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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英在上官府的春情萌动,到了游隼和小俐回来,就完全变了。
此次西行回来的上官倾之,面容上杀戮留下的无情更加明显,随行的小俐也是少有的沉默不语,无形中让府中人等都惧怕起来,覃姐更是交待妹妹,游隼大人在家千万别来。
因为,甚至连身边服侍的小俐,也第一次,被他当中厉声责骂。
起因,还是因为阿义的离开。
阿义和小俐,在入府之前是不熟识的,只在皇宫里见过两次,一次是因为教人坊的张嫲嫲来找小俐,身后带着第一次入宫的阿义、第二次便是她二人要出宫去上官府,周公公让她二人相互认识一下,并嘱咐了一些。
小俐第一眼看到身后只有十三、四岁的阿义,觉得她秀外慧中的清丽模样,应该日后是可以有个好归宿的。因此对着张嫲嫲说,何必带她来这里。
“哪里是我要带来。”嫲嫲不多说,小俐自然明白,低头不语。
嫲嫲总归是老经历的,看着小俐面容收了,低垂着眼皮,便问,“可是有不妥的?”
小俐,知道瞒不过,也不敢多说,只说,“我们这样的送进来,弹琴、跳舞、唱歌,好便是好。”说到一半,还是不敢说。
“你的,我知道的。”张嫲嫲伸手握住小俐放在身前的手,眼神贯穿地看着她的脸。每个像小俐这样的人,她都要心里有数。
小俐笑着,面颊上控制着不让喉咙里的酸楚,冒上来。
“我这样在匠人坊也挺好,只这手,怕是日后不能再弹琴了。”她原以为张嫲嫲来找她,又是带着那个目的来的。
张嫲嫲瘪了一下非常好看的红唇,带动面上的浮粉抖动,让她瞬间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真实年龄。
“能活着,就是辛苦些。”她话里有话。
“就这么着,也可以的。”小俐暗示自己安于目前,不想冲进争红斗狠的后宫里,但不知道怎么搞的,自己眼圈红了。
她也是一惊,用手掩饰,大概是实在因为一个人、太孤独,原以为面对曾经斥责、打骂过自己的嫲嫲自己会漠然,但是却放肆起自己的感受来。如果张嫲嫲不是心善,她可能活不了几天的,她后来想。
见小俐如此抵触,张嫲嫲心里半数认定,小俐虽艰难,但她知好歹、明白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存活下去的办法,在高大的宫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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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小俐,也是这样和嫲嫲说的,只活着就好了,不敢想其他。
不过,她没想到,半年后,她竟然得了离开匠人坊、关键是离开了李立的机会。
当然,惶惑之后,她也明白,能摇身一变成为“赏赐”送出去,是有代价的。当她再见到阿义,她已经是孤身一个人,在宫中的一个小间里,手边放着一个小包袱,看着她和周芳推门进去,阿义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上官倾之,在得知阿义还是个处子,便压根没了碰她的意思。
谁知道吃喝不愁、衣食无忧的三年后,阿义自己说,她决定回宫。
“你日后的好歹,我管不到了,不过这三年在我这里,有劳你了,这些是你的。”上官倾之说完,对着冷静地阿义,掀开桌上的一块女人的手帕,里面是两个黄澄澄的小金饼。
阿义,一早送走了上官澈,便被立在廊下的上官倾之叫了,说一会儿到书房来一下。她猜到大概是因为她请辞的事情,上官倾之必是不同意她离开,谁知进门之后,竟然是说这个。
她软软地屈身跪下,看着桌上远远超出她预期的馈赠,不大会儿,流泪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
这对于清雅风度的阿义,非常少见。
