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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楚随手拨弄着琴弦,经过她改编的梁祝古琴曲凄美的旋律在小楼间萦绕,几本书搁在琴案一旁,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卷,但还是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洗。
“阿楚啊,你那天要是弹这首曲,怎么也不会落选啊。”王斌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都知道了王楚落选的真正原因,却没有太多的气愤,一来落选已成定局,二来嫁给刘修似乎也不算太差,特别是宋丰成为司徒,曹嵩再任大司农之后,他们都有些兴奋起来,老而弥辣的王苞一眼看出宋曹两家的背后有刘修的影。
既然他能想出办法让宋家这样的败落家族起死回生,帮助王家又有何难?
王楚抿着嘴笑了,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离开,藏在衣袖下,轻轻的抚着无名指上的指环,那是刘修临走之前赶来给他戴上的信物,说是戴上了这个指环,就代表她现在名花有主了。
名花,我只是一朵花吗?是牡丹还是月季?王楚当时这么问他。
你是月夜下的清荷。刘修说,以后只能让我一个人欣赏,不能在别人面前开放。
回想着刘修当时的蛮横,回味着手掌间的力量和温暖,王楚露出了痴迷的笑容,连王斌说什么都没注意。王斌叹了一口气,失落的说道:“难怪阿翁对刘修那么反感,现在连我都有些不高兴了。疼了这么多年的妹,一旦生了外心,眼里就再也没有我,着实可恼。”
“你说什么呢。”王楚羞不自胜,轻轻的推了王斌一下,眨了眨眼睛:“阿兄,你以后是想从文还是想从武?”
王斌斜着眼睛,故意不以为然的说道:“怎么,不管我想从文从武,我那未来的妹婿都能做到?”
王楚窃笑一声,不依的摇着他的手臂:“妹妹只是和你商量嘛,你怎么这么多酸话?”不等王斌回答,她又雀跃的说道:“你要是想从文呢,他的先生便是大儒卢干先生,蔡伯喈先生也是他的忘年交,东观的几位大儒和他都有交情,为你引荐一个名师肯定不成问题。如果你想从武,他自己便可以教你武技,连会任之家的第一勇士现在都是他的侍从呢,教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王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戏谑的说道:“好嘛,我拜他为师,以后看到自家妹,是不是也要叫声师母啊?”
“呸呸呸!”王楚掐了他一下,嗔道:“妹妹为你想办法,你却胡说八道。”
王斌做吃痛状,想到以后的好前程,兄妹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开心的互相打趣,直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两人ォ收起了笑容,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口。
王苞拄着拐杖,在王瑜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上来,王楚连忙拿过一个厚厚的锦垫请他坐下。王苞满意的点点头,又接过王斌端过来的热酒放在手心焐着,过了一会ォ淡淡的说道:“蔡邕出事了。”
王楚和王斌互相看了一眼,大吃一惊。蔡邕是个老好人,他怎么会出事?
王瑜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便把刚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宋丰任司徒,虽然因为久盼的甘霖和宋奇从交州贩回的稻米而得到了天意和物质上的支持,但是士人的反对并没有就此消失,相反,考试录取之后的热情和兴奋过去之后,被录取的人对外放的期望便迫切起来。天当初可是答应的,这次考试录取的人会优先安排实任,现在考试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就要授官了,司徒府迟迟没能拿出方案,让翘首以盼的士们非常不满,渐渐的有些焦躁起来,对宋丰不利的评价也悄悄的开始传播。
就在这个时候,张奂上书天,请求在太学设立兵学,从士中挑选一些人学习兵法战术,以后充实到边郡任边将,与此同时,他又公布了护乌桓校尉夏育和护羌校尉田晏请求朝廷出兵讨伐鲜卑人的上书,在士中广泛征求意见。
这两件事一下惹出了大风波,前一件事还好,最多只是说张奂胡闹,居然要把读书人弄去当兵,简直是辱斯文,但是赞成的人也不少,毕竟还是有人喜欢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所以时间不长,张奂就招到了三十名弟。
