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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将近破晓。
正是最寒凉的时候。
蔺伯钦路过陋巷,忽而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步履一顿,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提着灯笼,四处查探,灯笼火光明明灭灭,仅能照亮一方地界。
他弯着腰,走到陋巷之中,老远便见巷尾躺着一个人。
蔺伯钦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但见一名小儿躺在冰冷的地上,胸腹剖开,惨状与上次死去的许家孩子相同,他赫然一惊,忙抬手按了按孩子的皮肤,尚有弹性;且地上的血液还没有凝固,抬手一抹,竟是温热。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荷荷”的声音。
蔺伯钦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长相凶恶的癞痢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狗眼看起来泛着幽幽蓝光,极其诡异。这只狗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身上有虫子爬来爬去,看起来格外渗人。
那癞痢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叫,露出尖牙,看样子想上前咬人一般。
蔺伯钦立刻将手里的灯笼往前一晃,癞痢狗畏光,竟是垂着尾巴跑不见了。
暗夜深深,令人发寒。
蔺伯钦带着顾景同等人去而复返,尸体还躺在陋巷之中,看起来没有挪动的痕迹。
薛遥上前验尸,确定和上次案件情况相同,开膛破肚,没有了心肺。但他指着这个孩童的右手,道:“但不知为何,这次死者只被啃掉了左手,右手完好无损。”
蔺伯钦盯着那小小的手,面色沉冷,不发一语。
将尸首带回县衙,没多久,便有人来认尸。
是东街的卖糯米糕的刘大婶,死去的孩子不过四岁,是她的外孙。
东街和案发地点离的很近,歹徒如此大胆,令人意想不到。蔺伯钦想到昨日在刘大婶那里买糯米糕,她还笑脸盈盈,这会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肝肠寸断,不忍再看。
顾景同迈步上前,问:“刘大婶,你外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刘大婶哽咽的摆手:“孩子没有离开啊,他、他半夜要小解,我便把门打开,让他自个儿去院子里解决……我年纪大了,困,这一等便睡过去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到处不见人,听衙门的官差到处让人验尸,我便来这里看看,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我的孙子!”
“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刘大婶哭着指了指自己耳朵,道:“我一只耳朵先天听不见,当夜……当夜似乎有几声狗叫……”说到此处,她脸色瞬间灰败,“莫非当真有食肺狗?!”
顾景同也觉得这案子愈发诡异了。
他微一摆手,知道蔺伯钦不爱听这些鬼神之说,道:“食肺狗只是传言,你放心,你孙子到底怎么死的,我们自会查明。”
蔺伯钦这时想起一事,问:“刘大婶,你和南墙根儿的许常奇一家,认识吗?”
刘大婶一脸茫然摇头。
“那你们可有共同认识的朋友?”蔺伯钦猜,这可能是熟人作案。
刘大婶依旧摇头:“大人,这茫茫人海,清远县本就不大,左邻右舍基本全都互相认识……一时半会儿,我还真说不清。”
“罢了。”
蔺伯钦摆了摆手,叹息道:“你先带尸首回去安葬,此事定会还你一个真相。”
刘大婶擦了擦眼泪,点了下头:“还望官爷替我孙儿做主。”随即,便带着她孙儿的尸首离开。
蔺伯钦蹙眉不语。
一旁的杨腊上前禀报:“大人,县丞里的癞痢狗基本都被我们捉住了,但大都因病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有咬断人手的力量。”蔺伯钦迟疑片刻,想到了黎明时候见到的那只,提议去看看被抓捕的癞痢狗。
县衙院子里摆了几个大笼子,笼子是木头做的,还算牢固。
里面的狗都如杨腊所说,因为患病,没什么精神,不像可以伤人的样子。
薛遥这时候拿尸格过来,看了眼笼子里的病狗,蹙眉说:“这些狗都患了皮肤病,走路进食都很困难,而两位死者被咬断的手腕,不是它们能做到。”
蔺伯钦当然不会为了破案,去污蔑一条狗。
他垂下眼帘,扫了眼触目惊心的尸格,又问顾景同:“关于两个案发地点,有没有什么发现?”
顾景同沉吟道:“这两个地方都在清远县城之内,凶手必定是城里人。这些天调查走访了许常奇周围住户,都说许常奇一家为人不错,从未与人争执,更没有仇敌。凶手为何要杀人,我等都还没有想明白,因此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查探。”
这个案子十分棘手。
蔺伯钦却不会轻易放弃。
他对顾景同道:“盛风,继续查探,许家和刘家周边邻居,一个也不能放过。若这两家人周边找不到可疑之人,那就全城搜查,哪怕将清远县找个天翻地覆,也要找出线索!”
顾景同点点头,应道:“好!”
