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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那段公路积雪有多厚,路面有多滑,我实在不想去细述了。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去的时候,狼狈不堪。这似乎已经成了我们这一行人没法改变的定律。不可否认的是,能从幻雪禁城里出来,我们暂时还算是幸运。
一路上,孙大老板的精良装备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虽然路还是很难走,不过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那就是......逃。
路上其实还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一记述的话,未免有些沉长。有一件事很让我在意,那就是花生。一路上,阿爹都是秦风驮着,花生一直走在秦风后面,他不停的拉开睡袋,去看阿爹身上的情况,观察得很仔细。
先前花生已经说过,阿爹是中了禁城的诅咒,命悬一线。这说明对阿爹情况,花生已经有了结论。按照两个人之前的关系来说,他们之间应该不可能相互关心到,随时随地都要照看对方伤情的程度。而眼下花生每一眼都看得很仔细,这就让我有些不能理解了。
不过路上也没法询问太多,这件事就被我渐渐的忽略了。但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阿爹身上发生。
跟我预料的不同,当一行人走到山下,靠近之前我们扎营的地方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这里雪虽然比山上要小,温度虽然高一点,可还是非常的严寒。
远远的一看,胖子就惊呼了起来:“你们看,那儿怎么那么多帐篷?”
我们上前一张望,果然,白茫茫的雪地里,出现了很多蓝顶的帐篷,我们还听到了说话声。
“是自己人。”秦风一听那乡音,立刻就说道。
我也听了出来,暗想一定是小姑他们。于是。大家赶紧朝那里跑了过去。
还没到营地,我们就撞上了一个熟人。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那么几秒。
站在我们面前那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土赫提的孙子。巴克。我们几乎都快要把他和他父亲阿曼给忘了,现在一撞见,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管怎么说,巴克的爷爷都是被我们间接害死的,不知道他等会儿问起来,谁能回答他。
巴克手里抱着一些干柴,看到我们,随即兴奋的把柴火扔掉,朝我们跑了过来。可扫视了几眼之后,小伙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胖子走了过去。“小伙子,那个......”
“我爷爷呢?”巴克突然问道。
胖子抿了抿嘴,干笑了一下,想要再开口,我上前把他拦住了。冲胖子点了点头。我对巴克说道:“对不起,土赫提老爷子,要永远睡在雪山上了,对不起。”
说完,我一脸愧疚的看着巴克,小伙子眼眶当时就湿了。他走过我们身边,然后面朝乔戈里峰的方向跪了下来......听着他喉咙里的哽咽。我们全都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巴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我说道:“你们的人来了,在等你们,快进帐篷吧。”
我们想象不到雪山下的民族有多么的豁达和刚毅,对他们来说,亲人的逝去并不意味着永别。他们相信,灵魂会永远陪伴在神鹰的身边。只要仰望天空,看着那翱翔天际的双翼,逝去的亲人就会注视着自己。
他们相信这些,但我们。又能相信什么呢?
我们的归来就好像在营地里炸开锅一样,所有的人都兴奋的嚎叫了起来。营地里有袁家的伙计,也有三叔在乌鲁木齐带来的那些人。
就在大家围着我们兴奋欢叫的时候,小姑、二叔和三叔从一顶帐篷里走了出来。
看到我,三叔最先冲了过来,一把就把我给抱住了。“你特娘的,老子都以为你,你那啥了呢,ri你仙人板板......这,袁子,你,你的手......”
