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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凹, 很普通的村落, 夏时棋的根在这里,四月,冻土消融, 夏时棋就眼巴巴的每天逼着田佛翻黄历,真是可惜了这两个人托生的时代, 整个一对老古董。
这一天,大清早的, 夏时棋换了一身精干利落的黑色西装, 打扮的精致漂亮。从去年住到干爹家,这一辈子没得到的宠一下子都来了,田佛当他是宝, 吴沃和二爹当他是宝, 汤教授更加不用说,每天好吃好喝, 十天看一会医生, 缺什么维生素补什么,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老鬼,如今养成了一个精干漂亮的夏时棋,眼见快三十的人了,却出落的水灵灵的。
“时棋, 快出来。”萧川站在家门口招呼着,阳光下,大秃脑袋亮??的。
夏时棋没搭理他那个茬, 他对着镜子很认真的扎着领带,一会去看父母呢,要用最好的样儿给父母看看,叫他们看下自己活得好,比任何人都好。
“夏时棋!”萧川还在叫着。
夏时棋对着镜子再次看了眼,满意的咧咧嘴。
走出家门,夏时棋呆了一下,门外,没想到的人都来了,丸子,娟子,萧川,王宏舒,陶乐童恒,文聪,还有……孟晔。
大家都穿了很肃穆的黑色,萧川抱着两捆万响的鞭炮,讨好的冲他笑下:“昨天帮你开了电暖气烤了,今天一定阵山响。”
夏时棋感激的看下他,冲着大家点点头。
田佛从一边开过一辆黑色的子弹头车,今儿,大家开了十多辆的子弹头,田佛说了,老人家生前没坐过好车,这次,叫老人家享受下。
“时间到了,都上车吧。”田佛招呼着,众人上了车子。
夏时棋一路上都很沉默,这几个月,田佛帮他忙前忙后,他和老家的人,还是那个老样子,疙瘩虽然解开了,但是,不是说心里就舒服了。
“药吃了吗?”田佛开着车子问。
“吃了,汤爹看着吃的,他做事认真,你是知道的。”夏时棋冲他笑下。
“就别埋怨了,汤爹明天就走了。”田佛脸上露出一些落寂。
“汤爹要走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夏时棋惊讶。
“恩,汤爹说,他想秀容妈妈了,说是,一个人没着落一样,他想回去,陪着自己的老婆,没她他心里没底。”田佛如今也舍不得自己那个天真的爹了。
“回去……也好,我们可以去看汤爹,要不就把他们接来。”夏时棋建议。
“怎么可能,高房市再好,那也不是汤爹心目中的家,汤爹说,有老婆的地方才是家呢。”田佛对自己那个直白的爹,还真的有一份没奈何。
“你通知大家的?”夏时棋看下车后面的车队。
“我哪能呢,家里不是有个情报科科长汤爹吗?他现在跟大家的关系,比我们跟他们还好,那群混蛋哪次蹭饭不是打着来看汤爹的名义。”田佛抱怨着。
“说的也是,要说起做人,我们还真不如汤爹,一辈子了,总是在做错事,还总是叫人恨不起来,说起大智若愚,就是说的咱汤爹吧。”夏时棋难得夸奖谁,但是汤爹的为人处世,还真的是……很极品。
四月,公墓这边的树木都抽出了绿色的芽儿,说来也奇怪,往常漫天飞舞的乌鸦,今儿怎么一只都看不到了?
夏时棋四下寻找着,只是觉得今儿少了应景的东西。
“找什么呢?”田佛关了车门问他。
“乌鸦。”夏时棋四下看着。
田佛也看,接着却笑了:“乌鸦就没有,看那边,有好些喜鹊。”
发着嫩芽的枝头,十多只喜鹊奇怪的聚集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夏时棋看着它们,迷信起来。
“我觉得我爸,我妈,肯定是高兴的。”他说。
“那是肯定的。”田佛拍拍他的肩膀,他知道,他不安,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安。
萧川蹦下车,孟晔伸出脑袋骂:“作死呢,车还没稳呢……伤着没?”