但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士们非常不满:他举荐颍川太守段颎为兵学博士,负责传授这三十名博士弟。这样一来,不仅其他人表示不屑,就连那三十名博士弟都不干了,他们一直以为是张奂自己任兵学博士授课,做太尉的弟多光荣啊,而且张奂虽然是将,但是学问那是明摆的,段颎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一个依附宦官王甫的小人,他去做兵学博士,谁愿意做他的弟。
三十名兵学博士弟一哄而散,为了表示自己对段颎的不屑,有人大肆抨击夏田二人讨伐鲜卑的建议。这个理由就多了,有说国家民生维艰,不宜出兵征伐的,有说圣人以仁义治天下,不能妄动干戈、以武力征天下的,有攻击夏田二人是和段颎一样的武夫,眼里只有自己的功劳,却不顾国家危难的,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就连段颎征服东羌的战功都被批评得狗屁不是。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举报田晏吃空饷,冒领军功,天下诏彻查,很快就查明确有此事,于是槛车征田晏诣廷尉。田晏下狱之后,为了重新为将,立功赎罪,通过王甫上书朝廷,再次请求出兵讨伐鲜卑。
讨伐鲜卑最后成了问题的焦点,天一面在朝堂上征询意见,一面让大臣们各自封事上书,各呈己见,蔡邕也在其列。
蔡邕出事就是因为这次上书。据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不仅认为不能出兵,而且批评了很多人,要求天罢免他们,其中就有大长秋曹节和中常侍王甫以及他们的家人。
这下捅了马蜂窝,没几天功夫,有人飞章言蔡邕和他的叔叔将作大匠蔡质私事请托,又说他当然任河平长时放任手下属吏,不合制度,司隶校尉阳球奉诏查处,很快就将蔡邕叔侄下了狱。
王楚惊骇莫名,花容失色。
王苞花白的眉毛抖了两下,有些担心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蔡伯喈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得罪了王甫和曹节那是肯定的。他啊,就是太书生气了,不知道这两个阉贼不能惹吗?王甫也就罢了,曹节现在却是圣眷正隆,前几个月饥荒的时候,那么多人坐视,唯独他捐钱捐粮,为天解忧”
王楚轻轻的跺了一下脚,道:“既然是封事上书,怎么会让曹节他们知道,莫不是天对蔡先生不满?蔡先生是个书生,他上疏罢免的人,自然是些奸佞之辈。天就算有什么不高兴,也不能这样处置他啊。唉,德然不在京城,要不然他肯定会出手帮忙,只要去找一下太后”
“你不要把刘修当成什么大人物,他虽然是侍中,可也只是天身边一个近臣而已,就算受宠,又如何能逆了天之意?”王苞打断了王楚的话,不快的说道:“他胆大妄为,迟早会出事,你以后要多劝劝他。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哪天就连累了我王家。”
王苞在家中甚有威信,他这么一说,王楚也知道自己失言,再也不敢吭声了。
“而且,他上次因为一个伍伯和曹节闹翻,还拉上了太尉张奂做后盾,看起来是赢了,可是曹节那个岂是肯善罢甘休的?”王苞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说真的,我现在有些后悔了。这个刘修少年富贵,不知道仕途险恶,我非常担心。”
王楚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指环。从王苞的话中,她听出了不和谐的音符。在思索了几天之后,王楚决定去一趟太极道馆,她要让毛宗尽快把王苞可能会变卦的消息传递给刘修,让他尽快赶回洛阳。
毛宗听了王楚的话,也吃了一惊,正好卢植现在也遇到了困难,需要刘修尽快赶回来处理,他一口答应了王楚的要求。得到了毛宗的承诺,王楚这ォ松了一口气,在太极道馆吃了一顿饭,又欣赏了一番刘修和蔡邕共同绘制的十副山水之后,ォ心满意足的离开太极道馆,出门的时候,正好和曹破石擦肩而过。
曹破石最近心情很不错,虽然想夺安权的老婆罗氏没夺成,反而损失不少,但是在曹节的运筹下,他现在又官复原职,不仅所有的损失都补回来了,而且还得到了天的赏赐,可谓是因祸得福。他对罗氏念念不忘,虽然曹节警告过他,刘修现在深得天宠信,你不要去惹他,他不敢再强抢罗氏,但是趁着刘修不在洛阳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到太极道馆来吃饭,顺便过过眼瘾。
王楚银玲般清脆的笑声一下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顿时直了,心中暗呼,这ォ是美人啊,罗氏虽然漂亮,可是和眼前这个女一比,那岂直是不值一提。
见王楚穿着不差,曹破石没敢当面生事,他立刻派人去打听这是谁家的女,时间不长,消息传回来了,这个让他心动的年轻女就是故虎贲中郎将王苞的孙女,司马王瑜的女儿。
