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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个人起不了床。一个右胯也被打得骨伤肉肿,也行动不便。
客院的小客厅气氛不对,愤怒、悲哀、沮丧、恐惧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还有谁赞成去旭园?”
毒娘子是最沮丧的一个,说的气话可以伤人:“我不去,我逃不过千手准提的致命暗器。要我和笑益尝拚剑,免谈。我承认我怕死,勇敢的人要去请自便,别把我算上。”
“卓姑娘,不要说气话了。”豹头环眼中年人一脸晦气,说话有气无力:“咱们是否能平安走出徐州地境,得看笑孟尝是否肯高抬贵手!当务之急,是该如何神不知鬼木觉远走高飞。我更担心那混蛋瘸子不放过我们,随时随地洗劫咱们的财物。那混蛋真可怕,我根本没看到他出招,我们的人就倒了,咱们拚得过他?”
“如果要走,定可平安离境。”毒娘子一语惊人。
“为什么?”
“笑孟尝是侠义道有声望的名宿,咱们大摇大摆走,不让他找到袭口。他不会公然截杀。那该死的瘸子既然放过我,应该不会再找麻烦。”
“天杀星几个人”
“雇人抬走,愈快愈好。”冷煞吴霜知道害怕了,真犯不着替天杀星挡灾:“须防项老匹夫来阴的,他那些朋友一挑唆,咱们就走不了啦!老大,赶快拿定主意。”
“你们走,我随后跟上。”毒娘子不愿走,她要等杨明早上来店值班再定行止:“你们仍然坚持到南京劫珍宝?”
“是呀!”豹头环眼中年老大又说:“这是难得的发大财好机会,不可放过。咱们日后的成败,在此一举。”
“大盗太爷霍然,正把南京闹得烈火焚天,咱们硬着头皮闯入刀山火海,在数难逃。”
毒娘子满脸沮丧:“我得着正确的消息,所以的牛鬼蛇神都逃离南京避免波及,咱们反而往里闯,风险太大了。”
她是从杨明口中知道的消息,徐州距南京并不远。
军队中的一些人,曾经被派出搜杀大爷霍然,在徐州宿营,夸大的消息传播得更快更广,那些败兵是传播消息的灵媒。
车船店脚牙,消息最为灵通。
杨明是店伙,所获的消息可靠性甚高。
“传闻怎能相信?”
“不信你们就去吧!我保证会随后赶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这传闻绝对可靠。你们去,我一定去,我毒娘子不是食言的人。老大,不要过问我的私事。”
“罢了,也许咱们真不该前在冒险。”豹头环眼大汉泄气地说:“又少了三个人,力量愈来愈单薄。”
“那你又有何打算?”
“去找四海牛郎。如何?他的振武社已有基础,可以共襄盛举。”
“我赞成。”梳道髻的女人第一个响应。
他们本来打算到南京,劫得巨额金银之后,大举招兵买马,筹组帮会逐鹿江湖。
既然劫宝无望,哪有本钱招兵买马?筹帮组会初期,威迫利诱需大量活动的资金,没有资金哪能招人入伙?
