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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质的地板、烟灰色的墙面,客厅和卧室一体,这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筒子楼房。
屋内,一盏台灯远远地放在床脚的墙边,上面罩着一张报纸。灯光被报纸遮盖着,不至于刺眼,但仍能照亮睡在床上的一对夫妻和一个婴儿。
一阵敲门声突然在这个安静的夜响起。
睡在床上的丈夫醒了,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他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看了看身边的孩子,一边的婴儿正安静地熟睡。
静夜里,持续的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
男子掀开被子,一个翻身下了床,他套上了一身厚厚的睡衣,往门口走去:“谁啊?”
门开了,见到门口的来人,男子马上换了一副殷勤的笑脸:“妈,这么早就来了?”
老太太看上去平时就习惯了对他没什么好脸,也没说话,自己进了屋,她的眉毛、眼睛上都是冰霜。她先没往里走,而是把外面的棉袄和棉帽子摘下来,落了落屋外的冰凉劲儿,才往床边走去。
男子抱着一杯热水过来:“您暖暖手。”
老太太马上小声打断他:“别吵醒他俩。放那儿吧。”
说着话,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长命锁:“极乐寺求的。我踩着丑时的点儿去的,肯定灵。”
男子接过长命锁,看了看,然后咧着嘴笑了:“好,这个好。一辈子平平安安。”
老太太看着他从内心里溢出来的笑,用一种揶揄的口气说:“老来得子,高兴吧。也不枉你给我当了十年的上门女婿。”
男子笑着:“要是再活一回,我还上门。您先坐坐,天一会儿就要亮了,我去准备准备,熬点儿米粥。”
他小心地把长命锁放到屋里的一个小柜上,戴上帽子,拎着一个小锅开门出去了。
柜子上,那把长命锁泛着好看的光。
不消一会儿,楼道里的一个小煤油炉子里,蹿出了几股淡蓝色的火苗,火苗燃烧着,雀跃在一个小铝锅四周,热气儿从铝锅锅缝里挤出来,热腾腾地蒸着上方探着头看向锅里米粥的男子的脸。
“邱海,邱海!”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很急地叫他。
邱海赶紧拉开门跑了进去,只见老太太满脸震惊,他妻子也醒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邱海下意识地看孩子:“出什么事了?”
见孩子安然无恙,他转头正要问,看见岳母和妻子的目光都汇聚在柜子上,他也顺势看了过去。这一看,他也有些蒙了,柜子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之前被他放在柜子上的长命锁,不见了。
老太太着急地问他:“你是不是放这儿了?”
妻子接了一句:“妈说让我给孩子戴上,过去拿,没了。”
邱海在屋内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墙上的一个镜框上。他走了过去,那个长命锁仿佛长了腿一样,把自己挂到了镜框的钉子上,还在微微地晃着。
邱海蹙着眉,一脸的狐疑。
岳母在他背后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怎么记着你没把锁挂那儿啊?”
邱海把长命锁摘了下来,这时的长命锁已不单单再是一把光秃秃的锁,它的锁杆上还缠着一个纸卷。
邱海把纸卷摸下来,把长命锁递给岳母,脸上像平时一样地笑着:“您没记错,是它自己跑过去的。”
“老了。孩子大不了,我就得找你爹去了。”岳母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沮丧,一旁的妻子安抚着母亲。
邱海直接出了门,站在门外把门拉上,这才慢慢展开手心里的纸卷。那是一张印着“民众影院”的电影票,票面上印着一行字:11时,15排21号。
瞬间,邱海脸色苍白,楼道里,铝锅里的米粥全都溢出来了,白花花地淌了一地。
他明白,这是在唤醒他,而他,正是潜伏在哈尔滨的前军统特务之一。
市医院,丁战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堵在手术室门口,用话顶着他问:“就摔个腿,马路上就那么摔一下,怎么就得做手术,还会瘫痪?”
他的情绪有些急躁,医生想走,被他拦着路,也急了:“这么大的岁数,动手术就算好的,第五节脊椎受了伤多要命知不知道?瘫痪的多了!”