我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用家乡话说:“没什么,反正我左手也一直闲的蛋疼。”
二叔紧张的把我的手接了过去,正想要手下人帮忙看看,我随即低声说道:“二叔,先别管这些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阿爹和二愣子。”
二叔心疼的拍了拍我的肩头,赶紧让周围的伙计散开。转眼再看小姑,我惊讶的发现,她竟然已经是满脸的泪了。小姑看着我的手,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自己的手断了一样。她骨子里是最疼我的,突然看到我左手的手指全断了,她心里肯定没法接受。小姑上来把我给抱住了,抱了很久。我知道她这是有多疼我,可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过。
如果我不知道那些事情,现在,我肯定比谁都哭得更厉害。但事实没法改变,我知道,很快,这样的亲情就只能成为回忆了。
他们三个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大家都会像以前那样,然而,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芥蒂了,所有的表情都显得无比僵硬。
三叔二叔和小姑他们越是表现得亲切,我就越觉得不自在。要不是阿爹和二愣子现在情况危急,我都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了。
秦风直接把阿爹和二愣子挪进了帐篷。这时候二叔他们还不知道情况呢,但还是把其他伙计拦在了外面。
进到帐篷,一看阿爹和二愣子的情况,小姑几个人顿时都吓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风。
秦风说道:“二老爷,先别问了,快准备车,我们得赶紧把老爷和二愣子送去医院。车上我再跟你们解释吧。”
二叔点了点头,然后马上让手下人安排。
车一出门就有,我们很快就把阿爹和二愣子秘密的装了上去。那些伙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三叔就让我们几个先走,他留下来安排一下,立刻就赶去医院。
临行之前,我找到小姑,对她说了土赫提老爷子的情况。小姑明白我的意思,“你放心吧。钱我们管够,但是这也抵不了老爷子一条命,我很快就会安排巴克去国外留学,只要有我们袁家人在。土赫提一家就不用担心。”
我听完才稍稍的放了心。
小姑知道我们几个都累坏了,于是让我们的车开得慢一些,这样一来,我、胖子、花生和孙老板就能睡一下。但同时我也知道,跟小姑和二叔一起赶在前面的秦风,会把在幻雪禁城里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等我们下了车,到了医院,老袁家的这层窗户纸就算是彻底的破裂了。不晓得那时候,三叔那老小子还能不能对我笑得那么自然。
让我没想到的是,车子一开居然就是好几天。半路上,我们还换了两次车,停下脚的时候,竟然已经回到乌鲁木齐了。开车的司机告诉我,因为害怕警察发现踪迹。我们没办法去大医院,不过在乌鲁木齐,三叔早就有了安排。我们要去的其实是袁家自己开的一间私人医院,虽然不大,但是里面的设备和医生都非常好,而且绝对安全。
还没到地方的时候,那司机还叮嘱我记住他说的这些。
我心里奇怪。“我都常住在北京的,难不成感冒发烧的时候,还得赶到新疆来?”
那司机也是袁家的老伙计了,他回答说,有些事情虽然二叔他们没有提过,不过袁家实就我一个子嗣。将来肯定是要继承所有的产业的,他们那些伙计以后也要跟这我。
听完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伙计的意思。看到阿爹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们这些伙计的心里可能也想着阿爹年纪大了,老袁家也得考虑考虑未来的事情。不过这些现在跟我其实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甚至隐隐的。我心里其实对袁家的那些东西还有一些排斥。
车子一开始还在市里面,可开着开着,我就发现两边越来越荒凉,正当我以为都到郊区了的时候,前面忽然就出现了一排老房子。
“医院就在这儿?”我瞪着那司机。
司机说没错,还让我去叫醒后面的几个人。我回头一看,花生他们早醒了。几个人下了车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
“我说小姐,你确定这里有医院,我们瞅着那些房子好像都几十年没忍住过了?”胖子说道。
已经快天黑了,那些老房子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电灯亮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我们只听到旁边传来两声阴惨惨的猫叫。
司机带着我们走进了一条很窄的街道,前面黑乎乎的,就看到好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堆在路边上。三五层高的小楼里,那些因为年久失修的门窗给风刮得吱嘎怪叫,搞得我心里毛骨悚然的。
“我去,谁特娘赶来这鬼地方看病,那感冒的恐怕都得看出心脏病来。”孙老板缩着脖子说道。
