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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的鸟儿叫的叽喳,溪畔的新枝开了嫩芽。
扰人清梦的鸡鸣声响了起来。
徐自安同样也醒了。
昨夜回来的太晚,又吃的太饱,今早起少年发出的第一声,竟然是一个响亮而且悠长的饱嗝。
饱嗝里还带着浓郁的肉香。
天晓得林中的那些山间棕熊闻到这种香味会不会将自己恨的戚戚怨怨……
明日,就是车队入京的日子。
或许是手里没了银两支撑,或许是因为今夜可能是小镇的最后一夜,沈离难得没有彻夜不归,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中睡觉,鼾声比鸡鸣声还要响亮。
再次在晨风中练刀,在朝阳下冥想,在晨风渐消中耐心等待疼痛消去,在朝阳初暖中对那些调皮顽劣的天地真元无可奈何。
一切都做完后,沈离终于悠然醒来。
因为并不算饿,早饭只随便做了俩碗稀粥,喝粥的菜还是几根酸泡菜根。
米粒稀的如同溪里的游鱼,泡菜根酸的如同真正的百年老醋。
沈离毫不例外的看着稀粥酸菜好一顿抱怨,徐自安听着抱怨好一阵无奈。
就着酸菜喝了稀粥,徐自安沉默开始收拾碗筷,神态有些匆忙,车队明日启程,今天要还债,晚上又得杀人,徐自安突然感觉前几日那种紧迫感又重新找了回来。
将要还账的人列了个名单,自藏在极深的小金库中拿出要还账的所有银两,在桃花下叮嘱了声沈离今日别乱跑,别误了明日的行程之后,他便踏出门外。
只是临走出门槛时,他突然转身,想了好久还是向沈离交代了句。
今日自己可能不回来了,如果回来的话,也会很晚。
沈离同样也想了片刻,回答道。
“不管多晚,能回来就行”
…………
小镇是个永远都特别安静的小镇,除了出了一些特别大的新鲜事之外,因为高大少年李尔的缘故,所以徐自安很荣幸的成了这个新鲜故事里的男主角。
能入京的孩子当然是好孩子,而且还是乘坐官府老爷们给备好的马车,要去的还是那座传闻中的京都雄城,这还不是大事?这还不新鲜?
于是每次敲开一户人家还债时,徐自安都会被拉到院中好一顿闲聊,闲聊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些慰藉和勉励,最后在一阵推拉后才能将银子硬塞在对方手里。
就这般在各种笑声和勉励声中,少年终于在并不算大的小镇中绕来绕去的走到了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是怜姨,也就是沈离总是偷看的哪位年轻寡妇。
“你怎么来了?不需要收拾东西吗?”穿着寻常布衫,但依旧掩盖不了秀丽面容的妇人将豆渣用力捞出大筐,有些艰难的搬着大筐向一旁走去。
“早收拾完了,主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自安一边回答道,一边赶忙上前帮着妇人将大筐搬到一旁,继续道。
“前几日沈离不是在这借了些钱吗,明天就得走了,想着走之前把大家的帐给换上”
“你留着吧,怜姨这也没太多值得花钱的地方,日后你去了京都,哪里花销大”妇人抹了下头上的汗珠,那只簪花的发簪随之而动,就像就在妇人青丝上的一只漂亮蝴蝶。
徐自安打量了眼妇人头上那只发簪,将银两的悄悄放在妇人摊位上的一处夹角,那个夹角就在制好豆腐下,很容易看见。
犹豫了下,徐自安轻声说道。
“怜姨,能把你头上那只发簪送给我吗?”
妇人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看了要徐自安干净的眼睛,轻轻解开发簪,问道“怎么突然想着要怜姨的发簪了?”
