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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里一片寂静,所有还能睁眼能喘气的都瞪大了眼睛看向谢衍。
虽然他们都知道谢衍跟穆王几乎形同陌路,却也没想到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敢说杀就杀。
姚重脸色十分难看,瞪着谢衍道:“你想干什么!”
谢衍道:“我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情该结束了,当年伯父顾惜商侯和当时局势,一力压下了这些事情。如今伯父和皇兄都不在了,便由我来了结。”
“他是你父亲。”姚重冷声道,如果让人知道谢衍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引发的后果绝不会比他意图篡位小。
要知道,在那些文人士大夫心中,就算儿子告发父亲犯罪,都算是大不孝,这其中也包括姚重本人。
并非他跟那些酸儒一样迂腐,而是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以家族为主。家里人就算再怎么大逆不道,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惊动官府败坏了家族名声。是以子告父,子弑父这样的事情,在豪门世家更是绝不能碰的禁忌。
谢衍沉声道:“我是大盛摄政王。”
姚重很快明白了谢衍话里的含义,他是大盛摄政王,穆王犯下如此大错,杀了他往大说是为朝廷正声,给天下一个交代。往小了说,是大义灭亲。
就算被世人辱骂唾弃,他也不在乎。
姚重突然笑出声来,看着谢衍点点头道:“不愧是谢變教出来的。”
大盛这位开国皇帝也算是个奇人,他出身官宦世家,原本的谢家虽然跟姚家比起来更像个暴发户,但确实是个官家公子。
但这位文治武功都不弱的开国皇帝性格豪爽坚毅,更像是个武将。
跟当年的白蔟比起来,谢變显得更加宽厚仁爱,也更加光明磊落。
这份磊落并不是装出来的,在他看来商侯父子是为了大盛也是因为他这个当皇帝的不能及时提供粮草才做下的错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商家推出来当替死鬼。但是他又认为确实是谢家对不起姚家,所以早些年无论姚重如何折腾,他都不肯对他下手。若不是当时局势确实不允许,谢變说不定真的会自己抗下那桩事。就如同那些年信州一带一直有人暗中传言是高祖派人灭了姚家,谢變也几乎没有为此表过态。在一些人的眼中,这几乎等于是默认了。
一定程度上说,当年高祖还保护了姚重。
要知道,姚家被灭之后姚重作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姚家人,想要杀他的可不仅仅是那些参与姚家灭门案的人,得到好处的也不只是参与灭门的那些人。
如果姚重复兴姚家,这些被吃进去的好处,自然是都要吐出来的。所以,即便是全天下都在惋惜姚家遭此劫难,但是真的希望复兴姚家,希望姚重活着的人一个都没有。
曾经姚重一直认为这人十分虚伪,早前不过是心里还有几分愧疚罢了,早晚会找理由杀了他。
但是如果一个人能硬顶着天下人的猜疑和议论坚持一辈子毫不动摇,即便对此再怎么不以为然,姚重也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外甥从小在谢變身边长大,长成这样姚重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高兴的。他还记得谢衍八岁时候的模样,当年谢衍无论是继续留在穆王府或者跟着他走,恐怕都长不成正常人的样子。
笑够了姚重慢慢地坐起身来,道:“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带去哪里?”谢衍问道。
姚重道:“这你就不用问了,反正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谢衍扫了一眼终于停止了呕吐,一脸恐惧地望着自己的穆王。穆王显然是希望谢衍能阻止姚重,他绝不会希望自己落到姚重手中的。
穆王妃倒是没什么反应,依然安安静静地蹲在姚重腿边,仿佛没有听到兄长的话一般。
谢衍思索了片刻,道:“现在还不行。”
“为何?”姚重明显不悦地道。
谢衍道:“穆王和王妃不能无故失踪,待姚家的事情了结,你可以带他们走。”
姚重一怔,反应过来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意外之色,“你要将当年姚家灭门案,公之于众?”
谢衍道:“老商侯除外。”
“什么意思?”
谢衍轻叹了口气,“所有的事情,都是定阳侯一人所为,与老商侯无关。”
姚重端坐在椅子里,似在垂眸思索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抬起头嗤笑了一声,摇摇头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坚持些什么东西。”
当年姓商的老头临死前传信给他,说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所谋,其子只是父亲威逼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儿子却十几年如一日的守着父亲的那点名誉,哪怕是自己死得无比痛苦都还要坚持。何必呢?