阿义在宫中就被告知,在游隼大人面前,眼泪还不如一杯隔夜的茶水。但面对临走的告别,她怎么都忍不住这廉价的眼泪,哗哗地在游隼面前,流淌。当然,也是内心的惶恐,所以她先任凭自己落泪,因为她一点都不明白,是什么让上官倾之过了小半年,才突然决定,放她走。
上官倾之对阿义的耐性一直很好,阿义以为。
果然,他等她哭完了才说道:“你不想走了吗?那就留下!”他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让阿义听闻,立刻明白,他对素日她的耐性,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男女之情。
“老爷,你是个好人。”阿义愣怔之后,唯一想到的,便是这句。
“嗯,起来说话。”上官倾之向后靠在椅背上,说:“这府里,有你喜欢的、用惯顺手的,都可以带走。”
阿义点点头,并没有想起身的意思,突然说:“阿义此生,必定天天焚香祷告,上官府太平永盛。”
上官倾之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如何,却是阿义,先开了口。
“阿义十四岁进府,承蒙老爷疼惜,”听到这里,上官倾之一愣。
他记得当年她说自己十六,当时就觉得她太嫩了,仿佛是瞒报了年纪,想来也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瞒报年纪才能参军,必是有苦衷的人,因此他一直任由阿义和小澈亲近、玩耍,当是家中养着一个陪伴小澈的小姐姐。
在这一点,他二人,竟然莫名的默契了一下。
阿义没有理会上官倾之默默撑起上半身探向自己,继续说,“我此次离府回宫了,想来日后能再见到老爷的机会,不能够了。”她的整个叙述都很慢,这三年她也学会了不少。
“我本来也想长久的留在老爷身边,就像那年,教人坊的嫲嫲带进宫的时候,我以为是留下来做个不被打扰的乐女。”阿义吞咽了一下,手按着眼角渗出的泪花,也是顺道安抚一下自己的内心,“但是却说,上官府需要婢女,让我来服侍。可是我在教人坊哪里学过服侍!正疑惑,周公公给了我指示,让我,,,”
突然,上官倾之抬手、急急地打住了她叙述,他知道了方才阿义落泪的原因。
“你说出来,会死的!”
阿义听闻,那张始终没吃胖过的面颊,带着细长眼角,一起上弯着。
她无声地笑了,看向上官倾之的眼睛,再次滚落泪水。
“老爷不想听,便不听吧。”她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自己即便不讲完,他也能听得懂。
上官倾之敏锐地盯着地上的阿义,没有接嘴应答。他之后的计划里,这个阿义,可能是个障碍,正好之前她自己提出离开,今日便遂了她。而且,如果让她真说出来了,万一日后她痛打不过自己招了,反而多了个给李立一个说不清的由头。
许久,他二人,就这样对视着,阿义是在用力记住上官倾之,而上官倾之是在考虑,阿义自己提出离开的原因。
他,所能猜到的,便是因为上官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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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上官倾之虽在府上时间不多,但回来之后,总会得到府上的各种消息,几乎每个人都会来,和他说一些什么。
最早说上官澈和阿义的,是从来不到前院半步的厨娘。
这个命运不济的寡妇,因丈夫和孩子的马车翻入河中而亡故,还不等她接受现实,头七那日便被夫家无情的赶出门,只穿着一身素孝、并着头上的两根素银簪子的她,走了一天回到母家,结果也被当成“灾星”,门都没让进便被大棒打着,赶走。
因为身上的丧服,没人敢雇佣或者收留,她沦落成了沿街乞讨。谁知不到两个月的一天,为了反抗一个地痞无赖的侵害而在小巷里奋力撕扯扭打,恰被祈福回家的姚玉撞见。姚玉自然看的明白,便用马鞭驱赶了无赖。看这女乞丐慌忙俯身叩拜言谢,而不是兀自慌乱痛哭,姚玉好奇之下,便问了她的缘故。
因见她面容端正、口吃清晰,问明白原是未出阁时,家里请了先生教过二年文字的,姚玉便将她带回上官府。