徐自安为某人接过发簪。
“沈离这次要同我一起走”
“哦,是吗”妇人话语微顿,神情虽如以往般温和,但隐在袖中的手却不安的微微握紧,轻声道。
“那挺好的,把他带走,小镇也就少了个祸害”
说完,妇人转身继续在摊位前忙碌起来,秀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徐自安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一时不知所措,犹豫了下,将发簪收好,转身离开。
他很希望沈离能有个好的归属,可看起来一向不羁的沈离确实只适合继续放荡。
只是在徐自安离开后许久之后,豆坊之中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
沈离在破落的小院中也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并不是因为那些在他看来很白痴的例如归属感情之类的无聊东西,而是因为徐自安走后,这破落小院一下子十分安静,安静的让他感觉有些寂寞。
他很讨厌寂寞。
可不知为何,寂寞经常与他作伴。
望了眼泊城方向,他突然想起了那朵开在溪畔的小白花。
…………
出了小镇,过了浅溪,便能看见一处造型独特的凉亭。
徐自安常在这座凉亭下读书,不过此时他自然不会来读书的,因为有位高大少年在哪里等着他。
凉亭造型独特另类,既没有回廊,又没有翘檐,整个亭子显得孤单萧瑟,一根异常粗壮的立柱孤零零立于亭子正中央的位置,将整座亭子的顶部全部支撑起来,其实亭顶也并没有多重,无非就是些茅草覆盖而已。
就像一把很大的伞。
凉亭当然可以纳凉,虽然凉亭顶上的庐草被风吹的很凌乱,依稀可以透过庐草稀薄处看见天上的太阳,但不知为何,坐于这座凉亭中,总能感受到一股惬意的清凉。
或许是这座造型独特的凉亭只能遮住阳光,挡不住自山间深处吹来的清风的缘故,所以清风伴随花香能轻易的穿过。
透亭而过的山风将高大少年身上的衣衫吹的微微鼓起,手里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在风中来回摇晃。
“一起走?”
不知等了多久李尔看着徐自安的到来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了徐自安的肩膀,徐自安任由对方楼住自己的肩膀,为配合对方还轻轻踮脚,一只手同样反楼对方宽厚的肩膀。
俩个少年就这样相互搂着肩膀,一同向着山中的某处大步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偏僻,也很荒凉,和小黑子的性格很像。
荒凉的地方少不了萧瑟,风萧瑟,景萧瑟,连太阳洒下来的光线都有点萧瑟,杂草倒是茂盛,但许多已经枯黄,远远看去就像秋后的田野。
在一处枯的特别厉害的小土丘上,几根最为粗壮的枯草在风中摇曳的低头哈腰,就像青楼门外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些老鸨。
“咱们给小黑子找的这地方,是不是太……清静了些”
徐自安看着那几根在小土坡上孤零零的粗壮枯草,很小心的斟酌着词语。
“确实……有点凄凉”李尔驻步打量了四周凋敝的景色,点头承认“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感觉这么荒凉,这才几日,这草能荒成这样?”
徐自安接过李尔手中的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事物,走到小土丘旁,哪里有块同样孤伶伶的木牌插在其中,上面用涂写着“小黑子之墓”几个大字。
“唉,人都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小黑子生前就喜欢往人少的地方,这倒也顺了他的心意不是”李尔没那么讲究,大大咧咧的说道。
“也是……”徐自安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层层的油纸,里面有一只烧鸡,烧鸡早已经凉透,油脂已经凝固,沾在烧鸡上像的片片浮霞。
徐自安蹙眉看着那些凝固的浮霞,大声说道“都凉成这样了,小黑子怎么吃?”
李尔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自怀中取出三个小酒碗,一边摆在小黑子坟前,一边看着徐自安认真的说道?“这烧鸡可不是给小黑子吃的,是咱俩吃的,小黑子……早已经不能吃他最喜欢吃的鸡腿了”
这是个很悲伤的事,徐自安看着那三个粗劣的小酒碗,不知该如何回答。
相识缘与鸡腿,临死前怀中抱着的是鸡腿,此时坟头前摆的竟还是凉透的鸡腿,不知是不是巧合,徐自安和小黑子之间总是充满了各种鸡腿。
小黑子确实喜欢吃鸡腿,不管是凉的还是热的,所以他总是请徐自安吃鸡腿,因为那是他最爱的东西,如今来看,鸡腿小黑子是吃不到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喜不喜欢吃。
徐自安看着那只鸡腿,突然觉得很有必要问问对方。
“他的事我想好了”
李尔一屁股坐在小黑子的坟头前,正好压歪了摇晃最厉害的那根枯草,草根扎的高大少年屁股吃痛,皱眉起身将屁股下的枯草拨到一边,李尔继续说道?“所有的线索都消失的很干净,那些人不会简单,一定和官府里的那些老爷们有关系,徐自安,你是要入京的人,这事你就别参与了,交给我吧”
“嗯……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徐自安想了片刻,看着李尔的眼睛安慰道。
“没问题?没问题那你还要这玩意干嘛?”
