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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邓晨从外面回来,得知刘秀已和阴丽华见过面,见刘秀满脸喜气洋洋,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刘秀嘿嘿一笑,“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邓晨哈哈大笑。
两人说得都是诗经中男女恋爱之情的诗句,心中之意,各自知晓。
刘秀叹道:“只是功名无成,却不知何年何月?”
“以文叔之才,终不会负了良缘。”
“我这次去长安虚度时光,实在令人惭愧。”
“当今朝廷有什么功名可言,再说,他们又能给你什么功名。”
刘秀苦笑。
“你在长安听说过什么?”
刘秀一怔,“听说什么?离开长安时和刚去长安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你真没听过‘刘氏当兴’的预言?”
刘秀听强华说过,在来歙的朋友中也听到过这样的议论,但这些谶纬之言,刘秀哪里肯信。在刘秀心中,自有自己的看法。纵天地辽阔,哪里会让黑暗长久遮挡,任岁月悠长,有谁挡得住民心所向。当初陈胜吴广起义时装狐狸叫“张楚兴、陈胜王”,一时迷惑人心而得以攻城掠地,但最后却不能顺应时势和民心而终究败亡。王莽也是利用这样的把戏篡夺天下,但却不能得有民心,终究也逃脱不了败亡的命运。
刘秀微微一笑,“听过,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而已。”
邓晨正色道:“绝不会是无稽之谈,这都是经学大师所言。”
“你还真相信这些?”
“不是我相不相信,天下之事嘛……有些也说不清。”
“那关于现在天下形势,你怎么看呢?”
“现在天下渐乱,民变还会更多,终将会出现群雄逐鹿之势……伯升不也在积极准备吗?”
刘秀叹道:“只怕现在还不是逐鹿之时,你觉得大哥的事怎样?”
“伯升乃一世豪杰,自当逐鹿天下,伯升之事,我自当携全家族鼎力支持。文叔何言现在不是逐鹿之时?”
刘秀明了邓晨之心,心中很是欣慰,坦然道:“大哥心怀远大,我们自当全力支持,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只是大哥的起事不同于草寇与山贼,起事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推翻新朝。而当今的王莽,余威尚猛,若现在起事,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刘姓起事,一定会被王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尚未占据一城一地就已经四面楚歌了。”
邓晨完全信服刘秀的分析,但又坚信刘演绝非等闲之辈,“那依文叔之意,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刘秀笑道:“我也不会算卦,但肯定要等新朝内部出现变乱,各路民变力量与朝廷力量能相互抗衡之时,便是四两拨千斤的起事之日。当然还得有人力物力能力与人心,而其中能力与人心最重要。”
邓晨连连点头,“文叔说得太好了,伯升有你,何愁大事不成。”然后又道:“不过伯升性格执拗,只怕不会听你之言。”
“要成大事,就由不得自己的性格。”
邓晨听刘秀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心中叹服,以前只是觉得刘秀学识渊博,见识不凡,今日方觉刘秀之胸襟、眼光与胆略不在伯升之下。
邓晨道:“我刚才所说,是经学大师蔡少公所言,他是宛城最有名气的经学大师。到现在为止,他的预言没有一个不准的。哪天我们约上伯升一起去他家拜访,听听他对天下大势的高见。”邓家世代有人为官,对天下之变自是非常敏感。在邓晨看来,天下大变是迟早之事,但究竟如何变化,却是不知。而伯升一直有志于天下,邓晨心中佩服,当然愿全力支持,但他也知道天下之事,并非只是人为,还得顺应天时。
5-5
过几日,邓晨约上刘演与刘秀一起去宛城拜访蔡少公。
宛城北通洛阳,西至长安,城墙相围数十里,规模宏大,极具繁华,与长安、洛阳、成都和彭城(徐州)并称天下五大城市。
远远就看见高大的城墙巍峨矗立,护城河宁静无波,阳光照在河面和城墙上,光影相依相融,泛出令人生畏的波光。宛城之东,白水河缓缓流过,像一条碧绿温情的玉带,安然自在。
宛城街头,各种吆喝声时起时落,行人三三两两,悠然自得。三人来到一座砖石砌成的府邸前。邓晨指着府邸道:“这就是蔡少公的府院,这里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大会宾客,蔡公会为大家讲他的最新习得和天下大势。这里的宾客多是蔡家往来相熟的人,若生人太多,他就不愿讲。家父与他相熟,我和他也只有几面之缘。”
邓晨通报名谒后便被迎了进去。从外面看,蔡府是一座比较陈旧的宅子,进到里面,只见院落格外宽敞,各种物件摆放随意,却显得错落有致,似乎暗合某种规程。转过一道门,却是另一个院落,院落里摆着酒席,很多人早已落座,各自在轻声交谈。邓晨三人跟着侍者在一处角落坐下,一会儿便见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老者出来。邓晨低声道:“这人就是蔡少公。”蔡少公大约五十多岁,肤色灰暗,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眼睛低垂,好像深藏在眼睑之中,偶尔眼睑一抬,顿觉精光四射,照人颜面。蔡少公走到中间向众人作一个四方揖,寒暄一番客套话,便入到主座,请大家共宴。
酒过三巡,人声渐多,有人请蔡少公为宾客们讲讲天下大势。蔡少公也不推辞,就在席位上侃侃而谈。不过只是讲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风云琐事,而后大家开始饮酒作乐。
过了一会,忽有人问道:“蔡公,都在说天下要变,是否有什么征兆?”