与已有根基的组合联手,是可行的手段。
商量片刻,便决定了行止:去找四海牛郎合作。
天下大乱的这十余年中,玩命的亡命之徒大走鸿运,敢杀敢折便可出人头地,人人不择手段争名夺利。
江湖更乱,道义荡然,黑白难分,是非仅以利害论定,谁强谁有理。
受打击最深的是侠义道真正有所秉执的人,所以像笑益尝一类侠义道名宿,多年来珍惜羽毛,除了不时与朋友相聚之外,几乎不问外事,濒临封剑边缘。
现在,居然有他家找上门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却又不希望事故扩大,虽则不愿反击,防人之心不可无,必须严防后患。
毒娘子这些人准备动身,笑益尝早已组成防险人手,暗中跟蹑在后,严防这些江湖枭雄另生毒谋。
计划预定跟踪至凤阳附近,如无变故才正式撤回。
在枭雄们动身之前,防险的人已备妥行装。
通知朋友策应的信使,则立即动身。
道消魔长,侠义道人物日子难过。
想做英雄豪杰的人愈来愈少,要做枭雄豪霸的人愈来愈多,想做邪魔外道的人趋之若骛,取的绰号愈来愈惊世骇俗,杀气腾腾魔鬼味十足。
九州冥魔,就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毒娘子,也令人闻之色变。
什么一剑愁、什么一笔勾、什么夺命萧杀气腾腾令人心惊胆跳。
笑益尝这些人这次外出跟踪,如果打出侠义道旗号,日子必定十分难过,说不定凶多吉少。
他有自知之明,打定主意少管闲事。即使枭雄杀手秘密回头重临徐州,他也不能出面阻止。
缚手缚脚,侠义道的处境相当困难恶劣,完全失去主动,只能作消极性的应变。
官道绕过云龙山,笔直地从奎山与太山的中间通过。
这一带的山都不高大,也许该称丘。
两山夹峙,其实并无阻碍,毫无险要可言。
但这些山的草木一概禁止砍伐采薪,所以林深草茂,在这里打埋伏,打了就跑脱身不难。
南来北往的旅客,必须经过这里,好在距城仅五六里,治安良好,从没发生劫路翦径的事故,旅客可以放心大胆赶路。
毒娘子这些人,可不敢掉以轻心,惹毛了本地的天下级超级强龙笑益尝,必须防范意外。
笑孟尝本人也许不便出面兴师问罪,但他那些朋友很可能义愤填膺,制造藉口把他们埋葬在这里。
这就是自不量力,估错对方实力,所以付出的错误代价,失败后的恶劣情势很难扭转,结果相当可怕。
四海牛郎在顺德,就犯了相同的错误,结果是几乎全军覆没,断送了不少得力臂膀。
所以江湖朋友的口头禅是:强龙不斗地头蛇,如果没有把握,最好在过境时不要耀武扬威惹是非。
杨明已经答应伴同毒娘子至南京看风色,但毒娘子并没把众人协议,改投四海牛郎的计划告诉他,这是枭雄们的秘密,不会向外人透露;他就是外人,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正确的说,他是毒娘子的情人。‘他的武功也许可称第三流,三流人物在这些一流枭雄面前没有地位,做做跑腿也可能不胜任,做随从也不称职。
杨明是本地人,热心地张罗四乘小轿,空鞍的四匹坐骑也由他牵带,二十六个男女不再分开走,浩浩荡荡南下,名义上是直趋南京。
他本来反对前往南京,力劝毒娘子不要去南京,劫宝发财固然值得争取,但赔上老命这又何苦?
劝阻无效,他只好参与。
上了贼船,参加做贼是唯一的选择。
他知道南京的情势,那里正被大盗太爷霍然闹得烈火焚天,太爷霍然公然抢劫皇帝所搜刮的珍宝,更公然大闹中山王府向皇帝动刀。
目下全城的边军、锦衣卫、东西厂、内行厂、侍卫、治安人员全在捉拿太爷霍然,戒严令一直没解除。
凭区区三五十个一流枭雄闯进去,不啻飞蛾扑火,珍宝没到手,命却丢掉了。
他喜欢这个叛逆性强的女人,那是无可置疑的。
毒娘子毫不掩饰明白表示是坏女人,让他平空生出认同感,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坏人,好人应该行不越矩。至少,他是本城公认的混混。
好人决不会带了双怀杖,踢破混世星宿的大门挑战。
项家是好人,意识上便产生疏离感。
一个地方的混混,不会受到各方的注意,所以他活得如意,重大事故皆与他无关。
瘸于惩戒毒娘子天杀星这些果雄,当然与他无关,虽则那天晚上他不在店中住宿。
动身时已是日牌初,雇轿需要时间。“好在沿途皆有村镇可以投宿,不必按站头赶路。
半个时后后,山口在望。
杨明有自己的坐骑,后面牵了四匹空鞍马。
他走在最后面,毒娘子陪伴他并辔而行。
“你们的头头似乎对前往南京劫宝,信心满满兴趣极浓。办事信心十足是好现象,也是成功的要件。”他泰然自若找话题:“你们都叫他老大,从不提名道姓。落店登录的姓名是张三,大概不是真名实姓吧。”
三,可以说是排行,但那年头,以排行做名字十分普遍,所以这位头头老大,对外的姓名是姓张名三。
在家族中,也必定是第三个儿子。
平民百姓的姓名,愈简单愈好,叫猫叫狗,无伤大雅。等到发达以后,再改还来得及。
排行三,名三,这群人却叫老大,显然这种称呼表示是领头人,谁行谁就是老大,与排行无关。
“在外面闯荡称雄道霸的人,谁敢使用真名呀!你这次跟我闯天下,不能用真名。我会替你准备伪造的路引。”
“不必改名啦!我这个明宇平常得很,不会引人注意,取响亮的名字反而麻烦。我叫他老大,行吗?”