曹破石一下想起了那天在鸿都门外听到的笑声,顿时心旌动摇,心里的邪火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怎么也拦不住了,饭也不吃了,立刻赶到王家,直截了当的对王瑜说,我看上了你女儿,把她嫁给我作妾吧,我保证能让你这个司马马上换成校尉。
王瑜虽然心动,却还没有乱了方寸,他很客气的对曹破石说,不好意思,我家女儿没福气,已经许给了卢植的弟刘修为妻。
要是换了别人,曹破石ォ不当回事呢,抢了就跑。可是一听到刘修的名字,曹破石想起了上次张奂堵门的事,不敢造次,只能怨自己没福气,灰溜溜的走了。他越想越不甘心,转身便去了曹节府,想和曹节商量一下,如果曹节支持,他还是有资本争一争的。
曹节一听就火了,你怎么又去惹刘修?洛阳那么多好女,你非要娶刘修看中的女人?再说了,一个落选的女人,能好到哪儿去。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选秀的事,曹破石也觉得有些不对。不管是王楚的容貌,还是王楚的声音,都是一等一的,而且听说ォ艺也非常出色,这样的女怎么可能落选?
他把疑问对曹节一说,曹节顿时眼前一亮,如获至宝。他起身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曹破石的面前:“真想纳王楚为妾?”
曹破石看到了希望,连连点头。
“别急,等我去查查,看王楚究竟是因为什么落选的。这一次啊,说不定能揪出很多人。”曹节轻声笑了笑,立刻进宫去查当时的记录。当天晚上,他又把曹破石叫到家里,对他说:“你去对王苞说,王家有欺君的罪行,如果他不肯把孙女嫁给你,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曹破石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他也不多想,转身又去了王家,按照曹节所说对王苞一说,王苞大惊失色。曹破节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临出门的时候说,过两天我就派人来下聘,你们家也准备准备,我们抓紧时间把事情给办了。
王家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王苞和王瑜对面而坐,面面相觑,王瑜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曹节现在很受宠,他又是内朝官,要想在天面前告一状是易如反掌。王家别说是不敢申诉,就算是敢申诉,他们也未必能找到机会。
更何况他们觉得这件事上的确也说不清楚,只要天一看到王楚本人,相信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至于那几位主持复选的宦官,恐怕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为他们做主的。
欺君是大不敬,杀人是轻的,灭族都有可能,这个时候谁会为王家出头?
王苞越想越生气,破口大骂刘修害人,这下把王家害惨了。王瑜被王苞的狂怒吓得战战兢兢,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都没敢说出来,最后等王苞骂得没力气了,这ォ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还能怎么办?”王苞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王瑜一眼:“把阿楚嫁给他,要不然我王家就等着全部弃市吧。”
王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吭声,唯唯喏喏的应了,服侍王苞休息后,转身去了后院。
王楚哭得死去活来,一看到王瑜的脸色,她就知道了结果,不等王瑜开口“扑通”一声跪在王瑜面前,连连叩头:“阿翁,我不敢求阿翁回绝曹家,我只想请阿翁拖延几日。”
王瑜叹了一口气,轻轻抚去王楚脸上的泪水,无奈的摇摇头:“拖延几日又有何用?我知道,你是想等刘修回来,可是这件事这么大,他来了又如何?你们啊”他悔恨的推开王楚,一屁股坐到一旁,自责的说道:“我真是笨,早就该想到这是他的主意。阿楚啊,你跟阿翁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王楚泣不成声,王斌看了不忍,也轻声劝道:“阿翁,不管怎么说,当初已经答应了刘修,就算是要变卦,也要让他知道,要不然将来闹起来,我们一女二嫁,又如何面对世人?更何况更何况曹节是个阉贼,我王家怎么能和他们联姻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王瑜突然抬起头,怒视着王斌。他在王苞面前受气已经受够了,现在在儿女面前还要受指责,实在有些气不过,他指着王楚斥道:“要不是你当初不小心,被鲜卑人掳了去,我们会被刘修那小竖要挟?要不是你自己晕了头,听他摆布,我们至于闹出这种事来,以你的ォ貌应选入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哪里会被曹破石威胁?你以为我把你养大容易啊,本指望着你能给家里出点力,可没曾想,你带来的全是祸啊。”
