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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连几天,乌有村风平浪静。接近年关了,村民们开始着手办年货。
齐烈通知村委干部开会,部署年底村里孤寡老人的慰问活动。
乌有村有五保户十三个,年龄平均在七十岁左右。历年来,每到年边,村里都会组织村干挨家挨户慰问,送点粮米油盐之类的东西,让他们安心过个新年。
齐烈把慰问的事全权交给陌然去做,指示李正义不论陌村长今年有什么安排,都必须按照陌村长的要求办。
陪同陌然去去慰问的,除了李正义,还有谭海花。
曾定不参加慰问活动,这是几年前的一次事故造成的。原来曾定也跟着去慰问,有一年去了一家孤寡老人家,还没坐稳,就被老人打了一个巴掌。
原来老人是有儿子媳妇的,一家人过得还算平静。只是老人的儿媳妇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到了第三胎,老人也算是下了苦心,把儿媳妇安排到一家远房亲戚家去,等到快要临盆了才接回来。
第三胎事先找熟人做了检查,是个男胎。这对老人一家来说,比天还要大的事。
曾定带着人,在老人儿媳妇要生的前一晚去了他家,不由分说,抓了老人的儿媳妇,要引产结扎双管下。
老人就这一个独子,没了后,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当即跪了下去,央求曾定,只要生下了孙子,他愿受打受罚。
曾定岂会被他的央求感动?强行拖着孕妇去了镇卫生院。卫生院一看是即将临盆的,也不敢下手。曾定就拍着胸口说,有事他担!
结果打了针,把胎儿闷死在肚里,死胎生不下来,痛了一晚上,第二天拉去市里医院,在路上就咽了气。
老人儿子一个儿子没了,连老婆也没了,回家拿了一瓶农药,先是喂给两个女儿喝了,自己把剩下的也一口气喝了,带着女儿躺在还没出殡的老婆棺材边,一家四口,悄无声息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下死了四口人,顿时引起轰动。曾定本来吓得浑身乱颤,以为闯了祸,躲着几天不见人。
关键时刻,齐烈站了出来,把老人一家四口的死,归于他们自食其果。镇里派人来调查了一番,得出了与齐烈一样的结论,但镇里明确了一个事,从此以后,老人享受五保户的所有待遇。
至于曾定,在当年的县里表彰计划生育工作积极分子大会上,还获了奖。
老人不死,说要拉着曾定一起下地狱。多少年过去,一直没找着机会。到了曾定跟着村干部去慰问时机,老人打了他一巴掌后,从身后摸出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砍柴刀,准备一刀劈死曾定。
曾定吓得屁滚乱流,慌乱躲过一刀,没命往野地里跑。从此以后,不再跟着去慰问。
曾定不参加,李大为也不参加。齐烈明确要求,村干各负其责,李大为是负责乌有村治安的,不宜参加慰问活动。
齐烈的话没人敢反对,尽管李大为想参加慰问。
开完会,李正义将一份乌有村五保户的名单送了过来,问陌然:“陌村长,今年的慰问,要买些什么东西?”
陌然反问他:“以往年都买了些什么?”
李正义就板着手指头说:“一袋米,一桶油,有时候割一两斤猪肉。”
“就这些?”陌然问。
李正义憨厚地笑,说:“这些都要花好几千块。现在东西贵。”
陌然就沉吟不语,良久问道:“村里还有多少钱?”
陌然作为一村之长,知道家底子名正言顺。但自从他上任以来,李正义从没给他透露过村里还有多少钱,有些什么钱。陌然也没去问,他在等着李正义主动来汇报。李正义没来汇报,齐烈也从没交代过李正义要给他汇报。
陌然的话,让李正义好一阵尴尬,犹豫半天才说了一句:“不多。”
“不多是多少?”陌然心里有气。这段时间他留意了一下,知道村里每年收入并不少。除了农田补贴,还有退耕还林款,水利设施修复款,老年人补助款,以及很多说不出名字的款项。这些还不算,单是县城水厂征地补偿款,陌然就知道还有一部分留在村里。至于各种各样的管理费,更是说不清楚。
“大概一两万块。”李正义小声地说:“齐书记说过了,村里财政是机密,不能透露出去的。”
陌然的声音就高了不少,盯着李正义道:“你难道不知道村务公开这个说法吗?”
李正义一脸委屈地说:“我哪里有这个权力来公开。”
陌然便黑了脸,厉声说:“老李,我也不多说,你把村里这两年的帐,都拿给我看看。”
李正义警惕地看着他问:“你要干什么?”
陌然不悦地问:“我作为一个村长,难道不应该了解吗?”
李正义就踌躇起来,半天才低声说:“这要齐书记指示,我才敢给你看。”
陌然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来,他这个时候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原来在村里当这个村长,看起来就像个假村长一样,连看个村账目的权力都没有。
他压住怒火,心平气和地说:“好,我去找齐书记。”
陌然到底也没去找齐烈,他心里非常清楚,齐烈不会拒绝给他看村账目,但他看到的,绝对不会是真账目。
十三户五保户,连续走了三天才走完。
陌然在村里买了米面粮油的基础上,每位五保户他另外送了五百块钱。
最后一家就是死了四口人的老孙家,老孙头已经风烛残年,见到人,眼花得也看不清。
谭海花在他耳边大声喊着说:“老孙老孙,陌村长来看你了。”
老孙头就抬头看一眼陌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抬起手,指着对面山坡上的几座坟,眼眶里一片水雾。
陌然没敢去看,四座坟就像四把利刃,能刺穿他的心。
陌然拿出一个红包塞给老孙头,老孙头坚决不要,大声说:“领导,领导,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要钱还有什么用呢?”
陌然就笑道:“您老拿着,想吃什么就去买吧。”
老孙头苦笑一下说:“我吃不下,也没人帮我买。我走不动了。”
乌有村没有养老院,孤寡老人只能在自家听天由命。遇到有人家的,还能帮着照顾吃喝,如是像老孙头一样,一家人单独住在一个地方的,就等于与世隔绝,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镇里虽然有养老院,但不是随便能进得去。首先进养老院得有钱,而且镇养老院能进的人,多少都还有点背景。像老孙头他们家造成巨大影响的人,想进也进不了。
老孙头耳背,跟他说话需要喊。
陌然就喊道:“孙大爷,你老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
老孙头听了几遍,摇摇头说:“我没要求。你能帮我找回来儿子媳妇,我就能安心去死了。”
谭海花一听,笑道:“老孙,你以为陌村长是仙人啊?你家儿子媳妇都死了,他到哪里给你变出来?”
老孙头瞪着眼看她,一会低垂下去头,再也不理他们。
陌然他们就出屋,站在落满黄叶的坪上,看着对面山上衰草里的几座坟,陌然说:“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李正义没说话,谭海花摊开双手说:“想法确实好,可要钱啊。没钱,都是空想。”
“会有办法的!”陌然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老孙头家是五保户老人慰问的最后一家,走完他这家,表示慰问活动全部结束。连续三天走下来,陌然将整个乌有村都走了一遍。
三天下来,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乌有村里,对齐烈感恩戴德的村民,大有人在。
乌有村这个散落在丘陵里的村,让陌然突然感觉到陌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