凌晨的时候,刘大婶的外孙血还是温热,可凶手却无影无踪,只有一条凶恶的癞痢狗。
这说明癞痢狗是凶手弄出来的障眼法,而真凶却已经逃了。
那样的一条陋巷,凶手怎么逃的?
蔺伯钦百思不得解,一边吩咐杨腊继续抓蓝眼睛的癞痢狗,一边带上胡裕,去刘大婶孙儿死去的地方查看。
这是一条陋巷,共四户人家,都将后门开到此处。巷尾就是一道墙,临着福寿街,福寿街住的大都是年长的人,没有作案能力。
胡裕挨着敲门问了,前三户都说不常从后门进出,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个个脸色铁青,不愿多谈。
而第四户人家怎么也敲不开,胡裕蹙眉问:“大人,会不会是不在家?要不我们明日再来?”
蔺伯钦想了想,摇头道:“绕到前面去。”
“是。”
两人问明了方向,一路往前走,到了东平街。待胡裕走到贴楹联的朱漆门前,蔺伯钦才反应过来,蹙眉道:“是鲁骅的家。”
胡裕愣了下,才想起来鲁骅是谁。
县衙的前前任仵作,此前查侏儒钱高的案子,他还提供过线索。
被开膛破肚取走心肺的孩童,一个验尸熟稔的仵作,这一切似乎都有联系。
胡裕就算笨,也跟蔺伯钦想到了一块儿,他退后两步,拔出刀挡在身前,问:“大人,可要我去找帮手来?”
蔺伯钦看了眼天色,还是青光白日,想必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便让他速去速回。
胡裕的确去的很快,他叫来了几名持刀捕快,还有顾景同和……楚姮。
胡裕对蔺伯钦一脸无奈的摊手:“大人,是夫人听说找到了嫌疑人,非要过来……我、我拦不住。”
蔺伯钦看了眼楚姮,脸色变了变,皱着眉道:“你来做什么?”
楚姮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我怕你有危险,过来保护你。”
“……乱说。”蔺伯钦知道赶不走她,却也没辙,只得道,“跟在后面,不许擅作主张。”
楚姮见他果然没骂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蔺伯钦和胡裕走在前头,楚姮跟在蔺伯钦身后。这是顾景同插过来,低声问她:“昨日佩之给你买了糯米糕,你觉得好吃么?”楚姮甜甜一笑:“可好吃了,今早我一口气全吃完了呢。”
他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蔺伯钦正好可以听见。
他听楚姮全吃了,心底微微有些高兴。
胡裕敲门无人应答,便让左右将门撞开,“砰”的一声,院门打开,众人皆被院子里的景象惊了一惊。
院内只有鲁骅一人。
他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色铁青,却是服毒死了。
院子内的墙壁上、柱子上,贴满了奇怪的符箓。
顾景同不太明白,问道:“上次来找鲁骅,他说是因为对朱氏六口的案子心存愧疚,才贴的保平安符箓,怎么朱氏案子了结,他还不肯将这些符箓撕去?”
胡裕看了眼鲁骅的尸体,顺口接话:“肯定是因为杀了那么多小孩儿,他害怕冤魂缠身。”
蔺伯钦这是走上前,翻看了一下鲁骅的尸首,便在此时,鲁骅手里掉出了一件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皱巴巴的纸团。
蔺伯钦将纸团展平,却见是一封遗书。上面是鲁骅平时常用的语气,他说,因为和刘大婶、许常奇有矛盾,又不敢去找大人麻烦,便将罪孽加诸在其子孙身上,但因现在无法隐瞒,只能畏罪自杀。
楚姮吃了苍蝇似的表情,问道:“这理由太牵强了吧?我没和鲁骅打过交道,你们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蔺伯钦将遗书收好,对众人吩咐:“先搜查一下鲁骅的家中,仔细些,不要遗漏任何东西。”
众人忙分头去办。
蔺伯钦蹲在那里查验鲁骅尸体,楚姮转过身,百无聊赖的四处翻看。
屋子正中供奉着一尊关公像,看起来威风凛凛。香烛还燃着,楚姮想这屋子的主人都死了,留着明火恐怕引起火灾,下意识的走上前,便要将香烛给吹灭。
然而她一抬手,长袖不小心碰到关公像,将其拂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陶瓷的关公像被摔成了碎片,露出其中一个铜铸的东西。
这关公像竟然是中空的!
楚姮还没回神,顾景同听到响动便已经走了过来。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铜铸的东西,不过十来寸长,下有把手,大体呈圆柱形,中间有轴可供转动。
顾景同握着把手摇了摇,一脸疑惑:“这什么东西?”
楚姮却是认出来了。
这东西……在太祖皇帝时期,便已被禁,怎会出现在鲁骅家中?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只因这东西能认出的人太少太少,她若一口说出,恐怕会引人怀疑。
蔺伯钦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摆了摆手:“带回衙门,仔细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