萧川上下看下自己,摇头:“钢铁战士,怎么能被随便摧毁,只要遇到困难,我一个变身……就能拯救地球……”
文聪用蓝牙锁了车,对他骂:“别没正型了,作怪也挑下日子。”
萧川吐下舌头,撕开那些炮仗的包装,开始从山下向山上铺。
看坟的大爷,颇为舍不得,这满山的墓地,就属这座的东家最孝顺,每个月给钱,这么多年就没断过。
“上好的百子千孙的山坟地,怎么说迁就迁了呢?多可惜啊。”老人家劝阻着。
田佛递过两条烟:“大爷,是接我爸妈回老家。”
大爷接了香烟,呆了下,笑笑:“回家啊,好啊,回家好,在外面做孤魂野鬼的凄凉呢,回家好。”
大伯,二伯早就候在了墓前,夏时棋他们来之前,那两个老兄弟已经祭祀过了,锡铁饭盒里的手擀面汤,外加许多家乡大蒸馍。
夏时棋上了山,这么些年,第一次叫自己长辈:“伯,来了。”
大伯捏下鼻涕,依旧乱抹:“啊,来了。我们兄弟三唠唠,五点就来了,以前不敢来,现在来……敢来了,接他们回家,就敢来了。”
夏时棋看下上下,这里是最后一次来了,没有舍不得,他如释重负,这么多年了,堵在他心里的大疙瘩,就在这里。
“时候不早了,时棋,你看?”孟晔他们问他。
“开始吧。”夏时棋脱下西装,走到父母坟前,跪在那里,他看着他们,爹妈都冲他笑着。
“爸,妈,今天天气挺好的,我和田佛,还有伯伯,还有他们接你们回家,回你们一直想回的家。”
夏时棋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田佛跟在他后面也磕。
今天,这群人一个工人没叫,觉得,这事情还是自己做的合适。
扒开青石坟顶,扒开硬土,夏时棋的心越来越颤抖,当那个水泥盖露出来的时候,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了句:“爸啊……妈啊……”
陶乐童恒当时就哭了。
“时棋,不哭,不哭,这是好事,别哭啊,你看,叫咱爸,咱妈看了你难过了。”田佛哄着他,狠狠的把他抱在怀里。
夏时棋哭的肝肠寸断的,十多年的委屈,都在此刻喷发出来了,田佛一直拍着他的背,他知道,他堵得慌,堵得难受,他难得有个发泄的时候,这男人长大了就没机会哭了。
“孩子,起盖,老家那边都准备好了,咱们中午前要回去的。”二伯伯小心的提醒着。
田佛拿出手绢帮夏时棋擦干净眼泪。
轻轻的推开水泥盖,两个排放整齐的骨灰盒子露了出来,夏时棋晃了一下,田佛挽住他:“你要是倒了,谁接他们回家,我们都不是亲儿子的。”
夏时棋看下田佛:“田佛,我接咱爸,你接咱妈。”
田佛点点头,沉声说:“好。”
那对骨灰盒,年代已经久远了,都发了黑,孟晔他们从一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最好的骨灰盒预备在一边,打开盖子。
夏时棋打开骨灰盒,捧出自己的爹妈布袋,小心的放进新的骨灰盒。
大伯从身边的皮包里抓出一把纸钱冲着空中一仰:“三哎!哥哥带你回家了……”
萧川点燃香烟,把两连万头的炮仗点燃,寂静的坟场,所有会飞的鸟儿都惊飞了。
夏时棋满肚子的悲伤被那些震天巨响的炮仗冲淡了,他抱着自己的父亲跟着田佛慢慢从山上向下走。
看坟的大爷还是很遗憾的,他叹息:“多好的百子千孙坟啊。”
从山上下来,夏时棋看到姗姗来迟的张哥,人家一家三口都来了,开着小工具车,工具车的后面,一整车的白色的香水百合。
张哥关了车门,抱下儿子,带着他来到夏时棋的面前指指那些百合:“全高房市的百合花都在这里了。”
接着他对自己儿子说:“来,给爷爷奶奶磕头。”
接着爷俩对着夏时棋的父母,恭恭敬敬的磕头。夏时棋喃喃的看着他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接着又哭起来。
“我们还没磕呢。”子弹头那边,赖科亿带着赖嘟嘟走了出来。
他学者张哥的样子磕头之后很认真的对着夏时棋的父母解释:“爸爸,妈妈,你们媳妇,肚子里有了,两个,我爸,我妈说了,双身子的人不能见这个事,我只好自己来了,您二老别怪,我替妙玉给你们磕头。”
磕完,他又解释了一句:“妙玉是你们儿媳妇,不是尼姑。”
夏时棋一肚子的悲哀顿时被冲淡了。
赖科亿开着车子,田佛和夏时棋抱着骨灰盒坐在后面,夏时棋的脑袋靠在田佛的肩膀上,他们都没说话,一路上很沉默,很安静。
上午十一点,车子开进夏家凹,夏时棋非要在村口下车,田佛知道,他的心病在这里,他下车的地方,就是他当年跪着的地方。
“爸,妈,看到没,你们回家了。”夏时棋抚摸着骨灰盒的盖子,微笑的告诉父母,然后……他们慢慢的向里面走去。
夏时棋的父母,就葬在夏家凹的一处很普通的坟场里,他们前后左右全是夏家的先人,以后他们都不会寂寞了。
张哥带来的百合花,把他们的坟地装饰成了花山,村民们远远的善意的看着热闹。
夏时棋终于还是没进大伯家的门,二伯家也没去,他们倒是去了那家学校,学校的名字真的就叫“夏田家小学”。
回来的路上,夏时棋心情很好,豁然开朗那种感觉,他一路上唠唠叨叨的,从来没有那么唠叨过。
他说自己在学校的事情,说自己的老师,说自己的童年,一些被遗忘了的,掩盖了的事情突然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一会就到家了。”田佛笑眯眯的看着他,觉得这样的夏时棋真的是可爱之极。
“恩,回家,洗个澡,你去买个电影票,我们看电影去。”夏时棋笑着对田佛说。
后来,他们都回到自己的家,文聪说,他想回去看看父母,捎带的把陶乐童恒介绍给自己爸爸妈妈。
萧川想和孟晔去国外结一把洋婚,孟晔竟然没反对。
丸子临走的时候说,他不做所长了,他提了副科了,要去城区公安局当政委。
大哥半路就提前走了,他家那俩好像要提前出来了。
至于夏时棋和田佛,他们回家洗澡换衣服,出去看电影,转天太阳初升,他们继续过他们的日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