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遭遇难题

一心向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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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象山求援

    成为公司领导后,和人们想象还是有出入的,人们总觉得当官的办事容易。其实,那得看是什么事,有些事容易,有些不容易,或者说根本就办不了。当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的难处,当官也有当官的难处。

    一段时期以来,杨东觉得最难的还是与外界打交道。与政府的官员打交道还好说,不管怎样,公司是大企业,政治影响力和经济影响力大,又是省里首屈一指的利税大户,同时这几年政府也在积极转变作风,为企业服务的理念和行为日渐深入,所以和政府打交道尽管不是那么顺利,却也不是很难。怕就怕一些垄断行业里的龙头企业。再加上前面有些误会,事情办起来就让你哭笑不得,历经尴尬。

    杨东刚到公司上任时,正赶上全国性的煤炭紧张,价格高不说,关键是买不着,就连他们这种特大型的国企也买不着。省里计划的那点煤,只够烧两天的了。急的王健和杨东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公司一方面紧急向省里打报告,请求增加煤碳计划用量,同时,王健要求杨东想办法与省内的象山煤矿联系一下,能否在计划外给点动力煤。毕竟都是兄弟企业,互相支援一下也是应该的。

    象山煤矿在省内是大煤矿,虽说比不上山西的那几个大矿,可在当地也是首屈一指。

    杨东事后想,当时确实是大意了。考虑问题太直观、太简单了。而且,只是考虑当前,没有考虑历史,只考虑横向,没有考虑纵向。

    为了建立直接的联系,杨东带着公司原料采供部的部长、副部长和秘书小郑来到象山煤矿,约见了象山煤矿主管销售的副矿长李建业,杨东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请求支援。

    李建业是个黑瘦的小个子,衣着普通,貌不惊人,咋一看,像个村里的放羊娃,咋看咋不像中型煤矿的矿长,唯一的区别是他戴着一副眼镜,一副看上去质量很好的眼镜。

    他说:“杨总,我们现在压力很大,国家计划催的很紧,完成国家计划我们都力不从心了,你们再要煤,我确实不敢答应你。”

    杨东说:“李矿长,你看,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公司现存的煤只够两天了,如果因为没有煤停了产,那影响就大了。没多有少,能不能挤点出来,我们先救救急,过了这特殊时期,我们再从长计议。”

    李建业一副为难的表情:“事情到这一步,我就做不了主了,得和我们王玉新董事长谈了。”

    当时杨东的心情是极其失望的。其实李建业对杨东说的话都是实话,并不是推诿,可杨东理解错了,他从心里有些瞧不上这个农民一样的副矿长。谁能想到,最后还是这个农民一样的副矿长帮了他们一把,促使问题最终得到解决,从客观上化解了两个企业之间的矛盾和误会,也使杨东从根本上扭转了对他的看法,打心眼里充满了对他的尊敬。

    杨东回来后,向王健作了汇报,语言里充满了对李建业的不屑。王健考虑了一下:“这样吧,我们一起再去一趟,和王玉新谈谈。”

    杨东说:“那也好,表现我们的诚意嘛。”

    王健叫来秘书小李,让小李通知公司办公室联系象山煤矿,告诉对方公司党政主要领导登门拜访,上门求援。同时,安排好车辆,准备礼品,档次要高,东西要好。小李答应着出去了。

    事后,杨东反思,仅从这件事情上看,应该是他的问题,他在没有了解清楚两个企业间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就仓促与王健带着公司一班人马赴象山煤矿求援,导致公司既没有搞到煤,又丢了面子。可见事前准备,事中协调是多么的重要。

    第二天的天气万里无云,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公司董事长王健、党委书记钱达昌,副总经理杨东、霍林等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奔赴象山煤矿。公司在省城的东边,确切的说是东南方向,象山煤矿所在的象山县离省城约一百六十多公里,是在西北方向。

