带惆怅的语气说起对方昔年旧事。只觉似梦还真,有些茫然,有些期待。
她听楚菲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等了又等,却不见她再说,便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楚菲带着如梦初醒的神情,说道:“后来,那年族中就出了事。”
她本意是想用自己所见所闻告诉宋晓,天命决不可违,提醒她莫为一时之快误己误人,落得最后惨淡收场。但说着说着,说到自己一生中最为后悔难堪之事时,不免带了几分茫然。本欲轻轻揭过,却因长久以来未曾将这段心事与谁说过,反带了几分想要倾诉的欲望。
“那年吴郡新任刺史路过云梦,说久仰我们那里的风土人物,想要小住几日。族里便答应了他。谁知,那人却是个衣冠禽兽!竟然对我欲图不轨,我严辞拒绝他后,他还使出了龌龊手段,幸亏大家机警,我才没落到他手里!”虽已事隔多年,楚菲说来却犹有怒意,两颊也染了淡淡的红晕,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气愤与不齿。
她话说得含糊,宋晓却不糊涂,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类事件是她历来痛恨的,当即她便接口道:“这种人渣,该给他个教训才是!最好把他浸猪笼,先拿火烤成半熟的巴比Q,再装到铁笼里丢下水去——一定要找一处污水死水塘,让他臭在里面!”正说得兴起,不经意间抬眼看到楚菲惊讶的眼神,一时醒悟,讪讪道:“哈哈,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不过,这都是我的心声。”
楚菲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正当宋晓以为她要说自己性情暴燥心肠歹毒之时,却听对方带了一点笑意说道:“宋姑娘,你这性子,倒和我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啊?”宋晓闻言,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楚菲给宋晓的印象就是那种沉静中带了点淡漠的人,虽不至于清高孤傲不好相处,说话也是和声细气的,却自有一种隐隐的距人于外的冷淡。
换句话说,是个冷静得近于冷淡的人。这样的人,居然说她年轻时是和自己一样毛燥的性子?宋晓将她看了又看,心道别是我年纪大了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吧?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这算是成熟懂事,还是被什么事情磨成了这种性情?
不等她深想下去,便又听楚菲叹息一声,尽是怅然后悔之意:“宋姑娘,我仗着年纪比你大些,这里劝你一句:以后遇事,得多想一想,千万莫一时冲动,免得做下终身后悔之事。”
宋晓记得,在云梦时曾听楚家的人和金枝话里透出的口风,似乎十几年前朝廷曾对云梦用过兵,那一役血流成河,是楚氏不可磨灭的苦难。
听楚菲刚才的话,难道是说,此役与她有关?
宋晓不敢多想,只静静坐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人被揭破他的龌龊行径后,却愈发厚颜无耻地说了一堆颠倒黑白的话,大家都非常生气,但最后也只是将他赶出去了。”说到这里,楚菲又沉默下来。
宋晓看见她搭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筋络凸现,显是心绪起伏不定,强自压抑。
半晌,才听她缓缓说道:“我那时年少气盛,总觉得这口气怎么咽也不下去,十分不甘,便在他与那几个恶仆被赶出去后,悄悄跟在了后面,想伺机整治他们——我虽没什么力气,又不会术法,却借地利之便,让他们颇受了些罪。
“若是到此为止,我见好就收,返身回到族里,他不会再恼上加怒,也许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可我偏偏被得意冲昏了头,竟然跑到那人面前,斥责了他一番,说日后若他再起歹心,我定要变本加厉地教训他,比这次要更厉害得多。
“年少气盛,年少轻狂……我明知道他身后靠山不小,却还是凭着一时意气做下此事,并埋下后来的祸根……”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惨然一笑,道:“结果,为着我一时快意,朝中大军压境,族里战死一千二百六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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