李尔说完起身走到小黑子坟头后,用力抛了几下泥土,泥土下一个布条包裹异常严实。
“你可别给我说你要这玩意是为了日后带到京都,没事追昔小黑子用的”李尔将虚土拂去,小心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弩弓。
不是那种便于携带的**,也不是穿透力较小的轻弩,而是重弩,?这种重弩虽然精确度相对于较为差一些,但威力极大,在寻常人手中无疑是非常鸡肋的存在,因为普通人也根本很难拉动弓弦。
但持弩之人如果臂力惊人,箭术同样出色的话,这种杀伤力极大的重器,无疑是最另敌人头疼的存在。
徐自安接过弩弓,很认真的调试着精准,没有说话。
李尔想再劝些什么,但看到徐自安的认真,只好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撕下一块鸡肉用力的嚼了起来。他很了解徐自安的性格,知道徐自安一定不会任着小黑子的事不管,这家伙有时就像畏山上那些坚硬的石头,沉默却特别固执。
这把弩弓其实是小黑子的,制作这把弩时小黑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心血,而小黑子死后,这把弓弩就被李尔放了起来。
他知道徐自安要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危险,不然也不会要他把小黑子生前视若珍宝的弩弓取出,更不会偷偷制作了许多涂满了毒液的箭羽。
就在沈离以葱花道疏幽的第二天,徐自安便来找过李尔,让他今日取出这把弩弓在凉亭处等着自己,所以才会出现刚才凉亭相会的那一幕。
调试好后,徐自安将弓弩放在一旁,起身将那三个小酒盅倒满,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心中突然出现一丝不舍,为不让这种酸情的东西太过酸幽,他赶紧改变话题道。
“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知道这是刻意的改变话题,李尔张嘴欲言,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将那些担忧和劝言说出,顺着徐自安的话题闷声道。
“这还真不知道,不过小黑子死了,你也马上就走了,回头我就准备离开小镇,随着跑马的李叔出去看看,说不定万一我就真去了那座京都,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款待款待我”
李尔举起一个小酒碗,倒在小黑子坟头上,故作轻松。
“那是自然”徐自安也学着对方的动作举起一碗,笑着大声继续道。
“到时候还是请你吃最贵的楼子”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那点穷酸家当?”
李尔说完,撇了眼徐自安身上的发白衣衫,自怀中取出一个粗布小袋扔给徐自安,认真道。
“听人说,京都不比咱们这小镇,讲究个气量,便是进个茶楼也得打点些赏钱,你家姓沈的那位大爷估计到了哪还是一样懒漫,这些银钱你先捎走,到哪里后可不能丢了咱们小镇的脸”
说到这里,李尔突然低下头来,有些懊恼。
“当然,这点家当让你撑脸面估计是难,应个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对了,我这可是借你的,回头我要是去了京都,你可得还给我”
徐自安轻轻一笑,嘴角翘的极高,那双好看的眉梢也舒的极展,用力的拍了拍李尔的肩膀,大声说道。
“放心,到时候如果请不了你吃最贵的楼子,那就请你吃最好吃的葱花面”
“要知道,我做的葱花面,可是世间最好吃的葱花面”
李尔闻言也笑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
“徐自安,哪有像你这么穷酸的家伙,老子大老远去找你,你就请我吃面条?”
夕阳下,俩个少年并肩坐在坟头,酒没了便以清水代替,饿了便撕下一块鸡肉。
这个画面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烧红了所有晚霞之后。
看着李尔离开时有些踉跄的身影,徐自安沉默的坐在小黑子坟头。
腰间还系着那本旧书,这是沈离临走时特意让自己带着的,虽不太明白到底有什么用意,但他还是很听话的带在身旁。
酒以喝完,将该敬的最后三大碗酒用三大杯清水代替敬了小黑子之后,徐自安将最后的那只鸡腿仔细用油纸包裹好,抬头看了眼天色,恰好晚霞万里。
远处的天空就像被鲜血染红了的一抹青袖,凄凉壮丽。
随便自地上拔起一根枯黄杂草,少年捋干净细长草根上的泥土,如小黑子生前最喜爱的那样斜叼在嘴中,一边轻轻咀嚼一边起身站起,大步向晚霞正浓的方向走去。
未走几步,少年蹙眉吐掉嘴里的枯草,难得面带凶狠大声说道。
“真他妈苦”
(本想发俩章,但总感觉如果给从中掐断很伤情调,于是就算了,这是我最爱的那种情节,少年喝酒别离然后回首挥刀,往夜色里行,往仇恨里行,往阴他妈谋诡他妈计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