王瑜痛心疾首,压抑多时的愤怒喷薄而出,劈头盖脸的把王楚兄妹臭骂了一顿,最后一甩手:“你给我好好看着她,不准她出门一步,也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否则我唯你是问。”
王斌目瞪口呆。
王楚渐渐收住了哭泣,擦干净了眼泪,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王斌:“阿兄,你要帮我。”
王斌非常为难:“阿楚,你也听到了,阿翁不准你出门啊。”
“我可以不出门,但是我要你去一趟太极道馆,把这件事告诉毛宗,让他无论如何赶回涿郡,把消息告诉德然。”
王斌连连咂嘴,不敢答应。
王楚又说道:“如果你不肯,我绝不答应这桩婚事,你能看我一时,能看我一世吗,就算我进了曹家的门,我也会找机会杀了曹破石,然后再自杀。到时候王家就能落了好?”
王斌大惊,连忙说道:“阿楚,你疯了?”
“我没疯。”王楚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德然说过,他要做一件大事,需要我的帮助。他为了我,千里迢迢的从北疆来到洛阳,艰苦打拼。我已经和他有了婚约,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毁婚。我当初愿意为了他放弃入宫的机会,现在也愿意为了他拼个鱼死网破。”
王斌的额头滴下了豆大的汗珠,张口结舌。
“我知道,这些事大父、阿翁也没有办法,你也没有办法,那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德然身上。”王楚放缓了口气,接着柔声劝道:“阿兄,德然能以白身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在洛阳创下这样的名头,他的ォ干你是知道的,更何况曹破石之前要抢罗掌柜,也是德然一手拦下。他能为了罗掌柜出力,就不能为了我出力吗?”
王斌结结巴巴的说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能有什么办法?”
“那不是你能猜得到的。”王楚沉声道:“如果他也没有办法,那是我的命,我只能嫁入曹家,为你们的荣华富贵,委身于人。”
“真的?”王斌听出了王楚的坚决,不得不答应。
“一言为定。”王楚举起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愿意以我将来的孩起誓。”
王斌犹豫了半晌,最后用力的点了点头:“那好,我去一趟太极道馆,成与不成,就看刘德然的本事了。”
“你放心,只要他赶到洛阳,一定能化险为夷。”王楚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作书,还没写几个字,眼泪就落到了纸上,洇化开来。她强忍着悲痛,迅速写好了一封书信,然后交给王斌。王斌刚要伸手去接,她又收了回来:“阿兄,你千万不能大意。德然与我情义深重,如果你不把信送到他的手上,将来他迁怒于王家,就算有曹家的帮助,只怕王家也免不了要有灾祸。”
王斌激零零打了个冷战,他本来是想着骗骗王楚的,可是一听这话,想到刘修那不择手段的脾气,想到将来可能的报复,他再也不敢玩花样,老老实实的应了。王楚这ォ将书信交给他,让他立刻赶到太极道馆。
毛宗得知此讯,吓得魂飞拆魄散,不敢怠慢,立刻骑上了那匹乌桓名驹,狂奔而去。
王楚得到王斌的回复之后,又过了一天,ォ很冷静的对王瑜说,我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你们要是不想出事,就等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内刘修不到,那我什么话也不说,听你们的话,嫁入曹家,如果你们要逼我,那别怪我不孝。以我对刘修的了解,他如果发起火来,不比曹节更容易对付。
王苞大发雷霆,立刻派人去追,可惜已经追不上了。他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王楚的请求,让王瑜去对曹破石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请你宽容一下。曹破石本来不答应,可是曹节却答应了,他对曹破石说,王家这是把消息送出去了,他们要等刘修回来。
“等刘修回来。”曹节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在欺君这个罪名面前,他还有什么花招。”
曹破石这ォ明白曹节的真实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