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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拜天呢?李拜天能是那傻人吗?长跑健将啊!刚到楼梯口,一瞅走廊里立着唐小白那么一尊浑身杀气的邪神,毫不犹豫丢下两猪队友,扭头就走:“飘,委屈你,做个键盘吧。”
人家飘,说变就变,李拜天赶紧把她搂住了,跑到一楼,就在小白快追杀到时,敲开老邢头的门,头一次,他这么积极地串门子,一闪身就钻进屋里,关了门。临关门的那刻,还欠揍地对着门外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小白同志礼貌地挥挥手,以示:拜拜呐。
回头,李拜天便灿烂地笑开来:“老邢,你看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晚还不睡,身体受得了?”
老邢这个人吧,在李拜天印象里是抠门的,抠门到家了。一进他家门,就穿越到上世纪60年代,正堂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大头像,裂了缝的老爷椅,八仙桌,大生产的瓷缸子里泡着又苦又黑的茶,氤氤氲氲冒出的雾气似乎把整个房间都泡潮了,墙皮起来不少,稍微大声说个话,顶头就跟飘雪似的。可老邢呢,人在附近厂子工作,四十多年老会计,数钱的手法溜溜的,任何手法,无论一指戳、打算盘、弹钢琴,还是挠痒痒、弹琵琶的,都能耍上一圈。工资呢,据街坊邻居七嘴八舌透露,一月起码四千五!
四千五什么概念,老两口吃香喝辣好日子啊。整个地下室创业青年们合起伙都赚不到那个钱。
人家阿姨,妇联的,一千五工资妥妥的。也就说,老两口只工资就六千,再加房租收入……李拜天都不敢想象那个钱能带来什么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偏……
他看着这房子,摇摇头:抠,太抠!
阿姨买菜都买最便宜的,一月炒不了两次肉,儿女孙子也都出息,不上门要钱,李拜天怎么猜,也猜不出他两攒着钱干哈!
“别跟我扯犊子!”老邢怒着呢:“今天是不是有人劈了你的门?惹上黑(社会)了吧?你丫还把媳妇儿都搞流产了,白天去医院大闹了场?”
李拜天作个揖:“老邢你消息灵通。”
“你个混蛋渣滓!”老邢头手指戳着他的鼻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可不吃李拜天卖乖这套:“明天收拾一下,重找个地儿住吧,我这庙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
啥?重找地?李拜天早就想了,问题是,他现在只有两万块钱,不用想,那两万飘决不允许他拿去交房租。
“别介啊老邢,我工资马上就下来了,该给你房钱了。”他连忙求饶,人家老邢头,推开书房门,端着大茶缸,慢腾腾地走进去。
李拜天不傻,一瞧这架势,心里一下子开窍了:话里有话,老邢头半夜三更把他叫上来不是为了轰他走,而是另有事谈。
“搬了新地方,房租给我送过来。”老邢头把李拜天让进书房了,往卧室不动声色地瞭了眼,关上门:“我啊,一老头了,禁不住你们年轻人这么瞎折腾。”
啥折腾不折腾的,老邢你摸良心说,这些年你催房租就跟催产似的,每到月底哥几个就不敢见人,难道不是因为你太爱折腾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书房没有开灯,光洁的窗户外,又一道闪电张牙舞爪地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在地面炸裂开来。
“坐吧。”老邢头拉开桌边一把破椅子,往上面丢了一块手工缝制的花坐垫,自己绕到书桌后,拽着灯绳一拉,桌角至少有二十年历史的古旧台灯就亮了。豆大的点光芒只够照亮一本书,在翠绿色灯罩的反射下投射出绿幽幽的光,有些像老宅里出没的磷火,很是吓人。
李拜天紧紧抱着键盘,尽量小心落座,但那破椅子不给面子,“嘎吱”一声响,引得老邢头眉头一皱:“轻点,你阿姨睡了。”
什么叫阿姨已经睡了,是你有些话不想被阿姨听到才对。见老邢也落座,李拜天也不客气了,开门见山:“老邢,你到底有啥话,说吧,我保证不跟阿姨提起。”
“就知道你这小子聪明,猜得住人的心思。”老邢喜滋滋的,罕见地给李拜天分了杯热茶,摘了条干毛巾给他擦头发。但那毛巾太有来头了,跟块搓澡巾似的,生怕把头皮搓下来,李拜天只应付地擦两下,不往地上滴水就行。
窗外闪电阵阵,把漆黑的屋子硬是弄出风雨飘摇、不堪一击的效果,随着老邢一声沉重的叹息,李拜天心里慌慌的。
“说话之前,”他沉着脸,声音很低,悄悄话,不能给隔墙的耳朵听到似的:“我问你,你知道,我们这条鼓楼街的历史吗?”
