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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马文才,你不是因为我打了你的书僮,要来找我算账的么?”
“算账?我为什么要找你算账?”马文才满脸诧异,他的书僮马统正好拿着笔砚往屋里来,一听到我们的话,又嗖地一下没了影儿。
“明明是他自己不中用,还敢来找我告状,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马文才淡然道,“不过叶华棠,你也别得意,要是你敢惹到我,有你好受的!”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马大爷您啊?”我暗自撇嘴,去书架上拿了本书来读。这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一竖行一竖行的,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看的我是头昏脑胀。马统许是听到屋里没声儿了,拿着洗刷好的毛笔和墨砚乐呵呵地进屋来,嘴里“公子”两字儿还没说全,整个人先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我施施然收回腿,若无其事地继续读书。那边马统气得直跳脚,指着我大声道:“公子你看!他当着你的面还敢这样,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马文才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起身走过来,摆了脸色,居高临下地对我道:
“叶华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继续将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蓝皮水经注上,结果掌中的书突然被马文才用力抢去,远远扔到了门外面。
“我在问你话!给我站起来好好回答!”他瞪起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也被惹毛了,嗖地一下站起身,脑袋差点儿磕到他的下巴。“马文才,你居然在这里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叶华棠,我好像也没把你怎么样吧?”马文才皱眉道,“我是打你了,还是碍着你做什么事了?我记得,这几天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有动过你的。”
“在你看来,只有打人才算是重罪么?”我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跟这种人置气,简直是无聊透顶。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胡乱挥挥手,摸摸酸痛的肩膀转过身,眼看着外面天要黑了,也不晓得梁山伯那几缸水挑完没有。心里才刚想着该去看看,我的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去长椅上取了蓝纱外袍,胡乱套在身上,戴帽子的时候不小心给戴反了,又赶紧正过来,看得马文才直皱眉头,忍不住问我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你上哪儿去?”
“去看看山伯兄挑水挑得怎么样了。”我随口回答,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便住了口。马文才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回去书案旁边继续读书了,我则匆匆忙忙系了围带,往书院后边跑去。
后院里漆黑一片,月光斜散地萦洒下来,可以看到地上凌乱地散着几只水桶。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人影,原以为他们挑完水回房了,正想离开的时候,水缸后面却站起两个白影来,吓了我一大跳。
“咦,原来是叶兄,我还以为是英台过来了。”当头一个说话的兴冲冲朝我走过来,个子高大,脸上带笑,却正是梁山伯。他也不知怎么搞的,身上和脸上沾满了黑灰,见我看他,不禁摸着后脑憨笑道:“水缸破了,我和四九才刚修补好。对了叶兄,现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水都打满了么?”我问道。
“别的都挑满了,现在就差刚修补好的那一缸,我再挑几桶就应该……哎叶兄,你做什么?快放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多话了,快干活吧!”我扶稳肩上的扁担,也不去看他,自己径直出了院门,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下山的时候桶空,不沉,还觉得没什么,打满了水桶上山的时候就有些费力了,我只觉得两肩膀处火辣辣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白天挑水的时候磨破了皮,一走路便蹭得火烧一般的疼痛。
我咬着牙,努力将扁担往高抬一点儿,想让它们离肩膀尽量远一些,结果因为天黑看不清路,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向后面跌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臂斜刺楞里伸过来,猛地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拽了回去,而那两只水桶和扁担则顺着山路一路滚下去,也不晓得后来撞上了什么,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
身边的人放开了我,冲着月亮从鼻子里发出冷冷的一声“嗤”。我自知那声鄙视的鼻音不是给月亮而是给我的,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只听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帮那个书呆子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真那么想死,本公子可以一箭送你归天,用不着那么费力。”
“我只是……”我垂下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神色,“他帮过我,我只不过是想回报他罢了。”
“帮你?他什么时候帮过你?”马文才奇怪道,“我怎么没见着?”
