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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穆州后,一路无话,第十日的下午,江月昭终于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东州。
容府门口站着一大帮子人迎接江月昭返家。周福珠搀扶着老太君立在最前面,右侧是容尚天,身后是容雪儿和武姨娘,最后面站着小秋和小冬。
这么多人里,却唯独不见容夫人!
江月昭也不及细问,在遭逢了那么多的变故之后,如今看到亲人近在眼前,她一直伪装的表面坚强再也撑不下去了。她冲上前去,扑跪在老太君的面前,放声痛哭。
周福珠赶紧上前扶起江月昭,泪眼蒙蒙地看着她。江月昭拉着她的手,扑进老太君的怀里,抱着老太太继续哭。老太君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也“嘤嘤”出声,陪着哭了起来。
这种情形,江月昭已经明白了,容毓飞失踪的消息应该是传到容府了,想来容夫人没能露面,应该是心痛儿子病倒了。
一群女人顿时哭作一团,搞得一旁的容尚天也是频频拭泪。最后他只得出声劝道:“小昭快别哭了,老太君这几日身上也不太好,别惹她老人家再伤心了。你回来了就好,快进府去吧。”
江月昭一听这话,赶紧止了眼泪,和周福珠一起搀抚着老太君往府里走去。
入了正堂,江月昭正式给老太君和容尚天叩了头之后,也顾不上换衣服,携着周福珠直奔容夫人房中去了。
进得卧房中,看到容夫人栽歪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脸颊深深地塌陷下去,青着眼圈,眼神凝滞,全然没了往日的雍容华贵之态。
见了江月昭进来,她撑起身来,只弱弱地唤出一声:“小昭…”便泪如雨下,语不成声了。
宝梅将一个蒲团摆到地上。江月昭跪下给容夫人磕了头,起身歪坐在床沿上,抱住容夫人的肩膀说道:“太太莫要过于忧心,萧爷爷和青丫婆婆正在储英山庄全力搜找相公,相公吉人天相,又有祖宗保佑,不会有事的。”
江月昭说着这些劝慰之语,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心虚。
“是呀,我知道大家都在找。”容夫人泪水涟涟地看着江月昭,“在龙得了信儿,也赶去了。昨儿听说悲悟大师也知道了,十有八九也会去的。可是…这么多人在找,但凡他还有一点儿活气儿,早该找到了…”
容夫人说到这儿,愈加悲伤,干脆抱住江月昭痛哭起来。
江月昭本来就伤心,被容夫人这么一哭,也没有劝人的心思了,伏在容夫人的肩头泣不成声。婆媳二人抱头悲恸,两旁的丫头赶紧上来劝,好一阵子才劝住了。
“太太,是我不好,我连累了相公。”江月昭一边给容夫人擦着眼泪,一边自责道。
“唉!”容夫人长叹一声,“傻孩子,这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还会存心害他吗?这都是命啊!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可要往开了想啊,千万不能作践自己,你还有孝文孝武,还有可心呢…”
江月昭看着眼前这个丢了儿子的女人,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怨怪任何人,反而忍着心里的悲伤,回过头来劝自己。她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将头靠在容夫人的胸前,一颗迷离颠乱的心总算是略略安稳了些。
容夫人静静地抱着江月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拍拍她的肩,说道:“你大老远的回来,想必乏着呢。快回去洗洗换换,歇息一会儿。孝文孝武在老太君房里,歇过了就去看看儿子吧。”
江月昭赶紧应了一声,告了退。
出了容夫人房中,她习惯性地往苍芜院方向走去。身后的小秋和小冬紧紧地跟着,偶尔发出细细地啜泣声。江月昭无奈地转身,看着两个丫头:“你们两个就别哭了!我刚刚好了,难道你们还想勾着我再哭一场吗?”
两个丫头听了,赶紧咬住嘴唇,却忍不住嘴角眉梢的轻轻抖动。
江月昭叹了一口气,不再责备她们,转身刚想继续走路,冷不丁地象是想起什么来了,停了脚步,问两个丫头:“我听相公说…苍芜院好象被公主占住了,那我现在该往哪儿去呀?”
一听江月昭问这事,两个丫头顿时忘记了悲伤,现出一脸兴奋的表情,一齐蹦到江月昭眼前。小冬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小姐不知道吗?公主滚蛋了呢!”
“哦?”江月昭大惑不解,怎么一听说容毓飞没了,她就卷铺盖走人?她还不至于这么绝吧?
小秋拿眼四下一扫,然后贴在江月昭耳边小声说道:“公主疯了!”