“应该可以,他觉得你很能干,虽然认为你的武功差劲派不上用场。”
“他很了不起?”
“阴雷豹张大胜,在江湖名号相当响亮吧!”毒娘子无意中透露豹头环眼老大的底细。
“哦!冀南的坐地分赃隐身大盗。九年前,他惹火了江湖四霸天的北魔、沧州魔鹰于天才黑道朋友北地的司令人。北魔挖了他的根,九年来在江湖不时重拾旧业又抢又偷。鸳鸯,你怎么跟在这种人身后摇旗呐喊?”
“我也是黑道人呀!这年头,单枪匹马称雄道霸不时兴啦!必须拥有一些人,才能开创霸业。其实他的武功与见识,皆是超一流的,也具有不错的号召力,所以我愿意和他共襄盛举,口头上约定尊他为老大。”
“他又抢又偷,应该有万贯家财”
“别说外行话了。”毒娘子白了他一眼:“又抢又偷,你以为容易呀?你去抢枪看,哪一家放有千儿八百金银让你抢的?有钱的人保镖护院一大群,普通小财主能搜出百十两银子,已经算是走鸿运发大财啦!你能天天抢得到这种小财主吗?你徐州这种小财主不会超出十个人。所以,他想到南京抢那些皇亲国戚的金银珍宝。他已经五十出头了,五十不发,不能再发啦!所以他要大干一场。”
“有志气,所以我不计较你们”
“你说什么?”每娘子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咦!那些人”
已经进入山口中段,对面七八七骑正小驰而进,掀起的尘埃像淡雾。如果加快些,就得吸尘土了。
一声哈喝,双方在第一骑相错而过时,对方的骑上发出吆喝声,双方的人都勒住了坐骑。
七骑士一式对襟骑装,佩刀挂剑,鞍后有长程马包,一个个雄赳赳神气得很。
“阴雷豹张兄,是吗?”那位特别雄壮,留了大八字胡的骑士高声问。
“哦!人熊曹霸曹老兄。”阴雷豹欣然挥手示意:“喝!鲜衣怒马,你老兄春风得意,发啦?”
“还过得去啦!张兄,你这些人”
“都是道上的弟兄,名号响亮的朋友,要到南京”
“好,咱们聊聊,到林中歇歇,兄弟有事商量。”人熊举手向同伴一挥,不管阻雷豹是否同意,策马驰八路右山坡的树林,下马整缰。
人太多,双方也无意为己方的人引见。
人熊曾霸拉了阴雷豹席地坐下,神色显得沉重。
“咱们过去曾是好朋友,恕我不多客套。你老兄带了这许多弟兄,想必有了可观的局面。”人熊曹霸说:“请问诸位前往南京有何贵干?”
“这”阴雷豹有点不悦,这岂不是盘问吗?
“如果是前往看风色,不要去。”
“你的意思”
“兄弟在某一位权贵旗下,有一份不算坏的差事,目下在南京有了困难,困难克服不了。假使你老兄在南京没有特定的目标,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曹老兄,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不上道的事吗?”阴雷豹更不悦了。
“正确的说,不是助我,而是替官方办事,管官方对付一个逆犯亡命。以老兄的人才武功名气,官方不究出身,安家费是五百两银子,以后月支纹银二百两,待遇极为优厚。你们如肯应允,兄弟给你一块符记,前往南京中山王府,找南镇抚司的陆大人”
“什么?南镇抚司?”阴雷豹大吃一惊。
“没错,南镇抚司。”
“锦衣卫南京的衙门?”
“是呀!”
“老天爷这”“不究出身,不溯既往。他们目下需要各方人才,声望愈高愈受重视,侠义英雄邪魔外道,一概欢迎,保证加以重用。搏杀那亡命的赏金,是一万两银子。”
“我知道了,太爷霍然。”阴雷豹恍然。
“你知道这个人?”
“不知道,早些天才听说过。我敢保证,江湖朋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无根无底,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亡命,比最近几年崛起的九州冥魔更神秘。”
“值得一拼,是吗?”
