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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岁的刘曹氏已经有了四男二女六个孩子,身材还保养的如同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刘曹氏大高个,大脚板,皮肤黝黑,面庞端正,说话快人快语,在村里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靠山和“大了”,谁家有啥事儿,两口子打架,婆媳纠纷,孩子调皮捣蛋,甚至公公欺负儿媳妇,刘曹氏上前,三言两语,准能化解。
刘曹氏还有一个独门秘籍,给村里孩子接生,从进刘家门当媳妇第二年开始,至今二十年,经他她的手接生的孩子上百个,没有一个出毛病落残疾的,更没有把孩子断送升天的事儿。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已经娶妻生子,媳妇生的孩子,接生婆依然是刘曹氏。
此时,刘曹氏正纳鞋底子,旁边一个簸箕,里面装满针头线脑,两个小儿子小女儿正在一边玩耍。坐在刘曹氏对面的侯黄氏,正在和刘曹氏发牢骚,告刁状,说他的三儿子侯宽如何不是人,在家和哥哥弟弟打架不说,就连妹妹也欺负。
“这个兔狲,说起来我都感到丢人,他妹妹侯玉婷也敢欺负,你说咋办。”侯黄氏比刘曹氏大两岁,却生了五个儿子两个闺女。要说五男二女是个好命,可是从侯黄氏结婚到今天,可是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尽是受气挨骂的记忆。
侯黄氏身材不高,敦敦实实,面部黑的锅底一样,一身蓝布衣服好像刚从锅底灰堆里拿出来,一动身子霹雳吧啦掉土粒,距离百步之外就能闻到馊味。
要说儿女打架的家务琐事儿,外人一般不会管。谁家里孩子都有七八个,哪家不是兄妹天天打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自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弄不清里表,咋能去说人家的孩子。自己弄不明白的事儿,说了别人,等于乌鸦站到猪身上,光说人家黑,不说自己也不白。
不过,要说侯宽欺负妹妹侯玉婷,刘曹氏就不能不管,因为这个侯玉婷是自家大儿子刘汉山的未婚妻。
这事儿村里大人小孩儿都知道,刘汉山和侯玉婷几年前都订了婚。现在侯宽欺负侯玉婷,就是欺负刘家没过门的媳妇,刘曹氏这脾气,可不干。
“明天见到侯宽,我得骂他个兔狲。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别人还要看刘汉山,他们两个光皮就在一起,这样欺负玉婷,刘汉山知道了,不往死里揍他才怪。”
侯黄氏咧开海豚一样的厚嘴唇笑道:“我就想让刘汉山揍他一顿,教他做人。那么大的孩子啦,还光着身子打架,一点脸皮都不要。”
刘曹氏道:“知道他这么孬,当初一出生就该把他溺死在尿盆里。嫂子,你给侯宽捎个话,消息他的皮毛。刘汉山不揍他,我见了他也得骂他,我们家的儿媳妇他也敢欺负,不要命了不是。”
侯黄氏说:“今天村里的男人都在村西头干工活,平整卖场,侯宽和刘汉山都在哪里,我们找机会去骂他吧。”
刘曹氏把簸箕推到一边,站起来,跟着侯黄氏就走。两个女人说笑着,一起去了村西头。
五月的中原天暖地湿,草长莺飞,抓把种子扔进土里就能发芽开花。那些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的爱情土壤里,也像五月的中原大地,期待着一颗美好的种子飞进内心深处。
上午,暖阳拂面。刘庄村代理保长马高腿组织村里男劳力整场。场是村里公用的,各家各户从麦收碾麦子,到秋收晒玉米花生,谁家有红白喜事,唱戏听坠子都在这里。场的地面用黄河胶泥夯实的,平整光滑结实,只是经过冬天雨雪浸淫,车碾人走牲口踩,坑坑洼洼不平,需要重新平整。
豫东的男人们到一起,总是磨牙抬杠骂大会,就像牛羊吃草,虎狼吃肉一样的习性。当然,这种习性的本质就是开玩笑,有荤有素,有轻有重,目的就是活跃气氛,占点便宜。
村里有几个冤家对头,算是属叫驴的,见面不到三句话,一准开骂。韩耀先和侯宽兄弟就是如此。按照村里的辈分,韩耀先长侯宽一辈,侯宽该叫韩耀先一声叔,可两人不一姓不一家,属于“邻居辈,瞎胡论”,侯宽没叫过他一声叔,见面嘴上都要占便宜。见了韩耀先,张口就叫:“大舅,俺妗子最近可好?”。韩耀先知道自己单门独户,不会得到这些人的尊重,也不在意。见了侯宽,一本正经教育他:“这孩子咋那么不懂事,和你大姨父也开玩笑。”然后就是一阵淫笑,“骂大会”正式揭开序幕。
