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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龙跃原本准备去查线索,而今线索不请自来,他用手机查了查鹤美术馆的营业时间,恰巧今天就有沈流飞的公益课。陶龙跃冲谢岚山挑一挑眉,眉骨处那道疤也跟着张扬地一跳:“捡日不如撞日,走一个?”
话是这么问了,但没给谢岚山拒绝的机会,陶龙跃猛打方向盘给车掉头,风驰电掣。
又一蓬热风照脸吹进来,谢岚山仰头靠向副驾驶座,阖了阖眼睛:“开快点。”
他的手一直按在胸口的子弹链坠上,车微颠,胸膛里的心脏跟着上下。
途经刑侦局,陶龙跃一脚带了刹车,左顾右盼,突然眼睛一亮,说要去取个尸检报告。
谢岚山没下车,知道这小子是借破案之便,行猥琐之事,只在陶龙跃下车时扣了扣车窗,提醒他:“给你两分钟。”
苏曼声正与一个女警员走出刑侦局大门,未出门口,她忽然伸手揽住女警员的肩膀,将她带往自己身前,很贴心地替对方整了整翻起来的警服领子。苏曼声本就高挑,净身高都有一米七六,此刻脚踩高跟的制式皮鞋,女警员瞬间有了小鸟依人之态,经由她这么一揽、一带,简直就快偎到她怀里去了。
“注意你的警容风纪。”整好衣领,苏曼声对小女警说。
平日里的苏法医不苟言笑,气势摄人,往往一开口就能把人吓一趔趄。但对眼前这个小女警,苏曼声训人也训得婉转,低眉浅笑间,眼底竟有一丝难得的温存。
这一幕落在谢岚山的眼里,他轻轻吹了声口哨。
陶龙跃快走到苏曼声身前了,不用身后的谢岚山提醒,他也从这声口哨中领会了弦外之音,就是你的性别与别人的取向不同,没戏了呗。
苏曼声看见陶龙跃,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法医鉴定书》会在法定期限内送出,新的尸检发现也已及时通知,陶队长实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这回尸检结果出得算快的,案情不算复杂,尸体发现得比较早,凶手也没有刻意毁尸来干扰法医视线。
陶队长满腹衷肠,还没来得及倾吐,就被苏法医一个冷淡眼神给“撵”走了。
“哎,谢岚山。”苏曼声微一侧身,冲一直坐车里、一脸看好戏状态的谢岚山喊了一声。
谢岚山把头伸出车窗,笑得花哨又好看:“有何指教?”
苏曼声用一种有劲道的眼神打量他,审视他,不像异性之间互相欣赏,倒像猎手检视猎物。好一会,她才微笑道:“我不看你,因为你不是我的菜。”
谢岚山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背后莫论他人非,上回自己那点不靠谱的“揣测”已经被人听去了。他揉了搂鼻子,以一个无公害的笑容掩饰掉那点尴尬:“那真是太遗憾了。”
与谢岚山短暂的视线接触之后,苏曼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陶龙跃,半调侃半命令地对重案队队长说:“破了这个案子再来约我。”
鹤美术馆位于汉海市的西郊,再往西一点,就是邻市了。一间私立美术馆,人流不密集,馆藏也不算多,但件件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所以口碑胜于宣传,开馆以来,时有文艺青年拉伙前来观瞻。
从选址上来说,这座美术馆根本不以盈利为目的,整个就是一有钱人的雅好。历史上西郊那块地是著名的“万人坑”,传说日军曾屠城三天三夜,尸体摞得比山高,全都扔在那儿。后来改造成了老厂房,几经翻修改建,也一直鬼气森森的。
谢岚山忘记从哪里的新闻里瞥到一句,鹤美术馆一年投入逾三千万,馆主行踪神秘,迄今没在人前露过面。
从刑侦局出发去往美术馆,一个来回三小时,还不算上堵车。
这一路,陶龙跃都很得意,嘴里调不成调地哼着歌,他怀旧,一直都只听张学友。在他看来,苏曼声今天的反应,等于明确否认了她是lesbian,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事儿到底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人家那头也有那么点意思。
倒是谢岚山蔫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张脸既像疲乏不堪,又像胃口不振,就这么长吁短叹半晌,终于来了一句:“人挺漂亮,品味不行。”
鹤美术馆既不奢华也不现代,最大的特色就是周遭树多,两栋连通的菱形建筑,主馆外围以红砖与白色大理石两色铺垫,古朴肃穆,副馆则更轻盈自在,掩映在一片葱茏之中,倒是个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谢岚山他们赶到鹤美术馆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闭馆时分,迎面而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沈老师”,显然刚刚下课。