人能曹霸将一块铜制的长方形小符牌,塞入阴雪豹手中:“这毕竟是正当的财富,也是咱们这些为人卑视的牛鬼蛇神最好的出路,脱胎换骨可见天日的大好机会,千万不可轻易放过。官方用人之际才舍得出此大手笔,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好机会了。”
“我得考虑考虑。”阴雷豹迟疑地说。
“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人熊整衣而起,拍拍阴雷豹的肩膀:“听老朋友的话,没错,名利双收,日后你会谢我。我公务在身,须克期赶到京都,不能逗留延误期限,日后再好好聚一聚。”
“你忙些什么呀?”阴雷豹未置可否,反而另找话题,目光落在那些人的马包和鞍袋上。
据说,贼眉贼眼,可看透箱柜墙壁,一里外也可嗅到金银珍宝的气息。
旅客囊中的金银有多少,一眼便可看得一清二楚,藏得再隐密,也逃不过贼眉贼眼的透视。
七个人的长程马包,与特大号的鞘袋,里面藏了些什么天机,外人是不可能洞悉的。贼眼可以透视,毕竟是江湖流传的神话而已。
“反正是官方的事,没什么。”人熊当然不会透露玄机:“诸位赶快前往南京,可别让其他的牛鬼蛇神着了先机,杀死太爷霍然,一万两银子你们白白错过机会了。兄弟得在今天赶过河,不能耽搁,后会有期。”
七个人牵了坐骑出林,上马举手一挥急驰而去。
两人的谈话并不瞒人,在附近等候的人听得字字人耳,连半躺在轿内的天杀星,也听得真切。
四乘小轿内抬着什么人,人熊并没介意,当然不知道其中有天杀星,轿内的人并没出轿露面。
“诸位都听见了。”阴雷豹举起小符牌向众人大声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官方的钱很好赚,五百两银子安家费,比平民百姓辛苦工作十年所得更多些”
“没有命享受,给你一座金山又有何用?”天杀星推开轿窗大声说:“那大盗太爷霍然如果好对付,还用得着官方大张旗鼓用重金招兵买马?”
“你的意思,咱们这些人无用?”阴雷豹有点不悦。
“人熊的武功,比咱们任何一个人高三倍,该是持平之论。”天杀星说话居然有文味:
“一万两银子赏金他不想要?他在逃命,你们知道吗?”
“逃命?”
“没错,带了金珠宝玩逃回京都,也可能奉命携带金珠宝玩回京都交差。他们七个人的鞘袋中,携有价值十万金的珍宝只多不少。他携宝逃命,却要咱们前往送死,存心不良,可恶!”
“很可能全是金银首饰。”梳道髻女郎是行家:“沉甸甸地健马负荷沉重。可以肯定的是,绝非珍奇古董,古董体积大,不宜用马长途搬运”
“一只宝石珍雕体积并不大,值千金平常得很。江南经常有天方的番鬼携奇珍宝石求售,一颗祖母宝石可能价值万金。”
在旁的杨明插嘴:“在京都价值可涨一倍,买主多得很。仅是人熊鞍前的两个大鞍袋,盛万金的珍宝绰绰有余。”
随同皇帝御驾亲征的奸佞弄臣们,奉皇帝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的军令(非圣旨),大抢大劫江南的财宝美女,分水陆两途,一车车一船船,昼夜不断往京都运。其中最少有四成甚至五成,是奸佞弄臣中饱的赃物。
有些权势并不太大的权贵,则雇请牛鬼蛇神秘密运回京都。
人熊这七位仁兄,很可能属于私运珍宝。
但托运的权贵恐非权势不大的弄臣,很可能是王亲国戚,所运的珍宝,必定价值非凡。
“晤!很可能。”阴雷豹叹了一口气:“我也看出蹊跷,再蠢的人,也不会把万两银子,往别人手里送。他们的马包和鞘袋内,真可能有值十万金的珍宝。可惜,咱们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人熊曹老兄。”
弦外之音,已明白表示有意抢人熊的珍宝。
江湖人的口头禅是:四海之内皆朋友。
这朋友两字,本身就具有争议性,分类含糊,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可以肯定的是:利害可决定什么样的朋友。
利害一旦有了冲突,某些朋友是可以出卖的。
“算了,老大。”毒娘子说:“咱们二十几个人,也许能摆平他们,但损失将极为可观,我可不想被列入损失的一份。那混蛋气功了得,不运功也刀抢不入,咱们五个高手也很难将他困住,杀死他更是免谈。他可以摆脱咱们,然后盯在一旁逐一解决我们,何苦来哉。
天杀星说得对,给你一座金山而无命享受又有何用?”