“啊?”江月昭大吃一惊。随即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她…”小秋还想接着说,被江月昭一个眼神制止了:“回去再说。”
主仆几人回到苍芜院,江月昭一边洗涮更衣,一边听小秋和小冬一递一句地说着朱尔玲的事,她终于知道了她走后发生在这位小公主身上的事。
原来自从容毓飞离开后,朱尔玲一直处于一种很不安稳的状态。有时候深更半夜她就会让人备轿,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回了皇宫。住了三天两日,她又会突然之间回容府之中。
她嫌原来的步瑶宫风水不好,非要扒了重修。可是新宫邸建成之后,她也不肯搬过去住,只是赖在苍芜院里,每日将容毓飞用过的东西摆在眼前,呆呆地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候她会在容府之中到处游荡,四下里踅摸着,好象要找什么东西。
有一天容府的一位老园丁在后花园的老松树上捣乌鸦的窝,偷个懒儿就藏在那松枝之中打了个盹儿。等他醒过来,刚想往树下爬,就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仔细一瞧,小公主朱尔玲一路扒开那些灌木,神秘兮兮地往前方的假山走去,一边探头探脑地往假山怪石之间张望,一边笑咪咪地嘟囔着:“飞哥哥,你在那边吗?你别藏了,我都看到你了…”
老园丁刚开始还以为大少爷回来了,自己当下人的不知道呢,谁知道朱尔玲一边继续往假山那里张望,一边换了娇嗔的语气说道:“母妃…母妃…我找到你了,快出来吧,你输了,要陪我放纸鸢去哦。”
老园丁顿时毛骨悚然,吓得差点儿从树上栽下去。待朱尔玲一番摸找,什么也没看着,失望地顺着原路走了,他才胆颤心惊地从树上溜下来,发足奔回自己的屋里,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那老园丁是容家的老人儿,对容家很是忠心。他思前想后,终于在事隔几日之后,鼓起勇气将此事告知了老太君。
老太君听了也大吃一惊,心知公主要是疯在容家,皇上怪罪下来可不得了。她唤来容尚天一商量,决定让容尚天进宫,将公主的现状上奏皇上,要怎么处理看皇上的意思。
当时明德皇帝已经病入膏盲,颓势渐现了。容尚天度量情形,也没敢直接跟明德帝说,而是奏给了皇后。
皇后为明德帝的病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听容尚天描述了朱尔玲的情形,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让容尚天领了她的懿旨去太医院找几个太医给瞧瞧。
当几位太医出现在朱尔玲面前时,她疑心顿起,觉得自己没病没痛,怎么公公突然就请太医来给她瞧病了呢?在她的一番威逼之下,几个太医吓得赶紧从实招了。
朱尔玲顿时狂怒,将太医赶出去后,闯进老太君的屋里大撒其泼,指着老太君吼道:“本宫没有疯!你们才疯了呢!我知道你们都巴望着我疯掉!我偏偏不疯!谁再敢请大夫给我瞧病,本宫奏明父皇斩了他!”
老太君一片好意,却换来她的一顿斥责,顿时寒了心。以后她在容府之中爱怎么游荡就怎么游荡,大家遇上了,都远远地躲开。
私下里,公主精神不太好的传言,已经在容府悄悄传开了。
那日容家在相州的商号送来消息,信中说容毓飞在云雀崖坠崖失踪,已经好几天没有下落了。得了信儿,府里顿时乱成一团,容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
这事传到朱尔玲的耳中,她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向她禀报的宛娘,摇头说道:“这种事你也信?他们家不知道又要玩什么把戏!这种小计谋我见得多了,别当真就好!”
说完,继续在容毓飞用的砚台上磨着墨,浑然不顾那墨汁已经从砚台里溢了出来,洒到桌子上了。
宛娘和辉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孰料第二天,宫里便来人了,说是明德皇帝不太好了,请公主速速进宫。
朱尔玲闻信之后,铁青着一张脸出了容府,自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说她眼看着明德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扑过去大喊一声:“父皇!你不要丢下玲儿不管啊!”人就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便痴痴呆呆地念着她的父皇和母妃,谁也不认识了。
新帝一道圣旨宣到容家,说裕平公主思父成癫,孝可感天,特封为仁孝敦善大公主,赐住庆和宫,颐养余年。
然后一众小太监收拾了朱尔玲的所有东西,领着她的一应侍从,浩浩荡荡地出了容府。只余下一座空荡荡的新寝宫在容府之中,连名字都没有取,却证明着这个家里曾经娶过一名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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