很快他又平静地道:“好,我同意。”
穆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口中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他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死命朝谢衍摇头。可惜谢衍对他的举动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平淡地吩咐门外的秦药儿,“别让人死了。”
然后看向姚重,“你……”
姚重站起身来,轻笑一声道:“我等着你给我的结果。”说罢,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一走,原本缩在他腿边的穆王妃突然也站起身来,有些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去。
只是她腿上有伤,才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见姚重出去,穆王妃有些茫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恐,“大哥、大哥……”
姚重却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姚重走了,却留下了王府里一片狼藉。
“王爷!王爷!”穆安王妃突然高声叫道,正蹲在穆王身边检查情况的秦药儿见状扭头去看谢衍。
看到谢衍微微点了下头,方才起身走过去救治谢衎。
谢衎伤得有些重,所幸并不致命。穆安王妃得到秦药儿肯定的答案才松了口气,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自己怀中动弹不得不的丈夫。
他们二房运气不错,除了谢衎受了重伤,并没有人伤亡。
谢承佑却有些接受不了,他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和祖母,原本疼爱自己的祖父眼看着也已经废了。不仅如此,他自己也废了。
原本谢承佑还寄希望于明年的春闱,如今断了手又毁容就等于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手或许有一天能好,甚至他可以练习左手写字。但面容有损毁者,不可入朝为官!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祖父做过那样的事情。
凭什么?!凭什么将帐算到他们身上?!
“三叔!”谢承佑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谢衍低头平静地扫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如何?”
谢承佑道:“他做下这些事情,几乎毁了穆王府!就因为他是您的舅舅,就可以逍遥法外么?”
旁边叠影提醒道:“谢公子,是穆安王府。”
穆王爵位被降等由嫡子继承,已经是穆安王府了。虽然穆王明面上依然被称呼一声王爷,但那也只是称呼而已。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太王,太上皇或许无比尊贵,但太王就只能在自己家里使威风了。
谢承佑哑口无言,却还是死死盯着谢衍,显然是想要他给一个答案。
谢衍牵着骆君摇的手,平静地问道:“他杀了谁?”
“……”谢承佑不答,眼中却满是愤恨和不服。
姚重确实没有亲手杀人,但朝廷律法也不是真的那么稀松,姚重这种若真是秉公执法,也一样逃不了罪责的。
谢衍轻笑了一声,淡淡道:“穆太王勾结白氏和江湖匪类,灭人满门抢掠财富,论罪当诛。身为罪人,爵位俸禄,自然都是要收回的。二哥,你说是不是?”
谢衎靠着妻子,抬眼看向谢衍。
谢衍也正低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了片刻,谢衎方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虚弱地道:“是父王有错在先…姚先生今日未伤及王府一人。”言下之意,今天穆安王府的事情与姚重无关,穆安王府也不会再提起。
谢衍点了点头道:“二哥安心养伤吧。”
谢衎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点了下头不再说话,只在心中苦笑。就算他们想要追究,又能如何?方才这佛堂里发生的一切,若真的说出去了,整个穆安王府的人以后都无颜在上雍立足。
父子相残,兄弟相残……果真是报应!谢衎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穆王心中暗道。
穆安王妃虽然心中有些不忿,但她知道轻重,见丈夫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让丈夫靠在自己身上。
他们还有爵位,还要在上雍过活,还有儿女娘家母族,不必为了此事开罪当朝摄政王。
从穆王府出来,已经快到正午了。
一行人才刚出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俨然是之前跟在姚重身边的人。
“见过摄政王,王妃。”
“何事?”谢衍问道。
那人捧着一个盒子送到谢衍跟前,谢衍微微蹙眉抬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块金色的令牌。
骆君摇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她好像没见过这样的令牌。
谢衍将盒子合上,转手递给了身后的叠影道:“这是高祖陛下钦此的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骆君摇有些惊讶,道:“好像跟我爹爹的不太一样。”他爹爹手里也有一块令牌,不过不是金色的,甚至都不是令牌的形状。
谢衍摇头道:“岳父手里那块,是丹书铁劵,只要不犯谋逆大罪,可免三次死罪,可传承子孙。只要不改朝换代,永世有效,非有大功者不可得。这是高祖亲自打造的免死金牌,一共只有三枚,只可用一次,不可传承,只能本人使用。但没有赐予对象的限制,前面两块早已经收回,这是最后一块。”
说罢谢衍回头对那人道:“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那人沉默地朝谢衍拱手见礼,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骆君摇有些惊讶地道:“高祖竟然给了他免死金牌?”
谢衍道:“伯父性格刚毅,在有些事情上近乎固执。他要保商家,只要他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舅舅去动商侯父子。他觉得对不起姚家,就算要死了也要叮嘱皇兄照看舅舅,给他留下后路。”
骆君摇蹙眉道:“可是,这样谁也不会高兴吧?”姚重被压制报不了仇,自然不会高兴更不会领情。商侯英年早逝,定阳侯这些年也活得不舒服,好像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谢衍道:“伯父即便是开国帝王,也做不到事事圆满。”越是想要双全,越是全不了。或许就如伯母所言,高祖活着的时候尽力了,往后活人会如何,他一个死人哪里管得了?
“说得也是。”骆君摇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谁能做到圆满呢?所幸,眼下总算是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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