“确是可虞。”阴雷豹泄气地说。举起小符牌:“看来,这符牌咱们用不着了。”
“既然要去南京准备劫宝,也许可以用得着呢!”杨明还不知道,这些人已打消前往南京的计划了。
“咱们不去南京了。说不定人熊曹老兄存心不良,利用这块符牌借刀杀人呢!”阴雷豹信手将符牌掷出五丈外。
“不去南京了?”杨明一怔。
“我们改变主意了。”毒娘子不再隐瞒:“咱们要前往河南汝宁府,投奔四海牛郎共组振武社。上月他从山东返回汝宁去了,那是他的老家振武社山门预定地,他正急需人手相助。”
一群浪人聚合在一起,声势仍然不足,自行结帮组派仍嫌人手不够,缺乏号召力。那么,另找具有潜力的人合作,是最为有利的办法,也是发展的正常手段。
杨明脸色一变,大感失望。
他这次答应毒娘子前往南京劫奸佞弄臣,原因并非全为了毒娘子。当然,他喜欢毒娘子也是事实,但决不是为毒娘子的美色所迷。
他与大多数江湖人一样,具有江湖人的气质,对男女的情欲看得开,萍水相逢,相互吸引,有情便男欢女爱,做一段时间的露水鸳鸯,谁也不敢说永远情投意会永不分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算,各有各的道路,一旦分手,谁也不会怀念过去。
他自认是坏人,决不沾惹好女人。
毒娘子不是好女人,这是可以肯定的。有相同的江湖男女气质,在一起他没有心理负担。
上次他到南京厮混,大盗太爷霍然还在太湖附近大闹,与各方牛鬼蛇神周旋,把官方的厂卫大员杀得落花流水。
之后,太爷霍然杀抵南京,他已经不在南京了。
要说他不对皇家抢劫的珍宝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所以,他要再走一趟南京找猎物。
皇帝能抢劫,他为何不能?
可是,阴雷豹这些人改变计划,不再前往南京,而是转赴河南汝宁府,找四海牛郎共组振武社。
他有不能与四海牛郎见面的理由,更不想远走汝宁。
他在想:与毒娘子的露水姻缘,该到了劳燕分飞,情消缘尽的时候了。
他想到南京见见这位轰动天下的大盗太爷霍然,这是他再次南下的目的。
接着心中一动,注意力转投在人熊那些人身上了。
阴雷豹这些牛鬼蛇神,都是犯罪的行家,估料人熊那些人携有巨额金珠宝玩,那就错不了。
如何摆脱这些人,他得在心中好好盘算。
预计在凤阳分道,经寿州入河南。
动身太晚,轿夫的脚程也慢,一天走四五十里,天知道何时才能进入河南?
虽则他们去意匆匆,却又不想丢下伤者不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何时到达地头,只有听天由命。
沿途的确发现可疑的人在前后出没,一个个心中大感不安,如果笑孟尝不肯干休,日子将不好过。
入暮时分,进入路右的三槐集。
不是集期,但集中有可以借宿的小店。
即使是卖人肉包子的荒郊小店,他们也不怕。
阴雷豹下令投宿,共分住四家小店。
为防意外,必须轮值派人警戒。
小店贩卖一些日用杂货,供应一些饮食,备有一两间空房,收留赶不上宿头的旅客,不是旅舍。
旅客人一多,店堂走廊都可以作宿处,天气炎热,打地铺平常得很。
毒娘子已明白表示与杨明双宿双飞,所以借住小店的内进小房间,前进由轿夫打地铺,小店主怎敢拒绝?
