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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和刘祉刚进大院,就见一群人围在刘玄家门口。刘玄母亲一边恸哭一边痛骂:“你这老东西,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呀……”声音忽高忽低,透着痛彻心扉的悲戚。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刘骞,今天就没了,生命在意外面前永远都是那么脆弱。有人看见刘秀过来,主动让开一条道。刘秀一眼就看见躺着地上的刘骞,青色的短衫上一片黑红,刘秀心中一紧,就见刘玄的母亲望过来,她一边拍着腿一边跺着脚大声哭喊道:“文叔啊,骞儿死的太冤了啊……你要让伯升为我们做主啊……”
刘秀心生一念,大哥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干的人,没钱的时候连官府豪强都敢去劫,杀亭长之事不会与大哥有关吧?又想肯定不会,大哥不会做伤天害理无故杀人的事。刘秀上前安慰道:“婶娘,你别太难过,注意身体。”
“文叔啊,一定要伯升为骞儿做主啊……”说着说着,刘玄母亲又嚎啕起来。
刘秀不敢替兄长应承,只得连连道:“婶娘,别难过,我们一定不让刘骞兄弟冤死。”
不一会,刘玄回来了,见母亲兀自哭喊不停,刘玄心怀愤怒,一脸不安,不停在原地转来转去,粗短的身子细长的腿,让刘玄看起来像一只旋转的陀螺。刘玄嚷着“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狗东西”,偶尔停下来,看看母亲还在哭喊,不禁又攥起拳头转动起来,狠狠道:“杀了这狗东西,这狗东西!”
刘秀见刘玄情绪激动,走过去安慰道:“圣公别急。”刘玄抬头看见刘秀,眼睛突然一亮,急切问道:“伯升大哥在家吗?”
刘秀摇摇头,“他带着人出去了。”刘秀见刘玄刚刚明亮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心中不忍,“你也别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玄情绪激动,嘟囔着不知在说什么。
刘秀问刘玄,“圣公,刘骞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玄终于回过神来,满脸悲伤,“妈的,是亭长杀的。”说完又愤愤道:“我一定要杀了他……”又撰起拳头狠狠挥了挥。
“亭长怎么会杀刘骞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秀不解。
刘玄一下激动起来,“这个狗娘养的,前几天,亭长就来过,中间跟我爹争论起来,当时就差点动手了,我和刘骞都到屋里拿好菜刀了,后来亭长走了,没想到这狗日的今天又来了,我正好出去了……”说到后面,语声哽咽,说不下去。
刘秀还是不解,“圣公,是不是你们以前和亭长有什么过节?”
刘祉也急切地看着刘玄,刘玄咬了一下牙,忍住心中的悲痛,似乎在努力回想着,慢慢点了点头,“十年前,我爹杀了亭长。”
刘秀想起了小时候听说亭长被杀的事,当时传闻很神秘,说亭长被杀是因为得罪了江湖上的人,没想到杀人的竟会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刘子张。
刘玄正说着话,他的叔伯兄弟刘赐和刘显也过来了。
刘玄接着道:“十年前,我爹和亭长关系很好,大家经常往来,有时我爹还带着我去参加他们的酒宴。有一回,大家喝多了,相互争吵起来,亭长就辱骂我爹是牯牛,说姓刘的都是牯牛,没种。”牯牛是被骟过的牛,骂人为牯牛是极大的侮辱。刘玄虽然语气平平,众人却听得义愤填膺,刘赐按耐不住,恨恨骂道:“狗日的亭长!”刘秀也紧锁眉头,虽是十年前对刘子张的辱骂,现在听来依然有着感同身受的耻辱。刘祉痛苦得脸都变形了,也许因为父亲被王莽废为庶民使他对新朝的一切侮辱都有极为敏锐的痛恨。
刘赐不待刘玄讲下去,急切问道:“后来呢。”刘秀没有看刘玄,他已经猜到了结果。刘玄道:“后来我爹一生气,就把他杀了。”
“杀得好,狗日的东西!”刘赐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后来呢?”