丁战国正要说什么,一旁的小唐拉了他一下。丁战国一看,许振正拿着一份手术通知单,匆匆从楼道里走来。
“许同志。”丁战国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走到他面前,叫住了他。
许振停下脚步,看了看他。
丁战国从皮包里取出李春秋的答卷和那张手绘地图:“我知道您的时间紧,就把东西带来了,就是这两组字迹。”
得知老太太摔伤得比较严重,许振的脸色已是很不好看,丁战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来让他做笔迹鉴定,更让他心里一阵心烦。他看了一眼丁战国手里的文件,没有伸手去接。
丁战国心急火燎地说:“你替我扫一眼,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我怀疑……”
没等他话说完,许振立刻打断了他:“那是你怀疑。我是做证据调查的,不做怀疑的假设。还有,笔迹鉴定不是看手相,没有显微镜,没有这个人其他的笔迹,没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做不了鉴定,也替你扫不了这一眼。”
听他的口气不太好,丁战国愣住了。
许振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直接走进了手术室。丁战国被晾在了那里,一脸尴尬。一旁的小唐没有说话,他怕丁战国太过尴尬,于是扭过脸看向了别处。
丁战国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主动对小唐说:“太急了,失态了。”
天刚蒙蒙亮,窗外有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来。
这一夜,赵冬梅躺在床上和衣而睡,整整一夜,她都没有睡着,双眼一直睁着,发呆地望着天花板,和前一天晚上的活泛不同,今夜的赵冬梅格外安静。
这时,双眼通红的李春秋从桌边站了起来,他整整熬了一个通宵,脸上挂着终于有所进展的满意,走到了床边。
看到他走过来,赵冬梅回过神,侧过脸看看他:“解决了?”
李春秋靠在了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容易,脑瓜子都想破了。小马拉大车,那么小的体积,非要两百万焦耳的当量,只能这么试了,在炸药里加铝粉。”
“铝粉?”赵冬梅有些不解。
“一种金属粉末,烧起来的时候热量特别高。”
“到日子能完成吗?”
“这是你问的,还是站长问的?”
赵冬梅看着他:“怎么这么说?”
“你昨天出去,没有去见他吗?”
赵冬梅没吱声,顿了顿才说:“见了。不过不是炸药的事。”
李春秋“哦”了一声:“他没说什么吗?”
“什么?”
“他没问咱俩为什么越来越淡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以前你从来不穿着衣服睡觉。咱俩的关系越走越远,他要是问起来,你推到我身上就行,就说我是个无趣的人。”
这话听似客套,其实有些心情好之余的调侃。
赵冬梅却没有接着话和他说笑,她一语双关地说:“我睡觉穿不穿衣服,他不关心。”
暖手沾冷水,李春秋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你怎么不问他找我干什么?”
“我还在军统训练班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问。”李春秋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回答道。
赵冬梅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要是我愿意说呢?”