蔡少公干笑两声,幽幽道:“天下之变乃是天机,岂是我等能妄言的?”。
又有宾客道:“听说‘刘氏当兴’可是当真?”
蔡少公没有回答,兀自吃酒,众人各自议论。
有人道:“听说宗卿师大人研习经典,也说‘刘氏当兴’,他的水平相当了得,应该不是妄言。”宗卿师是新朝的一个官职,宛城人口中的宗卿师当然就是李通的父亲李守。
忽听蔡少公旁边一人站起来道:“这算什么,与蔡公所习相比,不过是小儿语。”这人是跟随蔡少公学习谶纬之术的吕生。
众人啧啧议论,吕生又道:“蔡公不但已经知道天下之变,而且已经知道天下真命所在。”
很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有人道:“那真命何人?”
吕生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只顾吃酒,根本没有理会。
有人道:“不会又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天机?这东西谁能说得清?”
“那是,谁坐了龙庭才算数。”
吕生沉下脸,再次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抬起头,对众人的议论不以为意,对吕生微微一笑。吕生站起来,向众人一抱拳,朗声道:“大家可知未来天子是谁?”
吕生扫视过众人,全场一下鸦雀无声。
吕生半响不语,终于有人喃喃道:“这也能知道?”
众人跟着摇头低语。
吕生再次扫视众人,全场又一次鸦雀无声。
吕生朗声道:“天子当为刘秀。”
众人愕然静气,而后议论骤起。
有人道:“前街铁匠铺那人就叫刘秀。”
“牛尾巷赶车的那个秃子也叫刘秀呢。”
众人大笑。
又有人道:“怕不是当朝国师刘秀?”
众人一听,似乎很有道理,议论声更甚。国师刘秀深得王莽重用,是刘家宗室地位最高的人。天下人对王莽已经失望痛恨,他要是振臂一呼,只怕应者云集,自可改天换日。
忽听有人道:“笑话,国师刘秀算个屁呀。他哪是刘秀,他当年叫刘歆,到四十岁了才改名为刘秀。况且他也是投靠了新朝才有的荣华富贵,那也能作数吗?再说他已经是要入土的人了,怎么可能有真命?”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刘秀听着众人议论着“刘秀”,那个自以为是头发斑白的国师刘歆,居然会是众人心中的‘刘秀’。刘秀哑然失笑,想起当时刘歆的冷脸,只觉心中一热,突然站起来走到厅堂中间,昂首道:“为什么就不是我这个刘秀呢?”
众人突见一人出来自称刘秀,虽然仪表堂堂,但穿着朴素,年纪又轻。众人不禁哄堂大笑,讥言四起。刘演也微微一笑,邓晨不安地看着蔡少公。
蔡少公直直地看着刘秀,惊愕无语,而后低下头去,视而不见,闭口不言。
刘秀见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不停讥讽,不禁愤然,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邓晨大惊,也不及与蔡少公多言,抱拳一揖,带着刘演忙起身追出去。
追出来后,见刘秀呆立门外。邓晨忙问:“文叔,怎么站出来说那些话?”
刘秀默然不语。他也忘了方才为什么就想站出来,听着众人议论,只觉心潮澎湃,有一个疯狂的念想在心中跳动,“天子当为刘秀,刘歆也敢当?为什么就不是我这个刘秀呢?”此时走出蔡府,清风拂面,阳光安然,心中的狂乱早已归于平静。
刘演道:“不管有什么谶语,我们只要努力,一定能光复高祖大业!”
邓晨与刘秀连连点头。邓晨不再多问,心中却暗自窃喜。邓晨知道刘秀一向谨慎,独独今日狂放无畏,恰恰又独有他应了蔡少公的谶语,还有蔡少公惊愕之间的那一眼光亮,令邓晨心惊,世间难道真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