刘玄瞟了一眼刘祉,愤愤地说不出话,顿了一下突然道:“狗日的亭长,后来就杀了我弟弟。”
刘祉本来想问后来府衙怎么对刘子张了,又一想刘子张好好活着,当然就是没事了,只是不明白现在刘骞怎么又给杀了?但见刘玄一脸怒气,刘祉便不好再问了。
“你知道这个亭长与原来那个亭长是什么关系吗?为什么十年后要来重挑旧事呢?”刘秀觉得两个亭长之间肯定有渊源。
刘玄一愣,一下糊涂了,是啊,原来那个亭长已经被杀了,这个亭长为什么要杀刘骞,原来那个亭长又是谁?刘玄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听到母亲的哀哭声,抬眼看见刘秀探询地看着自己,刘玄不禁心中烦闷,郁郁道:“反正都是亭长,都不是好东西。”刘秀见刘玄不耐烦,也就不便多问。
刘赐和刘玄年龄相仿,他明白刘秀问话的意思,对刘玄道:“你不搞清事情原因,怎么报仇?”
“反正狗日的杀了我弟弟,我就要他偿命。”刘玄见刘秀和刘祉都在看自己,又有点茫然了。
刘祉道:“伯升大哥来了肯定也要问清楚事情原因,他说过杀人放火都要有理有据。”
刘玄一下泄气了,刘祉虽然是舂陵刘姓宗族的嫡子,但现在刘演才是整个宗族兄弟们的大哥,也是整个南阳甚至江湖上公认的英雄豪杰,连郡太守都要敬他三分,他如果不出面处理,只怕刘家就没有人能出面处理了。但刘玄确实不知道亭长为什么杀死刘骞,只知道肯定是和爹爹当年杀死前任亭长有关系……
刘秀见刘玄黯然失神的样子,又听着刘玄母亲嘶哑的哭声,心中不忍,便对刘玄道:“圣公也不必着急,现在先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报仇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等大哥回来我就告诉他。欺负我们刘家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你的仇也就是大家的仇。”
2-4
刘秀早早回家,直到天黑也不见刘演回来,偶尔还能听到刘玄母亲隐隐约约的嚎哭声。刘秀暗自叹气,心想自己如果昨天给大哥说了刘骞的事,也许就不会出这事。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骞白死啊,可大哥又怎么替他报仇呢?
刘秀正心神不宁,刘全来叫,“文叔,夫人请你去一下。”
刘秀赶忙过去,心想母亲从来不参与刘家的事,家里再忙也从不对大哥提什么要求,现在刘家出了这么大事,只怕母亲也得让大哥出面。樊娴都生性温婉,从不管人闲事说人闲话,当初在樊家就以端庄知礼为人称道,到刘家后更是温良娴淑,受人敬重。
樊娴都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壁龛中的灯已经点亮,闪着昏黄的光。刘秀向母亲问安,樊娴都让刘秀坐到身边。
“骞儿被人杀了?”
“嗯。”
“你大哥知道吗?”
“只怕现在还不知道。”
樊娴都点头不语。
刘秀突然想,大哥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会不会已经去报仇了?见母亲不语,刘秀心中竟觉一阵慌乱,起身道:“娘,我去找找大哥?”
樊娴都摇摇头,“不用了,你大哥做事有分寸,只是这件事涉及人命,也事关刘家宗室的未来,需要冷静处理。”
刘秀诧异地看着樊娴都,母亲第一次如此关心大哥和刘家的事,想必她有担心了。想着大哥平日不为家里分担,还让母亲担忧,刘秀心中升起一丝对刘演的怨恨,便道:“娘,等大哥回来,您给他说说,他整日这样,只怕迟早会出事。”
樊娴都没有应话,伸手轻轻理了理刘秀的斜领处的开口,轻声道:“这里有点破了,一会儿给你补一下吧,哪天再给你做一套,这个家辛苦你了。”
“娘,我自己补一下就行,我一点也不辛苦。”
樊娴都点了点,温言道:“文叔,你大哥和一般人不一样,从小就有远大志向,而且执着坚定。平日有什么事,我不愿说他,是怕我的话束缚了他,影响他的志向。”
刘秀怔怔地看着母亲,从来不知母亲对大哥是这样的心思。
樊娴都顿了一下,又道:“文叔,你在刘家孩子中读书最好,虑事最全,凡事有你给他说最好,他会懂得,也会知道怎么去做。”
刘秀本来想说“大哥哪会听我的”,但见母亲看着自己,不禁心中一热,脱口道:“娘放心,我会做好的。”
“你外公身体不好,我明天回湖阳去看看他。”樊娴都望向门外,又道:你爹爹说,你大哥能成大事,但只有你,能帮他走得更远。刘骞的事,你多想想,看怎么能处理好,凡事不能只看眼前,要看长远一点。”
刘秀呆呆地看着母亲,灯火闪烁中,彷佛看见了爹爹对大哥说话的神情,温和而充满期许。
刘秀从未真正想过刘演的理想,平日见他一心练兵习武,又常为刘家宗室处理各种事情,心中满是钦佩,而每每农忙时,又对大哥不能分担家事心生怨恨。今日听了母亲的话,刘秀才第一次细细思考大哥的志向,对刘骞之死,刘秀原想只要大哥出面,很容易就能报仇,现在想来,哪能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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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很晚,刘演才回来。刚一进门,刘秀已紧跟在后。刘演正从身上解下长剑,刘秀忙道:“大哥。”
刘演见刘秀径直来房间找自己,很是意外。
“大哥,刘骞被杀了……”
刘演“嗯”了一声,突然转过身,大声道:“什么?”