“诶,我说孙老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呢?都到城里了,怎么还跟着我们?”胖子忽然问道。
我心想也是,怎么说那医院也是袁家的秘密据点之一,被一奸商给知道了,总觉得不太好。
花生也开口了,“没事,他现在跟你们也是同伙了,抓到了一样枪毙。”
花生这话一说完,我和胖子都踏实了,那孙老板却给吓得脸都白了。之后就一声没敢再吭。
也不知道在那些老房子里面转了多久,终于,我们看到了前面的路灯下,出现了一座看上去稍微要好那么一点儿的六层小楼。
“到了。”那司机说完,就伸手示意让我们几个进去。
我们相互看了看,胖子就说:“你确定你没走错地方?这,这特娘的还是一幢土砖小破楼啊。”
司机没搭理胖子,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竟然就转身往回走了。我们又看了看四周围那唯一的一盏路灯,再往医院里一看,里头完全是一片漆黑,楼道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只看到楼顶有个掉色的红十字。
之前那伙计什么来着?医院里的设备都不错?可是这特娘哪儿像是不错了?简直就跟电影里那种总是闹鬼的,八十年代的医院一样。
我们几个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的。那一楼一看就知道没有人,我们直接就往楼上走去。先前谁也没想到这一出,我们什么照明的设备都没有,是摸着黑走上楼梯的。
那梯子倒是很快。可是一踩上去,声音就特别的大的,从走道另一头还传来回音,搞得我竟然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我说。咱别走了,你干脆喊一声,如果没人应的话,咱就直接走人。”胖子说道,“这鬼地方肯定是那司机搞错了。”
我心说不可能啊,可是眼下又的确有点儿不敢往前走了,于是,我就冲着楼道上面喊了一嗓子。
“二叔......”
话音刚落,整座楼里竟然都飘回来我的回声,听着就好像真的有好几个我站在小楼的不同位置在说话一样。
“我。我看还是走吧。”孙老板那样子好像都快哭了。
忽然,我们旁边的一个病房里,灯突然就亮了,木门被轻轻的推开,紧跟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问他,“诶,兄弟,你是人是鬼啊?”
可是随即那个医生模样的人却开口了,“是袁杰?”
“是我。我,我是来看我爹的。”说完之后,打屋里又出来一个人。我们一看,竟然是秦风。
一看到他,我们一直紧绷的那颗心才算松开了。
“小爷,你们总算来了。”秦风迎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阿爹呢?”
“在里面呢。”说着,秦风就把我往屋里领。胖子和孙老板正要跟上。忽然那医生上来把他们给拦住了。
靠近了一看,我发现那医生看上去三十来岁,戴着一个大黑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上去文质彬彬,可这人体格非常的魁梧。连那件宽松的白大褂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肌肉线条。之前觉得秦风就属于那种壮男了,可跟这位一比,完全就小了一号。
“干嘛呢?”胖子不爽的看了那人一眼。
“你们不能进去。”那人回答也够直接。
“哦,阿城,他们都是小爷的伙计,不用当外人看的。”
秦风一说完,胖子就跳起来了,“放屁,老子什么时候做过别人的伙计了,不让进,老子还不想进去了呢。”
“诶诶诶,你特娘别这么横行不行?”我拦住了胖子。不过心里还真想知道,这两个体格差不多的人打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阿城又说话了,“既然这样,你们就跟我去那边检查一下吧,还有,你肾气不足,现在伤口也开始发炎了,再不动手术,就得把那个肾给切了。”
这人一句话就把我们给镇住了,听他那口气,还真是有些本事的。一路上胖子就老说自己伤口发痒发胀什么的,这趟过来,也就想顺带着检查一下。
我看胖子有些下不来台,就对阿城说:“他最近睡眠不足,人有点儿烦躁,你别见怪。”
阿城的表情非常冷漠,“小爷,放心吧,我对每个来这里的病人都一样。”
我点点头,又踢了胖子一脚,冲他瞪了几眼,胖子这才跟着阿城往楼道的另一边走。他倒不是怕我,而是真担心自己将来肾亏。
走着,阿城忽然看向了花生。
“我不用了,我......就在医院里随便走走。”花生笑着说道。
阿城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忽然,他回过头来对花生说道:“地下室就不要去了,那里只有停尸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阿城这人说话感觉古古怪怪的,看来他好像不太喜欢跟人接触。
花生还是一笑,然后直接就往楼上走去了。
大家都走了之后,秦风说道:“阿城就那个样子,小爷,快进去看看老爷吧。”
于是,跟着秦风进了病房。
这种栋楼都破破烂烂的,可是一踏进病房,感觉就完全不同了。病房里面的这些装修都赶得上北京那些大医院的高级监护室了,墙边上全都是电子仪器,阿爹正躺在中央的病床上。
“按照那小哥的说法,我们把这里都密封起来了,通风没问题,但绝对照不到阳光。”秦风说着又一脸担忧的问我。“小爷,那小哥有没有说,老爷什么时候能好过来啊?”