这些人有刀有剑,惹不得。
膳后掌灯品茗,几个女的不肯走,挤在内堂小厅堂,与毒娘子聊天。
杨明是当然的主人,他在女人面前素称大胆,应付几个江湖浪女,可说游刃有余。
“据我所知。”他泰然自若的洒脱神情收放自如,一点也没有局促的神情流露:“四海牛郎这两年,好名的态度已有显著改变,开始好色了,对漂亮的女人兴趣愈来愈浓。散花仙子罗姑娘,你去投奔他,他一定乐透了,日后替他出主意建社杨威,将是他得力的心腹蜜友,言听计从成为建社的功臣,可喜可贺。”
他已经知道梳道警的美丽女郎,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艳姬,散花仙子罗云裳,是巫门的高手,会五鬼搬运术,所以囊中经常盛有可观的金银,出手非常大方,简直有点像散财童子。
据说,会这种术的人,身上不许留有余财,以免天谴,所以她出手大方,用膳时有酒有肉,穿金戴银,花钱似流水,而囊中金银永远不缺。众人旅行的开销相当庞大,大部分旅费是由她偿付的。
“杨兄,你好像了解这个人。”散花仙子注视他的目光,绵绵切切又柔又媚:“男人好色,平常得很呀!自从大圣人朱夫子,说什么女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些话之后,男人们更理直气壮,吃定我们女人了。杨兄你最好不要认为吃定了卓姐。当然,她不会小心眼把你看成禁脔”
“唷!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毒娘子醋劲大发,她正要把杨明看成禁脔,而且早就看出,散花仙子对杨明眉来眼去不怀好意,显然将她的警告置之不理。
女人在这方面,是颇为敏感的。
“算了吧!卓姐,何必那么认真呀!”散花仙子活中有话:“四海牛郎以不世之雄自居,早有组会结社称霸江湖的雄心壮志,八金刚十大将,全是当代之雄。咱们这些人去投奔他,也许受到他的重视,毕竟咱们都是颇具名气的江湖豪强。杨明兄跟着去,会获得重用吗?你不会另找心爱的人吗”
“可恶!”毒娘子拍桌而起:“我警告你”“好了好了,别拿肉麻当有趣啦!”冷煞吴霜从中排解:“听听杨兄怎么说,我是指四海牛郎这个人。杨兄对这人的了解程度如何,何不说给我们听听?多了解一分,相处就少一分顾忌。”
“我所知有限,仅知道顺德传来的风闻。顺德所发生的事故,传到徐州要三天。所以我知道的风闻,事实上是旧闻啦!”杨明轻描淡写含糊其词:“顺德的飞虹剑客,其实不算江湖人,交往的朋友非常复杂,什么人都有。四海牛郎气傲天苍,不但想降服飞虹剑客,还要他的女儿做侍从,太过份啦!飞虹剑客一怒之下,召集朋友对付他。好像他运气不好,绕走山东逃掉了。也许,他已经幸运地逃回汝宁啦!”
“我们听到的消息,却有点不同。”
“所以只能说是风闻呀!风闻是靠不住的。你们从北面来,消息当然正确些。吴姑娘的消息怎么说?大概有相当不同的出入。”
“我们知道的是,他被九州冥魔吓跑的。”冷煞吴霜表示消息灵通,语气肯定:“真正与他搏杀的人,并不是飞虹剑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客店是传播消息的最佳处所,至于消息是真是假,可信度有多高,就没有人真正去查证追究啦!话得先表明,你们去投奔四海牛郎,与我无关,我只是陪卓姑娘结伴走一趟而已,去留不受拘束。鸳鸯,我说得够明白吗?”
“就算四海牛郎要你投效,我也不会勉强你。”毒娘子大方地挽住他的手臂:“我也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四海牛郎态度如果不好,我不见得肯和他合作呢!你如不肯留,我和你采取一致行动,天下大得很呢!你我还怕没有容身之地?”
“唷!卓姐似乎很认真呢!”冷煞吴霜冷森的面孔,居然有了冷冷的笑意:“杨兄,你不会辜负她的情意吧?你会吗?”
他是很难答复的,问题相当严肃。
不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在众人面前等于是承诺,与两人私底下相处甜言蜜语不同。
甜言蜜语十之八九是靠不住的,情欲令人迷失理智信口开河讨对方的欢心,事后连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说我也很认真,吴姑娘相信吗?”他技巧地反问。
“我”
“吴姑娘的江湖地位,是我这种地方混字号人物,万难企及的,你说的话我不会怀疑。
我这种混世者,对任何事,抱括男女间涉及感情的事,看法必定与你有相当大的差异。我希望听听你对认真两字的解释,以便接受你的看法和意见,好不好?”
