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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里突起的迷雾,重重漫上来,尽目眺望,看不见一个人,身处其中,直让人心生彷徨与不安,于是只得尽力狂奔,那雾却恍没有尽头,直至我气喘吁吁,触目的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重重迷雾。
我蹲下来,急促的喘气,一片的乳白,看得久了,眼睛略涩,于是揉了揉,再看,恍见到前面一片无边的乳白的处隐隐有一小小黑点。
摸索着前行,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的身影,因是跪着的,所以看着较常人略小。我渐行渐近,眼看来到了那人身后,却不想他突然转过身来,冷冷看我,黑眸深邃幽黑,面容沉寂如塑。
可不就是济度。
我不由得尖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一屋昏黄的灯火静怡,面前事物皆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晕黄。
只是一个梦。
我心中了然,梦中惊吓过盛,身上已然汗津津一片,济度那般静默如塑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随着我的响动,床栏边上倚着的打盹的女子一惊而醒,凑近了细看我,美丽精致的脸上渐渐现出一抹笑容来,柔声说道:“珊瑚,你醒了?”
我醒了?我心中一顿,随即层层苦涩漫上来,可不就是醒了?虽然眼前只有青格,却耳朵里也听到了诸多动静,有丫头小声说着:“醒了!醒了!快告诉王爷去!”也有人说:“不知道吴太医睡下了没有?也快些请他们过来吧,说人已经醒过来。”诸多脚步迭杂,灯火边的人影穿梭,屋中事物明暗不定。
青格见我发愣,眼中不由得又现出一抹担忧起来,柔声说道:“珊瑚,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一笑,说道:“青格,我没事。我……有几天了?”
青格眼圈一红,手指轻轻将我散落在额前的发划到耳后,柔声说道:“二天了,珊瑚……认得我了?”
我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认得她?一张眼起,前事繁杂,一并也全想了起来,所以那一刻才觉得苦涩无比。这世情就是这么难堪,越是不想遇见,偏偏堆在一块全遇见了,我那一昏倒是恰到好处,避免了当时的难堪。却不想,仍然是有再睁眼的那一刻,仍然是要面对的。
我突然非常羡慕头脑混乱的那几天,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龟缩在自己的壳中,倘若一直那样下去,其实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人其实越清醒时,反而越痛苦。
“青格,我……现在是在哪里?”我低声问道。这屋中事物俱华丽典雅,却不是宫中的陈色,想及意识离散前的那一刻,福临那般惊愕的神情,那么,他会许我到哪里?
青格一笑,低声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这么说来,他还没有到想要我死的地步呢。
我默默看向窗外,夜如墨泼过的黑,一眼望不到边际,倍显深重。
那么,他心中终是余情未了了。
有丫头领着人进来,在外间行礼问好,青格连忙说道:“使这些虚礼做什么?赶紧过来看看吧。”那人依言上前,我掀了眼皮看了一眼,他正是宫中的吴太医。他如常把脉,又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后,方安安静静退到一边,后面又紧接着过来一个人,看装束,仍是宫中太医无疑。
一连三个太医看诊后,青格正要说话,门口又响起的岳乐的声音:“少言,你带着诸位太医先去书房那边稍侯。”
佟少言应了一声,带着太医们出去了。岳乐并没有进来,只隔着珠帘看里面,青格拍了拍我的被子,柔声说道:“珊瑚,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我笑着点了点头,青格出去了,在外间与岳乐低声说道:“人……好多了,这边有我,你赶紧去问一问太医那边有什么交代的吧。”
我默然静看顶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粉色的罗帐,一切就像在梦中。
宫中来了三个太医一一问诊,他倒是豁出去了,我原以为我逃离了风口浪尖,却不想那只是巨波的转歇处。
心头的烦闷层层翻滚起来,这一下,我可还有退路?
也只有一会,岳乐也出去了,青格又回坐到床前,柔声问道:“珊瑚,我让厨房炖了一点清汤,你想不想喝点?”我点了点头,丫头端着汤碗上前,青格接过碗,我正要挣扎着起身,她连忙阻止说道:“你快躺着,我来就行了。”我正要说话,她作势横了我一眼,说道:“你就不能听话一些?”那神情倒十足像小时候。
我抿嘴一笑,也只好由她。一碗羹汤下肚,身上总算有了些许力气,我又重新躺好了,对她说道:“你快去歇着,我没事了。”
端碗进来的那丫头也笑着说道:“福晋,这两天您也累了,现在珊瑚姑娘也醒了,这边就交给奴婢吧,你就去歇会吧。一会若有事,我自会使人过去知会一声的。”
青格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那好吧,我就在隔壁歇着,若有什么事,你尽管让茗儿叫我就是。”又拉着茗儿上前,对我说道:“这丫头也不是外人,你也是认识的,以前在宫里,她就跟在我身边,我嫁过来了,也把她也带出来了。”
茗儿抿嘴一笑,问道:“也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茗儿?”