马高腿和陈石头是一对杠头,只要马高腿说鸡蛋是圆的,陈石头非说是方的。马高腿开骂:“日恁二姨,谁见过鸡蛋是方的,是不是恁二姨的和别人不一样,下出来的是方蛋。”
马高腿比陈石头长一辈,不骂他娘,只骂他二姨算是亲昵的表现。陈石头马上回敬:“你这个老爬灰,真是井底的蛤蟆,咋能没见过方鸡蛋呢,明天我弄几个孝敬你老人家去,行不?”这几个人你一句他一句,其他人笑得醉酒一般左右摇晃,活儿都干不成了。
刘汉山在旁边低头干活,不时跟着大家笑一下,绝不插嘴。他今年刚刚十八岁,身长八尺九寸。中分头,国字脸,膀圆腰细,腿高臂长,整个麦场干活的男人中,他活脱脱鹤立鸡群。
刘曹氏家规很严,决不让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在大街上和人抬杠“骂大会”。“见了左邻右舍,该叫叔叫叔,该叫大爷。别没大没小,和人骂来骂去,烂嘴磨牙生闲气,丢人现眼没出息,是懒汉二流子干的事儿。”
刘汉山仿娘,脾气像他爹刘德全。见人废话不说,办事儿心里有数,三个弟弟在外面如脱缰的野马,看到长兄刘汉山,老老实实做事吃饭,从不敢顶一句嘴。
村里的女人们都在一边看热闹。村里男人一起干活,女人们带着孩子在一边玩耍。刘曹氏看着自己的长子,总是美滋滋地自夸:“俺家老大,沾上胡子就是关云长,骑上白马就是赵子龙。”
侯黄氏酸溜溜地笑骂:“老曹,就你逼能,生一窝牛犊子。看我下的那些炮弹几个,脸黑的驴球一样。”她生侯宽弟兄五个,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兄妹站在一起如烤红薯排队,身材粗短不说,个个脸上抹了锅底灰一般。
刘汉山四兄弟,人高马大,个头均在八尺以上。他们都得益于母亲刘曹氏的优秀基因。刘曹氏身高七尺二寸,奶大腚圆,大脚大手,浑身有力,不要说和女人比,就是站在男人堆里也高出半个脑袋。看看村里那些把脚裹成半截胡萝卜的女人,走路歪歪扭扭旱鸭子摇摆,她脚下生风,家里地里都当一个男人用,真正体会到父母不给裹脚的精明。刘曹氏后来有了两个女儿,无论公婆邻居如何辱骂开导,她是铁了心坚决不给我的两个姑奶奶裹脚。
麦场表面的坑洼平好了,又撒上一层黄河胶泥。这种胶泥如卤煮的牛肉一般殷红,软如面团,必须用石磙碾压平整,膏药一般贴在地面,浇上水,几天就和地面融合在一起,晒干后比水泥地还要平整结实。
石磙就在场边的路坑里,有七八米深。那是冬天农闲的时候,村里几个十三四岁的捣蛋孩子故意推下去的。石磙光秃秃的,没有框子,没有抓手,而且一头大,一头小,足有200多斤。村里家家户户用了几十年。
这活儿是个费力费劲儿的活儿,一般人不想干,只能让村里那些老冤头干。马高腿喊道:“老韩,石头,你俩把石磙推上来。”
韩家和陈家在村里都是单门独户,正是马高腿欺负的对象。陈石头不是缺心眼儿,知道这活儿的难度不小,他可不想吃这个亏。夸张地嚷:“我的亲舅,要我们俩弄上来,这可不是打渣滓的事儿,你别坑你外甥了。”
马高腿来了劲:“今天你俩不把石磙弄上来,别吃烧饼夹油馍。一会儿倒进井里喂蛤蟆,也比养你们两个骡子强。”
陈石头和韩耀先历来是村里的受气包,煮烂的鸭子嘴硬:“这样吧,你随便找俩人,只要能把石磙弄上来,今天的官饭我一口不吃。”
两人一打赌,别人便起哄架秧子。人分两帮,一帮站在马高腿一边的,说是弄上来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其他人站在陈石头一边的,说除非李元霸再世,鲁智深重生,否则根本不可能。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双方达成协议。只要有人弄上来,陈石头等不吃烧饼油条胡辣汤,对方可以又吃又拿;要是没人弄上来,马高腿等人空肚子回家。
今天贺村有庙会,已近中午,赶会回来的行人渐多。看到一帮人在这里打赌较劲闹嚷嚷,行人便停下来看热闹,不大一会儿就成了人山人海。乡村人没有更多看世界开眼界的机会,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能够看这些吵架打赌打架斗殴的事儿,然后添油加醋转述给亲戚邻居,算是自己的学问和见识。这种民情风俗,让那些肚子里不是饿得要死要活的主儿,都会停下来。
一群人在身边起哄叫喊,刘汉山却蹲在路边的树下,手里拿着树枝,饶有兴趣地看蚂蚁上树。在他面前,一窝黑蚂蚁嘴里衔着白的绿的食物,从洞里出出进进。他朝蚂蚁窝出口吐口唾沫,三只蚂蚁们被口水粘住了,竭力挣脱,怎么也挣扎不开。刘汉山用树枝不停扒拉,帮助蚂蚁逃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