    象山县是个很封闭的地方,它属于山区,过去道路不好、交通不便,尽管离省城不是很远,也没人多少人去过。象山盛产土豆、玉米和高梁,过去是个穷苦的要死的地方,有一段顺口溜就是当时象山那地方生活的真实写照:

    通讯靠吼,

    交通靠走,

    治安靠狗。

    穿衣靠纺,

    老婆靠想,

    ……

    在很长的时期内,老百姓吃顿白面都是奢望。由于是山区,蔬菜种植少,特产是土豆。在当地,土豆既当主食又当副食,许多生活在山区的老人一辈子都在吃土豆,时令蔬菜既没有吃过,也不想吃,因为他们吃惯了土豆,胃里只接受土豆,觉得土豆就是菜,是世界上最好的菜。

    山里水少,食油少,当地人不习惯吃鱼,或者说根本就不吃鱼。但很好的一点是,当地人不吃鱼,可也不祸害鱼,多少年来,当地及省城一直流传着象山水库里鱼不怕人的说法。说人往水库边上一站,鱼哗啦啦的就游过来了,摇头摆尾的在边上转悠,盼望着人能给它点吃的,可是人还没吃的呢,怎么能给它?所以转悠归转悠,吃的东西没有。

    真正形成鱼怕人的局面是1967年第一批煤矿勘探队进驻象山后的事。据说,当年勘探队来到象山一看,这还了得?鱼多的根本不用网,拿个脸盆往水里一舀,就能舀上半盆来。虽然在品种上以草鱼和鲤鱼居多,但那是自然长成的,个头也不小,从营养到口感,和现在饲料喂养的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当时正值“文革”期间,生活困难,细粮极少,吃不上肉,也吃不上蔬菜,每天盐水煮土豆早把勘探队这帮人吃腻歪了。一天下午这四十多个勘探队员连男带女,人手一个脸盆,卷着裤腿,排成一排,站在水库的边上,面朝岸,背朝水,一齐发力,用手中的脸盆往岸上攉水,据当时勘探队员讲,端起盆来的时候,里面都是鱼,几乎没水。鱼和水一起被攉到岸上,水顺着护坡流下来了,鱼却留在岸上,蹦跳一会儿没劲了,被捡到桶里或者脸盆里,成了美味佳肴。

    当地人看着这些勘探队员端着煮好的鱼吃,都捂着嘴偷偷笑他们,嘁,这些城里人,连这也吃呢,腥气死人。

    勘探队在象山呆了二年,等勘探队离开的时候,你再往水库边上站时,一条鱼也看不见了。别说拿脸盆舀了,就是用鱼杆钓也钓不上来了。当然,这些勘探队员回到城里后,基本也不再吃鱼了,在象山的二年,把一辈子的鱼都吃了,吃鱼已经吃伤了,倒胃口了。

    改革开放后,渐渐的粗杂粮值了钱,土豆也慢慢的变成了餐桌上好东西。近些年,由于有了煤矿,当地人逐渐的富了起来。县城里公路修得宽了,路两边的楼房也起的高了。随着生活的富余,观念也在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新一代象山人不仅吃鱼、吃虾,连螃蟹、甲鱼也吃呢,真让当地的老人们无法理解,那些东西怎么能吃?

    公司的车队在省内二级公路上奔驰着,由于公安处的警车在前面开道,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大家坐在公司的考斯特公务车上,看着路边的风景,听着车内的音乐,心情格外放松。

    车上,大家都在议论象山煤矿老总王玉新的一些事情,算是事前的预热吧。在这方面,霍林是行家,因为他的老家就是象山的,只不过不在山区,而是在县城。霍林说:“王玉新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们听说过一个故事没有,是关于象山煤矿矿长王玉新吃饭的事?”