李春秋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赵冬梅等待着,眼神里有一丝期待的光,良久,李春秋还是说:“睡吧。天都快亮了。”
赵冬梅在失望中看了看他,翻了个身,把背部留给了他。翻身的时候,她不小心带痛了身上的伤,她紧紧地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吭。
李春秋对此一无所知。
天已大亮,邱海把脑袋缩进厚厚的围巾和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他骑着自行车,毫不起眼地行进在一条街道上。
他眼一扫,看见路边有一个公共电话亭。他骑了过去,把车停在旁边,走了进去。
电话亭里,邱海拿起电话,对着电话那端谦恭地说:“老孙,我。我是小海,邱海啊……是是,生了,是个儿子,对对,明天就满月啦。我记着,你在东郊还有个房子是吧?租出去了吗?那太好了。我家的水管子坏了,漏水,最快也得年后了。这天气,是啊,我想让老婆孩子去那边住几天,也许半个月,最多二十天,我就把他们接走。房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说完,邱海挂上了电话,他推开门刚准备出去,就看见电话亭外还有一个人在排队等候。他礼貌地伸手推着电话亭的门,给门口候着的人留了个门。
一直在门外等候着的李春秋赶紧过去,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谢谢。”
随后,他走进电话亭,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说:“你好,我想找一下郑先生。他乡下的亲戚来哈尔滨了,有急事找他。我姓李。对。请转告他回电话,我会一直等着。谢谢。”
一栋公寓楼二层的一个房间里,厚厚的窗帘紧紧拉着,只留了一道缝隙。
窗台上,搁着一架望远镜,旁边还有一把搭着毛毯的椅子。显然,有人在这里监视着对面。
一个体形偏瘦、脸色黝黑的特务在屋里拨着电话,等电话一通,他就把听筒递给了等候着的郑三。
“什么事?”郑三接过话筒问道。黑脸特务则顺势走到窗边,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着对面。
电话那端是一直等在公共电话亭里的李春秋:“我要三百克铝粉,越细越好。越快越好。”
“在哪儿能找到这东西?”
“一般的机械加工厂里都有。”
“要它做什么?”郑三蹙着眉头。
“跟你说了也不懂,照办就是了。”
郑三阴沉着一张脸:“两个小时,来得及吗?”
“滨江西路有一家伯爵咖啡馆,不知道的话打听一下。两个小时以后,我会在那儿等你。”
郑三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一旁拿着望远镜看着对面的黑脸特务听到郑三挂了电话,转头看向他。
郑三走过去把他手里的望远镜拿过来,说:“去找个机械加工厂,弄点儿细铝粉。我给你一个小时。”
“是!”特务接到命令后,马上就往门口走去。
郑三头也不回地叫住了他:“彪子,要是有富余的时间,顺便去那个银行家朋友的家里,串个门吧。”
说完,他举着望远镜,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过去,对面是道胜银行的大楼。
而邱海,正好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把车停好,往银行大厅里走去。
郑三站在窗帘后,举着望远镜,目光一直跟着他移动,原来他所监视的人正是邱海。
邱海走进道胜银行后,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小心地把门反锁好,大衣也没脱,就走到电话旁边,拨了一个电话,毕恭毕敬地说:“科长,我是老邱。有个急事,我想跟您请个假,我丈母娘病危了,是,先请三天吧,好。谢谢谢谢。”
挂了电话,他脸上一直还是那副卑躬屈膝的谦卑劲儿。
他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的一把,将身前的抽屉打开,无视上面的那些文件和杂物,直接从最底下翻出了另一把钥匙。
然后他将文件柜的柜门拉开,拨开第一排的众多档案盒,从它们背后找到一个铁盒子,拿了出来。
铁盒上有一把小锁,邱海拿着刚才翻出的那把钥匙将它打开,抽出了里面放着的一条围巾。顿时,一把乌黑的手枪出现在他眼前。
邱海像拿一个土豆一样,随意地取出手枪,撩开大衣,插在了后腰里,随后,他关上了文件柜的柜门。整个过程,他都显得异常冷静。
道胜银行对面公寓楼里的郑三,一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不一会儿,邱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望远镜里。
郑三静静地看着,望远镜里的邱海已经从大楼里走了出来。看到这儿,郑三把望远镜放下,拿起沙发上的皮夹克,往门外走去。
此时,邱海家的床上堆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他的岳母一边收拾婴儿的衣物,一边抱怨:“不是我翻旧账,当初你要嫁给他我就不乐意。人是老实,可你看他那个窝囊样子。单位的耗子都敢欺负他,好好的房子说不让住就不让住了。”
邱海的妻子穿得像个大粽子,戴着厚厚的帽子,说:“这不是检修管道嘛,都是没办法的事。”
“家家户户都没事,偏偏就咱们得搬。大冬天的去郊区,哪有这样坐月子的?”
邱海妻子没有再说什么,她抱起孩子,跟着老太太朝门外走去。老太太走到门口,一只手抓住门把手,一拉,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