当日,姚玉只是听了来历气不过,想着好歹也是个体面人家,便要给她撑腰、去和她夫家、母家理论,她想,凭她的口舌,怎么也能安排个日后。
但梳洗收拾妥了,这李寡妇决口不提夫家、母家的名讳姓氏,更闭口不谈地址和原籍,只低头进出厨房,成了姚玉的帮厨。因发现当时挥着马鞭的姚玉竟然有孕在身,口中更是一直哀求,让她此生就安静地呆在这厨房里吧。
姚玉想她是悲愤过度,过段时间再提及送回之事,谁知李寡妇用心竭力,几个月后,姚玉生了上官谦,她更是成了上官府一时间不能缺少的人手。姚玉看她心意不改,便面有愧色地和她说,要留下得有规矩的,你一个体面人是要入奴籍的,不过可以留在上官府做正式管理进出的厨娘。
李寡妇立刻答应——在她看来,什么奴才、主子她已经没资格计较了,能在这高门大户里容身度日,便是比沿街乞讨,好过百倍的。自己曾经是主子又如何了?男人儿子没了,只剩下想当奴才都不能够的残忍。
姚玉也吩咐下,日后称呼李婶娘,不可再提及寡妇二字。
不为别的,就是这情分,李婶娘也是决定,一辈子不出上官府的,更何况府上的月银丰厚,加上后来那么大的变故,救命恩人不在了,恩人留下的孩子们,她从情感上,也是有责任照顾到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完。
本来听说皇帝赏赐的婢女来了,李婶娘还心生一乐,也兴兴头地随着其他人一起,跑到廊下张望。但见,晚饭前,换了便服的阿义,径自来找她,打听上官澈的饮食、茶点和煎药的要领。
李婶娘到了阿义离开,也不知道,当日的阿义出于个人目的而为之。
她只觉得,这个圣上的赏赐,看着清秀可人的官婢,却行事诡异——要说一进府看着上官倾之老了而不肯近身服侍,倒还说得。但她怎么就独独对七岁的上官澈,用心用力。
因为这个缘故,李婶娘担心阿义有什么说不得的,后来总看着这个阿义进出,想着有什么错处,她得替大夫人和生母津儿担待些心思,毕竟她不能看到上官家的孩子,再有任何闪失,哪怕是骑马跌伤的上官明泊,她都会默默心疼好久。
几个月的察言观色,李婶娘发现,阿义倒是个规矩受礼的,挑不出个错处,便略略放下了些。反倒是几年后的上官澈,和阿义在一起进出的眼神、举止,越来越让她不放心。
上官澈因为年幼时母亲、妹妹的突然亡故,加上惨案那晚落了心病,多半年时好时坏,都是由阿义近身服侍之后,才逐渐走出内心的恐惧和阴霾,所以心生依恋是自然的。
但是,上官倾之,如何允许上官澈这样的感情,继续蔓延到成年。这一点,李婶娘清楚,阿义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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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阿义,就此拜别了。”
在上官倾之面前的阿义,行了跪拜大礼,起身之后迅速擦去两腮的眼泪,走到门口,轻轻开了房门,走了。她没有拿桌上的金饼,当日的上官倾之以为,是阿义拿了入宫之后不方便。很多时候,金银钱两傍身,未必是件好事情,他只当是阿义暂时寄存在他这里。
得知阿义要离开,而且是立刻就走,趁着上官澈在学堂里的上午,小俐大步冲到书房,找到仍然坐在原地、低头思虑的上官倾之。
不久,书房里,传来上官倾之的呵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小俐尖利的声音,哭着大叫:“老爷要赶人,那就把我一起赶走好了。”
书房的门,猛地开了,出乎意料的是,一脸怒气走出来的,是上官倾之。
他,当时阻止了阿义的叙述,心里计较着李立,而且三年多的观察,他也大概能猜出,阿义来上官府的目的。但是,此刻小俐不解其意的过来和他吵闹,抱怨他连挽留的一点点心思都没有,让他心烦不已。当晚,他干脆像个闹别扭的小夫妻那样,醉倒在承木莲的府上,不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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