“他昨晚上给我带了两张烧饼。恩,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帮我挡下了一箭。”就是某人射的那一箭。虽然他帮我反倒让我受了伤,但那不代表我就可以忽视这件事,“因为他救了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要回报。”
“本公子现在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回报回报?”马文才继续冷笑,突然见我起身要走,不禁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道,“叶华棠!你还要上哪去?”
“水洒了。”我努力忍住肩膀处的疼痛,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认真回答道,“你放开,我要去挑水。”
“挑什么水?跟我回去,少在这里给我找事!”马文才揪住我衣领,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回走。我肩膀痛,拗不过他,被他硬生生一路拎回了房舍内,进屋后往长椅上一扔,冷冰冰地呵斥道:“老实点儿,马上给我睡觉,敢再折腾吵我休息,我就要你好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被这家伙气得胸口发闷,努力挣扎想爬起来,被马文才那厮伸手往身上用力一推,整个人又重新摔回长椅上,撞得右肩生疼,一丝血色渗透了白色中衣,缓缓晕红了一大片。
我下意识地去伸手捂住,结果不料却早被对方看了个正着。马文才阴森森地瞪着我,一把将我从长椅上揪起来,用力朝门外掇去。
“给我滚!”他失控地吼道,“看你在这里就碍眼,滚出去!”马文才说着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抬脚将书案一脚踹翻,又抓起花瓶用力地摔砸在地上。咆哮声吵醒了书僮和其它房间的学子,马统急匆匆地从下人房里跑过来,连声追问:“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叫他滚,现在就滚!马上给我从这个房间里消失!”马文才抓起我的枕头掷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一个椅子,伸手指着我怒冲冲咆哮着。马统赶紧上前来赶我,被我一瞪,又不敢直接动手,只得挥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冲我大声道:“出去!没听到我家公子让你滚,赶紧滚出去!”
“够了,马文才,我自己会走,不需要你来赶。”我咬住嘴唇,真想上去一拳揍在他脸上。但想起刚才他也算救我一命,又把火生生吞下,上前去想把自己的枕头拣起来,却被马文才一脚踩在上面,伸手向着院门一指,嘴里阴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马文才,叶兄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梁山伯原本是由他的书僮四九搀扶着,满脸疲惫之色,此刻急急忙忙冲出来挡在我面前,向马文才质问。他的书僮四九则满脸焦急地冲我道:
“叶公子,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和公子刚才发现你不见了,石头旁边只有摔碎的桶,差点儿吓死,没想到原来你是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和公子好找……”
“四九!”梁山伯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回头斥责他的书僮,结果目光却在我身上定住了。他的眼睛渐渐瞪大,祝英台赶紧走过来扶住他:“山伯,怎么了?”
“叶兄他……叶兄他受伤了!”梁山伯急急上前来想要拉我,被我迅速躲开,捂住肩膀上的血迹向后退道:“你们看错了,没有什么。那两只桶我会负责赔偿的,惊扰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说完这话,我又上前一步,朝马文才深深一揖,扔下句“妨碍文才兄休息了”,看着那厮长袖一甩,气冲冲地转身回房去,才拣起满是灰尘的枕头,抱在怀里,朝着外面走去。
“叶兄你要去哪里?”梁山伯在后面喊了一声,祝英台也开口道:“叶兄,你跟我们一起去医舍看看吧,正好山伯的身体也不太对劲,我看你的伤好像很严重,拖延了就不好了。”
“多谢二位关心,我自己认得路。”我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跟他们过多牵扯,又隐约听到马文才在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脑袋里更觉杂乱不堪,一个人匆匆向医舍走去。到了医舍,才发现两边肩膀都磨破了,王兰姑娘看得直皱眉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胡乱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并问她今晚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医舍里。
王兰满脸诧异,却也没有多说,拿了药要给我敷上,我赶忙拒绝,自己取了药回病间里,用帛巾沾着,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涂。
窗外薄月凉如水。
我望着跳动的莹莹烛火,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抱住膝盖,把头埋在双腿间。眼眶略微有些温热,被我咬住嘴唇,暗暗憋了回去。眼前隐约又浮现出那一片漫天大火,缭绕的火星纷乱了我的眼。
我更紧地抱住了膝盖。
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