把问题踢回去,事实上他并没表示意见。
冷煞吴霜如想清晰地解释认真的含义,还真得花费不少唇舌。至于他是否认同,又是另一个问题。
“吴姐对男女间的情爱,看得一文不值,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今晚居然说出这番话,委实是异数,也令人莫测高深。”散花仙子的话带钩带刺:“我看得出来,吴姐有意替卓姐作主,不许杨兄负心,必要时出面主持公道。”
“你在讽刺我吗?”冷煞回复冷森的面孔。
“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散花仙子也冷冷地说:“不过,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除非你我一样,对杨兄心有所属”
“砰”一声响,茶杯乱跳,冷煞吴霜愤怒地拍桌而起。
毒娘子第一个反应是吹熄灯,迅速抓起所佩的长剑改系在背上,夜间行动,背系刻显俐落。
“你不要出去。”毒娘子拉住杨明低声说:“躲好,不关你的事。”
“我带了双怀杖”他抗议。
“你的双怀杖赶狗或许可派用场。听话,躲好。”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知道江湖人的心态。
他们料得不错,笑益尝本人,也许不便出面兴师问罪,他那些侠义道朋友,可不是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很可能义愤填膺,秉持除恶务尽的侠义道宗旨,制造藉口把这些凶神恶煞埋葬在这里。
他们一天走不了三十里,确也令人起疑,怀疑他们居心叵测,晚上偷偷折回徐州突袭。
警哨派在集口,可监视大官道的动静。
全集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不可能全盘监视每一处要道。
众人迅速涌出,在集中的栅门列阵。
五六十步外,是官道岔入集口的大道口,七个高低不等的人影,在三岔口踱来踱去,不时走入大道,距栅门十余步然后转身重返官道。
没有入集的表示,也没流露挑衅的举动,黑夜中也无法从神色中看出敌意,就这样走来走去,似乎闲得无聊在度量道路,神态悠闲无所事事。
藏身在栅门内的人,却心中紧张忐忑不安。
这七个人,当然不是闲得无聊在此散步的。
防雷豹不敢派人出去打交道,出去的人可能就回不来了,对方如果一声不吭就动手攻击,有理讲不清。
久久,七个人发出震天狂笑,全集的狗发疯似的狂吠,笑完向北走了。
半个更次之后,又来了九个黑影。
谁还敢睡觉?只能全部进入警戒状况,静候对方攻击。
对方这一招,实在相当高明,让集内的人疑神疑鬼,彻夜警戒心慌意乱,躲在栅口内防备袭击,人人自危。
就这样人来人往,共出现三次。
第四次,已经是三更末四更初。
这次人减少至四个人,似乎有意诱使集内的人冲出攻击。
阴雷豹不敢派人出去,当然知道出去必定给予对方大举袭击的藉口。
四个黑影逗留约一封时辰,这次是向南撤走的。
官道宽阔,两侧的行道树却浓阴蔽天,因此虽是天空中星光灿烂,官道仍然显得幽暗。
走了百十步,右面行道树下,一跳一跳出来一个黑影,跳到路中劈面拦住了。
是那位神秘的瘸子,错不了。
“你们要干什么?”瘸子的京腔官话字正腔圆,口音与上次现身时一模一样。
“向他们示威,免得他们转歹毒的念头。”发话的人是项家福:“前辈也在此地,请赐示尊意。”
“你们不要管。”
“可是”
“老夫会让他们不敢对尊府再生歹念。”
“这这些人狼子野心”
“老夫要洗劫他们为非作歹得来的财物,你们妨碍了老夫的行动。”
“晚辈这就发出信号,撤走所有的人。”
“很好,这样你们可以脱身事外,一切事故,皆与你们无关,那是老夫和他们的事。你们请吧厂”告辞。“项家福行礼告退。
他们走得十分高兴,毕竟他们无意真的攻击落人口实,示威的目的,是警告这些牛鬼蛇神不可妄想打坏主意。
经怪瘸子出面一闹,这些人还敢逗留返回徐州旭园撒野?自顾不暇,不拚命逃才怪。
众人都在栅口等,等群雄发起攻击。他们知道,很可能下一次现身,便是发起攻击的时候了。
他们不能走,四周可能已受到大封锁,与其夜间被暗器杀死,倒不如死守等天亮时决战。
同时,他们不忍丢下受伤的人,鸦群似的各自突围逃命。
再就是众人聚集在一起防守,至少可以赚回几条人命。他们并不笨,知道全力防守可以索回一些代价,星散突围逃命,代价一定悲惨可怜。
