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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出嫁了,刘秀似乎一下就长大了。
刘秀以前喜欢种植,只是觉得有趣,现在才知道这是承担一家人生活的手段。刘秀可以不想大哥心中的理想,但他必须想一家人的生活。刘秀学会了耕作,也学会了安排一家人的耕作。刘秀喜欢农事,喜欢农作物在自己的劳动下从种子变成粮食的神奇。对于习武,刘演要求严格,刘秀也不敢落下,每日勤练不辍。但他更喜欢读书,练武能使自己身体强健,可以更好地进行劳作,而读书能使自己拥有比土地更辽阔的天地,让年少的心在现实与梦想的转换中得到足够的快乐。
几年间,刘秀已经成为了种田的好把式。
天风三年(公元16年),难得迎来一个好年景。
刘秀坐在田坎上,看着一地金黄的稻穗,心中充满了由衷的快乐。经过一个春夏的辛勤劳作,终于到了快要收获的季节,想起二姐曾给自己讲过,自己出生那一年,因为父亲治县内出现一株九穗的稻谷,稻穗佳为秀,所以给自己取名叫刘秀。也许在父亲的心里,原本就希望自己像一株谷穗饱满的禾苗,带给家人希望,带给生活希望。刘秀相信自己一定能经营好一方土地,即使世道艰难,也能撑起一个家族的明天。
远方,山川辽阔……
无尽的天地纵横着年少无边的理想,亲人间的爱是永不冰冷的力量。善良、坚韧和希望一直在刘秀心中成长,刘秀不再是父亲去世时偷偷哭泣的孩子,也不再是二姐出嫁后默默伤感的少年,有亲人在心中,就永远不会孤单。姐姐出嫁时,刘秀尚小,已不记得那时的情形,只记得姐姐一身红衣。但二姐出嫁时那一脸不舍与牵挂让刘秀永远不会忘怀,他要为二姐长大,要为一家人长大。
刘秀看向远方,不知二姐现在新野好吗?也不知姐姐怎样了?
刘秀鼻子一酸,但他已经长大了,岁月与知识让他成熟。刘秀对着稻田自嘲一笑,仿佛所有的稻穗都在看着自己。刘秀似乎看见姐姐那一身红衣,还有二姐微笑的容颜和大哥坚定的目光……
现在的天下已是王莽的天下,与刘姓无关,不过对刘秀而言,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家里过去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每逢灾年,不管是姓刘的还是姓王的,都一样很艰难。但只要这一片土地还在自己脚下,心中的希望就永远不会被击垮。
刘演为了心中的理想,不仅无法顾及家里,还要供养追随他的人,外公樊重虽然富甲一方,但鄙视刘家不会经营家业,尤其怨恨刘演不务正业,轻易不会给刘家一分钱。刘演在困难的时候曾去求过樊重,樊重不仅没有心动,还把刘演训斥一顿。刘演满脸怨气地从外公家回来,他没有告知母亲,心中却暗暗生恨,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樊家人看到刘家的风光。
虽然家道败落境遇狼狈,但刘演从未失去心中的激情,也从未指望从土地里刨食去实现理想。刘演坚信自己的理想,一如手下的宾客们对刘演的坚信。
刘演对刘秀整日里忙于田地很是不满,刘秀不想与大哥分辨,只是默默干活,刘秀钦佩大哥的志向,但并不能完全理解刘演,甚至有时心中也有一丝怨气和无奈,人世间还有比一家人安然生活更重要的理想吗?
抬眼望去,整个白水村绿树葱茏,原野金黄,和天空低浮的白云交相辉映。远处有的地方青黄相接,有的地方黄白交汇,有一种丰盛的气势。看微风下起伏的金黄色波浪,刘秀似乎看见了家里堆着满仓满仓的粮食,不禁浮起了心驰神往的微笑。如果年年都像这一载的风调雨顺,如果家里再多点土地,如果大哥能帮着干点活,刘家人哪里还会为衣食发愁……
刘秀正自出神,忽听有人远远喝道:“文叔,你不练功,又在干什么?”是刘演的声音。
刘秀回头,见大哥正带着一群宾客从前面一座土山的树林间转出来,刘秀愣在原地,方才的浮想荡然无存,低着头,默不作声。
刘嘉忙道:“大哥,文叔每天也练功的。”
众宾客也跟着附和,“文叔聪明贤达……”大家知道刘秀为人谦虚好学,一直用自己的行为默默支撑着刘家,看刘演一脸不满,大家都担心他又要训斥刘秀。
刘演停在刘秀的地边,瞟了一眼地里的庄稼,又转脸扫视众人,眼光犀利,像两道利剑削过。众人都停住脚步。
刘演朗声道:“什么是聪明贤达?”
众人不敢接话,刘嘉不安地看着刘演,瘦削的脸上显出紧张的神情。他知道刘演一向对大家要求甚严,自己上次因为没有及时练武还被踹了一脚。
刘演又看向刘秀,刘秀温和地看着刘演,并不答话。
刘演见刘秀默不作声而又毫无愧意,心中不禁升起一团怒火,突然喝道:“文叔,你还知道你姓什么吗?”