这个时间点,美术馆只准人出,不准人进。待那群嘁嘁喳喳的小姑娘走远,陶龙跃瞥了谢岚山一眼,伸手就要掏证件,意思是直接亮明身份,大大方方进去得了。但谢岚山不同意打草惊蛇。他想先探探底再说。
陶龙跃仰头望着美术馆主馆,面色为难。美术馆的一层楼抵得上民用住宅两层,主馆的外墙,人高以下全是滑不留手的大理石,人高以上才是那种有年代感的略有起凸的红砖,这样的配置,就跟最陡峭的崖壁似的,一般人铁定爬不上去。
徒手攀岩对谢岚山而言是小菜一碟,他纵身一跃,两手抓住红砖的凸出部分,以臂力带动全身,十分利索地爬上了美术馆的两楼。
亏得没被人发现,陶龙跃自持重案队队长的身份,迟疑不动。谢岚山从二楼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朝他勾了勾指头,不耐烦地催促着。
陶龙跃撇了撇嘴,又咬了咬牙,便也跟着攀墙而上。比谢岚山费劲不少,但到底是受过训练的刑警,还是爬上来了。
陶龙跃双手扶着膝盖,弓腰连喘几口粗气,谢岚山睨他一眼,“啧啧”着摇了摇头。
哪知还没进入展厅,陶队长这边又出幺蛾子,他嚷嚷着肚子疼,非要上厕所。
“懒驴上磨,”谢岚山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快去快回。”
陶龙跃急奔去了厕所,谢岚山一个人在偌大的美术馆里走着。除他之外,馆内空无一人。
馆内基本是木质结构,不少地方曲径回廊,设计得别具匠心。谢岚山的脚步声笃笃作响,听来似有回声,大白天都不太透光的美术馆,此刻夕阳西下,更显阴森。
很快来到了暂不对公众开放的区域,地上随意泼着一些红色颜料,谢岚山蹲地检查,确认不是血迹,才继续往深处走去。一些造型诡异的美术作品摆放随意,经典不过时的黑白搭,看上去像是一场暗黑主题的画展,犹在布展期间。
一道门虚掩着。
谢岚山推门而入,一幅“血淋淋”的画作呈现在他眼前,在只有黑白两色的空间里异常触目惊心。
浴缸、女人还有满地鲜血,这幅画太像他梦里的场景。
谢岚山完全怔住了,他感到呼吸不畅,像被一万个人从不同方向推搡。
好容易劝服自己挪开视线,另一幅视觉冲击更强烈的画瞬间扑入眼帘——
一样的赤身裸体,一样的手掌斩断,一样“众星拱月”的尸体排列手法,甚至连中间那名女性死者下腹部被刀刻下的梵文符号都一模一样。
这幅画,忠实纪录了丛家灭门案的现场一幕。谢岚山看见画的右下角留有落款,署名是“流飞”,而创作时间是十年前。
与方才看见的那幅画显然是同一系列,都以凶杀为主题,都以血色为主打色,画面诡谲张扬,视觉冲击力十分强烈。可这个系列却有个相当舒缓又禅意的名字,叫黑白未错。
他迅速反应过来,丛颖那书柜里有一本书,书名也叫《黑白未错》。他那天多看了那书柜一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其实就是那本书的插入方式,在一整柜齐整排列的书中显得格格不入。
画与书的作者署名是同一个。
都是沈流飞。
听见身后有人正向自己靠近,谢岚山第一反应来人是陶龙跃,张口就说:“老陶,你看这幅画,这个名字——”
话音戛然而止,来人停在了门口,他意识到,不是陶龙跃。
“这个名字出自宋人释正觉的《禅人并化主写真求赞》,”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接口道,“‘入挂树之壶,天地能阔;得烂柯之棋,黑白未错。’”
这个声音相当耳熟,低沉又柔软,谢岚山几乎瞬间听出来,是他在电影院里偶遇的那个有趣的人。
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转过身去,迎接这不期而遇。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四目相视瞬间,谢岚山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个男人身板高大挺拔,能与自己完全保持平视,脸庞非常俊美,那种用修辞都形容不上来的俊美,但同时又非常年轻,若不是穿着一身老成的西装,谢岚山几乎要断定,对方还是个学生。
这个人似乎一点也不记得他了,目光冷淡而疏离。
“已经闭馆了。”对方客气地敲了敲门,秀气的指关节指着门口贴着的指示牌,不露声色地提醒着谢岚山: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我是来找人的。”谢岚山暂不欲表露身份,信口胡诌。
“哦?”男人眼神挺犀利,透着不信任之意,但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着一个略微上扬的弧度,像是早已识破了他的谎言,但又碍于教养,得给他一个自圆其说的机会。
“我来找我表哥,沈流飞。”谢岚山展露迷人微笑,充分发挥皮相之长,显得自己诚恳、可信又无害,“他在这儿上课。”
“是吗。”男人也笑了,跟电影院里那笑法一样,带着一丝谑意,礼貌又冷淡,“我就是沈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