    杨东对象山本身就不熟,对王玉新这人更是一无所知,于是回答:“没听说过。”

    霍林坐直了身体,既对杨东也是对大家说:“老一辈的象山人不吃鱼,省内许多人是知道的,可外地人不知道。头几年,王玉新还是象山煤矿主管销售的副矿长的时候,几个南方老板为了沟通感情,在省城一个大酒店请王玉新吃饭。要是咱当地人请他,就会点红烧肉,尖椒土豆丝什么的,因为我们象山人爱吃这个。南方人不知道当地的忌讳,既为了显示尊敬,也为了显示财大,同时那二年也时兴吃个甲鱼,所以就点了酒店的招牌菜——海参红焖甲鱼,为的是让王玉新尝个鲜。”

    霍林说到这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换了个坐姿,继续说:“开始时,王玉新不知道有甲鱼,据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人说,他要是知道晚上的酒宴中有甲鱼,就连那几个南方人的面也不会见。开始时,气氛很好,喝着酒,聊着天,南方老板为了刻意巴结王玉新,也为了活跃气氛,不停地说一些可笑的段子,引发王玉新一阵阵大笑。吃着吃着,一盘红焖甲鱼被端了上来,而且还是一只整个的甲鱼,四只腿趴着,头朝上翘着,不知是碰巧了,还是故意的,姑娘放菜时那甲鱼的头正好还对着他,没把王玉新恶心死。那只甲鱼一上桌,王玉新的脸瞬间就变黑了,什么话也不说,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就走,那几个南方老板懵了,咋了?怎么吃着吃着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呢?销售处的人一看矿长走了这还能行,赶紧追到门外,询问原因。王玉新气急败坏的说:它娘的,老子没招他没惹他,弄个那东西是啥意思?恶心谁呢?让他们吃哇,以后别让老子再见着他们!”

    听到这儿,杨东也不明白了,“吃饭上个甲鱼怎么了?你不吃不就行了?”

    霍林看了杨东一眼,笑了一下,继续说:“王玉新这番话说的那几个追出来的人也一头雾水。后来才了解到,在我们老家象山的大山深处,有一个习俗,其实这个习俗我一直认为体现着现代文明。是什么呢?和你有仇或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时,不随便表露,也不和你打架骂街,而是要在村里摆上一桌酒席(因为穷,也说不上是酒席,就是有几个家常菜,还主要以土豆为主),邀请村里有威望的老人和不对付的那家人,一起坐在桌上,吃几口简单的饭菜后,主家就会上一个甲鱼,甲鱼一上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噢,这是两家有矛盾了,两家人不对付。被请的那家人看到甲鱼,就知道人家对咱不满意呢。实际上,甲鱼在桌上起着一个暗示的作用。为什么用甲鱼呢?因为甲鱼在象山水库边上多的是,满地爬,这东西在象山很廉价,随手拈来。这个习俗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么一直传着。你们说这是一个多么文明的习俗?比那些舞刀弄枪,打个死去活来的要强百倍吧?”

    “确实要强百倍。”原料处长李宜民说:“那甲鱼头对准人是什么意思?”

    “那是骂人呢。”霍林大笑,弄得车上的人都云山雾罩,那怎么是骂人?一个鱼头骂什么人嘛。

    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王健笑了:“还没明白?好好想想。”

    一时间,人们明白了,随即轰笑。

    霍林说:“你想,当王玉新看到桌上这只甲鱼时,已经很生气了,再看把头也对准了他,那就等于骂他的八辈祖宗呢,他能不急?给你也急了。幸亏是外地人,他也知道这些南方人不是故意的,要是本地人,早动手打起来了。这几个南方老板不懂当地习俗,弄出这么大的一个误会来,伤了感情不说,到手的煤也没了。”

    车上的人都在唏嘘,可见习俗是多么历害。

    可他们不知道比习俗更历害的是误会,一个二年前的误会!

    车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大张旗鼓的贸然来访,换来的是什么?刚才在车上热烈的议论人家,岂不知人家早就等上他们了。为了这一天,王玉新已经憋了二年了!

    此时,他们还在车上开玩笑:“去了象山,他们会给咱们吃什么呢?不会是甲鱼吧?”

    甲鱼到没有,过头饭却在等着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