刘秀略觉尴尬,冲大哥一笑,又向众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刘演更加生气,“天下就要大变,你还整天守着田地,能有什么出息?”
对于这个问题,刘秀早在心里想过无数遍,“大哥,天下是要大变了,但土地不会变。”
“不变的东西你守着有什么用!成就大业就必须寻求变化!”
“如果不变的东西都守不好,如何还能在变化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演一怔,没想到刘秀如此自以为是,几日不见,竟生出这些道理来了。刘演怒道:“自古英雄无不追随天下的风云变化,你守好了土地又能怎样?”
“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英雄,如果没有人守住土地,谁来成就英雄?”
刘演一愣,隐约明白刘秀之心,现在刘家不正是这个年少的弟弟在努力支撑吗。刘演心中一动,怒气尽消,指着刘秀身上破旧的衣衫大笑,“你们看,这像不像高祖当年喜欢种地的兄弟?”
刘演一笑,整个人群一下轻松起来。大家跟着嘿嘿大笑,都明白刘演之意。他把刘秀比作当年默默种地养家的刘仲,正是把自己看作四方流荡成就大业的刘邦。这是刘演的志向,也是众人所望。
刘秀淡然一笑,瘦削的身形依稀还是少年的形迹,只是一脸平静,让人感觉有种纯净而温雅的成熟气度。刘演一指,众人这才注意到刘秀满是泥土的衣衫。
刘演对众人笑道:“我小弟喜欢耕作,诸位如果将来能成大事,不要忘了提携他。”
众人看刘演言笑随和,不禁喜笑颜开,七嘴八舌,有人还撩开裤襟,对着一丛麦穗撒起尿来,一边看刘演脸色,一边笑道:“我现在就帮着浇点水。”
刘秀见众人放肆言笑,不禁满脸通红,心生愤懑,刘秀把手中锄头使劲往下杵了两下,挺起身子,愤然道:“如果舞枪弄棒不能成就大业,还不如耕田种地安定四方。”
众人停住笑,无不惊异地看着刘秀,这几年总是天灾人祸粮食歉收导致民变四起,如果无灾无难,大家安分耕种,岂不就是天下太平。
刘秀心中已升起一股莫名豪气,又道:“大丈夫生长于天地间,何须仰仗他人,你们若能够建功立业,我亦能名垂青史。”
刘演不以为然,大笑道:“耕田种地还想安定四方?名垂青史?”刘演一笑,众人便跟着说笑起来。
刘秀脸上没有一丝笑,郎声道:“自古以来,征战天下的士兵不都是种田人?打仗粮草不都要靠种田人?没有种田人,哪有什么崇高理想,没有种田人,哪有什么安定四方!”
众人一下哑口无言。刘秀所言不过是出于自己对土地的感情,但对众人而言,这话何尝不如真理一般。
刘演心中一惊,暗想刘秀表面文静,心中竟自有一番天地,不觉暗喜。刘演爽朗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众人走了。
刘秀默默看着刘演走远,忽觉怅然,现在天下已经大变,大哥心怀远大理想,又能怎样呢?家里那么多人要吃饭,不能每一个人都怀抱理想却放手不干。刘家已经有了大哥这样,自己就只能守好这片田地,可守好这片田地,又能怎样呢?想到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刘秀对丰收的畅想顿觉索然无味,对大哥理想的钦佩也荡然无存,刘秀捡起脚边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向远方,只觉万千念想纠缠在一起,茫然无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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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正觉怅然,忽听有人大叫:“文叔,文叔。”声音又快又急。
刘秀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影子正飞快地跑过田坎,深一脚浅一脚,像大风中的稻草人左右摇摆,一张煞白的脸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时明时暗,两边的谷叶被撞得沙沙作响。来人是刘祉,汗珠随着刘祉奔跑向两边滴落,远远就看见短小的衣襟已经汗湿一片,他似乎浑然不知。刘秀心里一沉,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刘秀迎上去,远远问道:“巨伯,怎了啦?”刘祉字巨伯。
“刘骞被杀了!”刘骞是刘玄的弟弟,和刘秀年龄相仿。
刘秀“啊”了一声,刘骞前两日还来找刘秀,说想跟刘演去做事。因为刘玄的父母当着众人在刘演面前训斥刘玄兄弟俩,说不许他们跟着有些人游手好闲,有些人当然就是指刘演。父母给了刘演难堪,刘骞不好意思再找刘演,只好请刘秀给刘演说说话,刘秀还没有机会给刘演说,今天怎么就出事了呢?
“究竟怎么回事?”
刘祉远远地一边抹汗一边道:“说是亭长……亭长杀的。”
“亭长?亭长怎么会杀刘骞呢?”
“圣公说……子张伯父杀了亭长,亭长就杀了刘骞……”不知是心中紧张还是跑的太急,刘祉说得结结巴巴,圣公是刘玄的字,刘子张是刘玄的父亲。
刘秀还是没有明白,既然亭长被杀了,怎么又能杀刘骞?亭长虽然只是县乡下面再小不过的底层官吏,但也是属于政府官职的人员,按理不会无故杀人?但刘祉一时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