“刘骞被杀了。”
刘演刚刚放好长剑,手还没有收回来,顺势又取下长剑。
“大哥……”
刘演没有理会刘秀,兀自怒道:“好一个狗亭长,敢戏弄我,我非取了他的狗命。”边说边欲往外走。
刘秀一把拉住刘演,“大哥,你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不杀了这个狗东西难解心头之恨。”
“大哥与他有什么仇恨?这事……只怕强出头并非上策。”
“你懂什么,刘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刘演心意已定,绝不能容忍刘家被人欺负。
刘秀道:“大哥,娘说,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刘骞的事要冷静处理。”
刘演一下顿住。
刘秀温言道:“大哥,我觉得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我是刘家宗室的希望,也是各位兄弟们的大哥,我不出头如何对得起我们刘家宗室。”刘演愤懑难抑。
刘秀依然一脸平静,“大哥,你是各位兄弟的大哥,但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不能莽撞行事。”
“莽撞行事?出了这种事我能不出面吗?”刘演厉声质问。
刘秀不以为然,“大哥知道原因?”
刘演点点头,“这件事由来已久,十年前,子张叔杀了蔡阳国釜亭长,当时这个亭长的孩子尚小,家里也没有什么势力,加之当时刘姓还有影响力,这件事便被强行平息下去了,虽然没有人找子张叔报仇,但这件事并没有完。去年新任的亭长正是死去亭长的结拜兄弟,他到这里来也是有意安排的,就是为了帮那孩子报仇。”
刘演见刘秀欲言又止,也不理会,接着道:“他实际还没有到这里时就在准备报仇,两年前就差点杀了子张叔。当时我警告过他,如果他敢动手,我就要灭了他全家,他才没有出手。”
刘秀不知道大哥已经出头处理过这事,心想刘玄父母当面给他难堪,他也不以为意,心中暗自佩服大哥的胸怀。却不知为何还是出现了现在的结果,“那他们如今怎么就出手了?”
“他来这边做亭长后,多次来找我,恳求我不要插手。本来这是他们的个人恩怨,我原想答应不插手,但这是我们刘家的事,我又哪能不管,所以只能拒绝他的请求,他也一直不敢下手。前不久他又托人来找我,和我说想了断他们之间的恩怨。我想他们之间的恩怨,终究要了断,即使我插手,约束了一时,也约束不了一世。我同意他和子张叔商议了断恩怨,只要不让我们刘家难堪就行。那狗东西亲口答应了我,现在竟然将刘骞杀死。这不是给我难堪吗?”
刘演怒气又起,把长剑挂到腰间。刘秀不动声色,温言劝道:“大哥,你先别动气,他答应了你却又出现变故,一定有原因。事已至此,现在去杀人肯定不是好办法,如今你是南阳的英雄,不是动辄杀人的暴徒。”
刘演一愣,定定地看着刘秀,还从没有人敢如此劝说他。
“大哥,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刘演“哼”了一声,“有人来最好,省的我去找那狗东西。”
“大哥,现在这个时候他来找你,你如果拿他出气肯定不是好办法,毕竟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挽回刘骞的命。你是南阳刘家宗室的领头人,光复刘家的大业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但刘家宗室真正支持你的并不多,他们把你当作领头人,不过是希望你在他们有困难时替他们出头。他们有困难了,就觉得大哥你是英雄,他们没有困难了,恐怕只会对你敬而远之。”
刘演淡然一笑,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但他并不介意。
刘秀又道:“这件事,虽然让刘家失去一个兄弟,但也会让刘家宗室真正意识到刘家面临的危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坏事也未尝不能成为好事,而且亭长这边可能还会……”
刘秀话还未说完,刘全来说有客人来访。刘演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刘秀。刘秀笑道:“该你出头的事,坐在家里也躲不了。”
刘演微微点头,“好,你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