“历史?”考历史?我对历史没兴趣啊。李拜天翻起眼皮想想:“嗯,我只知道,这条街够破,是被改革开放抛弃的小白菜,整个椰果市恐怕再找不出第二条,房租也数这儿最便宜,号称‘贫民窟’。”
看着老邢那蒙了层淡淡绿光的脸上还有期待,李拜天只好再补充:“鼓楼街,顾名思义,最值钱的就是街面上的那座老旧鼓楼了,距今大概有1500年的历史了吧?周围散散落落着别的一些古建筑,大多都残破不堪了,成了些流浪猫狗和鸟雀儿的窝棚。毫不夸张地说,这条街上住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在月均收入超过8000的城市里,这里有人一个月能赚1500,就是土豪了,像老邢你这样的,那就是豪上豪了!”
老邢乐了:“不错啊,你小子知道的蛮多的。”
什么叫蛮多的,一个小县城的傻小子要在大城市里生活,首先得知道自己住的这条街正不正啊,比如:有哪些较为突出的建筑,左邻右舍都有些啥街啥道,便利店在哪儿,书店在哪儿,偶尔听树下乘凉的老同志们讲讲这里谁牛掰谁潇洒,不会吃亏。这鼓楼的历史就是从老同志们口中听来的。
“嗨,这点事……”李拜天摆摆手,不以为然。
“这可不是一点事!”老邢马上很严肃地纠正:“我做房东也很多年了,之前,见过比你精的小子多得是,但他们呢,天天忙忙碌碌的,起早贪黑地赚钱、立业,当然,也有出息了的,但我最欣赏的,还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独特?混职场的人都知道,老板夸你独特,七成可能是要你任劳任怨加班,两成可能是炒你鱿鱼,零点八成可能是降职,剩下的零点二成可能才是升职。
独特性最吓人——你都这么独特了,好意思不为大伙做点独特的贡献?
李拜天赶忙扒拉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呵,老邢,你这话肉麻了哈!我有啥独特的?穷屌丝一个,论收入,我就一酸臭烂写手,捡垃圾的都比我赚得多,论道德,我也不高尚,马路上捡一分钱我肯定不给警察蜀黍兜里装,我就是一粗俗凡人,不值得你欣赏。”
“怂小子,就跟我耍贫嘴,是不是?”老邢怒了,指关节轻轻磕磕桌面,强调:“我跟你说正事呢。”
“好好,正事。你欣赏我,是因为我长得帅人品好?”
“就你还人品好?”老邢讥讽地干笑两声:“你可太抬举你自个儿了,告诉你,你来之前我家有只小母狗,你一来,我就把那小母狗送人了,瞧着你那张贱脸,我心里慎得慌……”
“大爷!”李拜天噌地就站起来了,恨不得给键盘上塞两耳塞,可是在找不着飘的两只耳朵的前提下,他只好替自己申辩:“你把我李拜天想成什么人了?我虽然喜欢看《动物世界》,但我是秉持的最科学最严肃的态度去学习的,我李拜天秉性纯良、性情温厚,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我往那种事上牵扯呢?你让我和我媳妇儿怎么交代?”
老邢也怒了:“怎么?你们一个个的百八十斤的后生,三个月也见不上个肉沫儿,我家小母狗天天在你们身边呆着,说不定还就哪天在你们牙缝里牺牲了呢。”
哦,原来如此,李拜天松了口气:老邢你也真是的,说话不整个明白,吓死哥们了。
“见过穷的,也没见过你们这种穷的!”老邢愤愤地埋怨。
“好,闲话不多说,老邢,你到底欣赏我什么呀?”
“你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奴役。”老邢忽然凑过脸来,神秘兮兮:“鼓楼街,我猜你对它的了解可不止一两句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哥们写小说的啊,小说作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能游戏,擅撩妹,装逼打脸升级打怪扮猪吃老虎,官场校园都市军营顺手捏来,古言白话火星语样样精通,岂能不知道个鼓楼?
打开手机,飘早已为他搜索好了“鼓楼”的解释,咳咳。
“古人划一昼夜为十二时辰,分别以地支子丑寅卯等序之,每个时辰相当于今日的两个小时。以圭表或铜壶测得时辰,便击鼓报时,以便让民众知晓。但鼓声传的范围有限,齐武帝时,为使宫中都能听见报时声,便在景阳楼内悬一口大铜钟,改为只在晚上击鼓报时,首开先河。为了使钟声传播更远,除了铜钟越铸越大之外,还建较高的钟楼,与鼓楼相对,朝来撞钟,夜来击鼓。”缓口气,见老邢头眯着眼,听得起劲,他便继续读下去:“城楼报时,敲钟击鼓,历朝历代每有规定。如唐代实施晨钟暮鼓,鼓响,城门关闭,实行宵禁;钟鸣,城门开启,万户活动。老百姓都习以为常。”
撒开手机,李拜天胳膊支在桌面上,身子向老邢那边倾过去大半,他把每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那么问题来了,老邢,咱们这鼓楼街上一千多年都没报过时的鼓楼,到底为什么吸引你要和我促膝长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