我摇了摇头,看着病床上衣不遮体。浑身乌黑溃烂的阿爹,心里无比的难受。秦风失望的把头低下了,跟个孝子一样,又静默的守在床边,看着阿爹。
“对了,秦风,小姑和二叔呢?”我问道。
“哦,听说山西李家又来找我们麻烦,二老爷必须去处理一下,四老爷带着二愣子在另外的一家大医院。过几天就会回来。而且,她还想替你去问问手的事情。”按照老袁家的规矩,伙计称呼小姑的时候,也得叫老爷。
我点了点头,“二愣子还好吧?”
秦风就不回答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小爷,现在袁家是最困难的时候,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老爷的儿子,袁家的继承人。”
我没想到秦风会突然跟我说这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话,是之前在登山大本营,我们出发之前,老爷告诉我和二愣子的。”
“什么?”
“当时我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秦风继续说道,“老爷说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他一出事,我和二愣子就要跟着你,不管你在哪儿,做什么,你就是我和二愣子的老爷。”
听完这些。我一下就把眼睛给闭了起来。原来,阿爹早就预料到这些了,他甚至都把后面的事情替我考虑好了。他知道秦风的忠心,只要事情真的发生,秦风一定会像守着阿爹一样守着我。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秦风,现在阿爹最需要你在身边保护他,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吧。”
秦风点了点头,忽然冲我一笑,“小爷,你变了。”
我一阵苦笑,心说自己能变成什么样呢,还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在病房里呆了几个小时之后,我才走出来,打算去看看胖子的情况。而且我的手又开始发痒了,也需要阿城处理一下。
楼道尽头那间病房的灯亮着,隐隐的,我还听到了胖子的怪叫声。正要走过去,忽然,我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楼道下面,坐着个人。
“花生?”叫了一下,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那楼道里一点儿光都没有,照道理,我根本就不可能看得见人影。顿时我就发现,那人影浑身有点儿泛白。听到我的声音,那人突然起身,然后一闪就不见了。
下意识的,我就跟着追了下去。可是刚走进那漆黑的楼道里,我就发现不对头了。这楼梯我们都走过,人踩上去的时候哪怕的很轻的下脚,脚步声都会非常大。
刚才那人跑得那么快,声音应该更大才对,可是我什么都没听到。想到这些,我连忙退了回来,同时,那头的胖子突然惊叫了起来。我就跑了过去,门开着,里面是一个手术室,设备齐全,还很宽敞。胖子正趴在手术台上,叫的跟杀猪一样。孙老板正站在一边儿,皱着眉头,蜷缩在角落里看着。
感情阿城正在给胖子腰上的伤口动刀呢,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怎么打了麻醉药还这么疼啊?”我不禁说道。
“哪儿啊。”孙老板说,“胖先生说怕麻醉药影响了他将来的性福生活,所以就这么让人家动刀了。”
我不禁远远的冲胖子笑道:“嫣然,你这关公学得不咋样啊,人家关公刮骨的时候都下棋的,怎么样,咱三个斗会儿地主总没问题吧?”
“呃!啊......袁杰,我靠你姥姥的,都不来安慰你胖爷两句,特娘的生儿子没......啊!”胖子那叫声实在是太刺耳了,我真想把门给关上。可是回头一看那漆黑的楼梯口子,心里一凉,还是走进了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