我点头笑着说道:“没忘了,你赶紧劝你们家福晋歇会吧,瞧她那两眼睛,都成熊猫了。”
青格被茗儿笑着推拽着出去,边走边说道:“茗儿,你可要精心点,这人,我可是交给你了,但凡粗手笨脚的丫头婆子都不许近她的身,她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可要唯你是问了。”
“是!是!是!”茗儿笑着说道,“除了我,那里间,我谁也不会让他进的。”
两人推拽着出去,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我静望一会,渐觉眼皮沉重,朦朦胧胧睡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床边又多了人,在轻手轻脚掖着我的被角。
“茗儿。”我轻声唤道。
“嗯。”茗儿轻应一声,“姑娘好生睡吧,茗儿就在这里。”
我心底一松,床边真的不是别人,遂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三位太医又一一过来问诊,完了,又一言未发,一一退下。彼时青格不在房中,只有岳乐隔着珠帘陪着。我出声叫道:“岳乐……”
他等到众人皆退了,方隔着珠帘看我,我半坐起,那珠帘细细密密连串着,将岳乐的身影割据着诸多竖条,连表情也看得不甚清晰。
“谢谢你。”我轻声说道。
仿佛我每一次狼狈时,他总是第一个出现,这份感激不得不说。
他在珠帘那边轻轻一笑,一如从前那般和煦,“说这些做什么?”
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来,自福临那事起,仿佛任何人看我,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的,就连——济度也不例外,而他却始终如初。
我手指轻轻划过锦被上的雕花,低声问道:“那……艳珍的事情,现在到底怎样了?”
他透过珠帘看我,语气中有一份刻意的小心,“那丫头所犯的事情不止这一件,她死不足惜。你问她干什么?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就成了。”
我指甲刮起一段丝来,低声说道:“这些,到底是谁的意思?”
他淡淡说道:“谁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我一顿,这个“谁”,到底是些谁?
茗儿推了门进来,看见岳乐在里面,稍一愣,笑着问好后,直接进来,对我说道:“姑娘喝药了。”我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岳乐这才转身离开。
五六天后,我终于下床了。彼时正值六月,花园中百花盛开,青格让茗儿带着我到园中四下逛逛,我们边走边说,突然闻到了一阵茶香,顺了香气过去,看见岳乐带着佟少言正在树下的藤条椅凳上喝茶说话。茗儿上前问好,我踌躇片刻,终于也笑着走了过去。
佟少言眼睛一亮,咋呼道:“茗儿,你上次说是要给我折腾一个小玩意的,到底完工了没有?快拿来我看看。”
茗儿抿嘴一笑,说道:“早做完了,这不,你大人事儿多,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我只得自己先用上几天。”
佟少言笑着过去,说道:“好啊,说了要给我东西,你还自己用?分明就是不诚心嘛!走吧,咱们一起去拿去!”茗儿柔声对我说道:“姑娘就在这儿坐会,茗儿一会就过来。”
我点了点头,佟少言眨了眨眼睛,也跟着跑了过去。
六月的天,院中事物多散发着一股阳光特有的清晰味道,我手足略觉约束,只低头站着。
“坐吧。”岳乐柔声说道。
我踌躇一会,慢慢坐下来,岳乐认真沏了茶,递给我,我轻抿一口,茶香怡人,却心境彼时不静,总不敢抬眼看他。
岳乐自己斟了一杯,吹散了气,缓缓说道:“其实,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实在犯不着这样折磨自己。”
我抬眼看他,他眸子温和,隐隐带着怜惜,轻抚过我面,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乳白色的东西来,那东西一拿出便有一种怡人的兰花香气扑鼻而至。
我拿过来细看,他又说:“你别闻。”我抬眼看他,他微侧了脸,低声说道:“这熏香……你现下闻不得。”
“这是熏香?!”我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香会这么熟悉的,原是是熏香,兰花熏香——皇贵妃不就是最喜欢这香气吗?
“这不是寻常的熏香。”他又说道,“这香料里面加了兰花,也加一些不该有的东西,譬如,母丁香,蛇床子之类的东西……”他微侧了脸,面上有一缕异样的红,“这些东西陪了兰花,会在床帏之中起到某些作用。”
他话音落了良久,我仍是一头雾水。
“什么?你说什么?”我问他。
他手指轻轻划过杯沿,淡淡说道:“当把这些东西混在这些香料之中,会……有适当的催情作用。”
太阳透过树缝照射头顶,仿佛又无数只蜜蜂在嗡嗡飞叫着,良久,良久,我才明白过来,遂一下站起来,阳光从树缝透进,花白了眼前的一切,又渐渐清晰起来。
“你怎么了?”岳乐及时扶住了我,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那样清晰和俊朗,眸子所盛的担心与怜惜一览无余。
我轻轻挣开他,径直往来路回去,路是花白的,阳光来回晃眼,我却仍是一门心思只往前走,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笑的,眼泪肆意,只一会,便模糊了视线。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那一场我至今都不敢面对,至今都觉得羞耻的乱情,却只是别人无意燃起的一次香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