久久,果然人影再现。
这次,只有一个人。一跳一跳地向栅门接近,可以看清轮廓了。
“是那该死的瘸子!”阴雷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惊得跳起来。
他们不怕笑益尝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却怕他们一无所知的神秘瘸子。
迄今为止,侠义道的人还没正式和他们发生接触,瘸子已经打伤了他们四个人,有三个已失去活动能力,可说望影心惊。
“留下财物!”瘸子突然大叫,突然飞跃而进。
“有话好说”阴雷豹急叫。
来不及了,瘸子跳冲的速度骇人听闻,杖起处风雷俱发“砰砰”大震中,大栅门崩散,条木乱飞。
“哎呀”有两个人被飞抛的条木砸得满地滚,条木粗如海碗,砸的力适凶猛沉重,挨一下保证肉松骨折,甚至送命。
瘸子随飞木疾冲而入,拐杖如闹海的狂龙,点打挑扫急如狂风暴雨,人与拐杖像已幻化成淡淡的虚影,所经处波开浪裂,刀剑一触便四面崩飞,木拐杖似乎已变成浑铁打造的铁器。
一眨眼,有八个人爬不起来了。
人群作鸟兽散,各找角落藏身,村舍是第一选择,小村街也是唯一的通路。
有几个人上屋脱身,毒娘子便是其中之一。
病子似乎知道他们借住的四家小店,追的速度也快些。“轰隆隆”连声大震。第一家小店屋柱被打断了。
这些以木为主的简陋街舍,没有坚固的土墙支撑,柱一断就向下崩坍,灾情惨重。
第一家小店正是毒娘子和杨明的住处,前进还有席地而睡的十名轿夫。
“救命呀”被压住的轿夫狂号。
正打算跳落天井,促杨明逃命的毒娘子,刚看到前进的屋顶向下坍,天井下已传来瘸子的杖发风雷声。
“留下财物!”下面瘸子的喝声似沉雷。
“砰砰”拐杖击中木柱声震耳欲聋。
房舍摇摇,她大惊失色,顾不了下面的杨明了,向邻舍的瓦面飞跃。
身后,屋顶向下崩坍。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何况她与杨明不是夫妻,杖打鸳鸯各自分飞,理所当然。
兵败如山倒,一哄而散。
天亮了,阴雷豹第一个先返回现场。
陆续返回的人叫苦连天,欲哭无泪。
所有的马包、鞘袋、来不及佩带的百宝囊,全被打开彻底搜查,金银珍饰财物洗劫一空。
倒坍了两家小店,其实只能算半坍,木造房屋不会一下子全坍崩倒,已不再适于居住。
十名轿夫有两名是备用换肩的人,需八名轿夫抬轿,却压伤了四个,缺少两名桥夫。
更不妙的是,栅口至小店的短短三二十步空间,有八个人受了程度不等的轻重伤。
这些人武功了得,内功火候也不差,禁受得起钝器的打击,拐杖就属于钝器,所以受伤不至于严重,但已失去与人拚命的能力。
杨明被倒下的木板墙压在下面,经毒娘子拼命带人抢救把他拖出。
毒娘子的心凉了一大半,甚至放声大哭。
杨明的腰脊红肿,外表伤势不算严重,至少没有碎骨头需要整理,没有伤口需要包扎。
可是,经行家的检查,他的下肢似已将近完全瘫痪。
这是说:背部的几条经脉,很可能有几条被压断了。
比方说,督脉经。
财物已被洗劫一空,瘸子大概不会再找他们了,有人受伤而没有人死,显然是腐子杖下留情。
一拐杖可以击断梁柱,人被击中而不死,绝非他们禁受得起,而是瘸子不想要他们的命。
偶然发生冲突事极平常,没有杀人报复的必要。
瘸子的威胁或许已经消除,笑孟尝这一关他们仍得过。
顺德四海牛郎几乎全军覆没的故事重演:自不量力估计错误,想吃掉地方强龙,反而被地方强龙反噬吃掉了。
可见豪霸们扩张势力的行动,成功的机会并不多。
轿夫打发回徐州,改请村民用担架,把受伤的人抬至凤阳。
他们必须及早远走高飞,脱出笑益尝的势力范围。
杨明被安置在一家村舍内,毒娘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他依依不舍告别,祝他能早日康复。
毒娘子不可能照顾一个废人,即使这个情人是活宝。
她有她的前程,她可以再觅另一个春天。
在杨明之前,她到底有过多少心爱的男人,连她自己也弄不清。
一群残兵败将,像逃避瘟疫般加快逃离三槐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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