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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上的吴承恩,此刻正值狼狈不堪之际;对面何勇手中的几道真气已经击中了他三次。并非是吴承恩只能被动挨打,而是他袖中宣纸所剩有限,务必要保证能够一击即中才肯出手。毕竟吴承恩可不想同眼前的敌人打毫无胜算的近身战。
不过,这点心思,自然是逃不过对方的双眼。何勇早已身经百战,吴承恩和他之间的差距不仅仅在实力,经验方面更是天差地别。
虽然吴承恩屡屡尝试,却都被何勇击退,简直寸步难行。
“我真的是赶时间……”吴承恩忍不住说道,似乎是在讨饶。
“你师兄,青玄,对吧。”何勇彼时自然也在天圆地方之中,来去因由也是知道个大概;说到这里,何勇更是冷笑:“说真的,别说你现在进不去天圆地方,即便去了也没用。”
说话间,短矛再一次擦过吴承恩的腿。
“故意让我刺中,是不是觉得我的兵器上可以留下血迹,你便能看见了?”何勇得手之后,故意停了半拍,然后亮出了自己的那柄短矛。吴承恩一时语塞,还未辩解,便已经被何勇瞧出了破绽:果然,兵器上面有着半线血红,不细看真叫人难以察觉。何勇并不在意,用袖口抹去了这好不容易留下的痕迹后,才重新拉开架势,逼近吴承恩。
“别误会。”对面的何勇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即使能够看到我的兵器也难以防得住;擦去血迹,只是不想给你这种得逞的错觉。执金吾,要的就是无懈可击。”
吴承恩眼瞅着自己的小心思被人一一戳破,步步滞后于人,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
看着何勇舞动着手中的真气,吴承恩依旧没有打算踏上中间的锁链。随着对方再次踏前一步,吴承恩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你的兵器看不见、听不着,你又是如何握住的呢?”
着实,如果只是单纯的真气,伤不到自己也是平常。但是眼前执金吾的真气已经凝练颇浓化作利刃,频频贴身挥动之间肯定不会毫无风险。
“手熟而已。”何勇不为所动,左臂便是一展——吴承恩看准方向,急忙侧身,不料对方只是虚招;只见何勇身子回旋右手一甩,吴承恩面前一丈左右的铁链发出了声响,引得吴承恩不由得低头,只顾小心防备。谁知道,那兵器其实弹在地上后,笔直地从吴承恩的头顶坠了下来。
“得手。”何勇心知肚明,自己一招声东击西,足以刺死对面的书生。
果不其然,兵器瞬间贯穿了吴承恩的脑壳;他双腿一抖,浑身没了力气。只是,何勇此时也察觉到了攻击的异样:触感不对,这一击穿得未免太轻松了些。瞬间,那吴承恩的肉身化作无数纸屑,而矛尖贯穿的,只是一张写着吴承恩名字的宣纸。
一道金光化作泼墨,何勇急忙想要拉扯回自己的兵器,但吴承恩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只是,他的动作,颇有些不协调之感。怎么说呢……一般来说,都应该是“人带着兵器飘然而至”这种感觉;而吴承恩的动作,却像是用力一挥龙须笔,自己却拉扯不住兵器,被硬拽着飞到了跟前——而且还想要继续飞远。
难不成,他是想直接从我脑袋上跃过去?何勇抬起头的同时一伸左手,一把握住吴承恩的腰带,嘴中喝道“给老子下来”。话音未落,吴承恩已经被对方甩在了铁链上。还未挣扎,便被何勇一脚踏住。
“狭路相逢,勇者为胜。”何勇右手传来兵器接合的脆响声,看来短矛已经蓄势待发:“你别想着如何逃走,只要想着如何击败我才是正路。”
说也奇怪,那吴承恩明明身入险境,却只是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反抗之举。
“认命了便好。”何勇见怪不怪,双手攥紧短矛,俯身便要朝着吴承恩的心口刺去,准备赶紧了结战斗,下去给其他执金吾报信。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从何勇背后的铁链上响起。何勇猛然一顿,回头一望,竟然看到是那吴承恩撒丫子朝着终点奔去。
原来自己抓住的这个又是障眼法吗……何勇即刻站直身子,朝着那背对自己的吴承恩猛然一挥胳膊——短矛瞬间一分为二,矛尖朝着吴承恩的后心口笔直飞去。
耍小聪明,便要承受其相应的代价。
“得手。”
异口同声的一句感慨,从吴承恩和何勇二人嘴中一并发出。
是的,何勇“再一次”得手了——短矛准确穿透了吴承恩的后脊,弄得他一个踉跄摔在铁链上。但是成果到此为止,依旧是那异样的触感。奔跑着的吴承恩化作了无数纸屑,短矛刺在了一张失去光芒的宣纸上。
何勇一慌:难不成……逃过去的那个,才是障眼法?
是的,正如何勇所料。地上被自己扼制住行动、刚才差一点便丢了性命的这个吴承恩才是本体。此刻,何勇的兵器已经出手,又是背朝着自己,冒了天大风险才赢得这般局面的吴承恩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龙须笔在空中甩了个圈,何勇还未转身,便感觉到双腿渐渐凝固。他俯身一看,双腿各个关节处都被写上了一个“石”字。习武之人,发力都是要靠着下盘根基;眼下何勇只觉得身子一麻,威势比刚才减了七八成之多。
而吴承恩完成招式后,忍不住看了看龙须笔上面的那枚金羽,点头赞叹道:“厉害。”
其实之前,吴承恩是断断用不出这般本事的。归其根由,是因为自己落笔之后,那笔尖的力量传递太慢。比方说眼下的局势,若是之前,恐怕何勇的裤腿刚刚变成石头,便会被对方扫去字迹。原来,这枚金羽加速的,不仅仅是笔杆本身,就连招式散出去后也是快得离谱。
何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猛然一抽右手,打算收回兵器后顺势斩死身边的吴承恩。只是,短矛在回归手心的途中并不像以往一般利落,反倒发出叮叮当当的摩擦声。何勇心里一紧,猛然意识到是自己双腿血脉不顺,导致气力跟不上,所以收兵器的动作没有一挥而就。
虽然自己也看不到,但是那短矛八成是蹭着铁链,被自己拉过来的。
此刻的何勇,就连转身都做不到了。
而背后的吴承恩此刻刚刚起身,他拍了拍身上被何勇留下的鞋印后双手抱拳:“得罪了。”
“旁门左道,你……”何勇气力不济,改了双手去收自己的短矛。
“怎么说呢……你运气不好。”吴承恩小心翼翼,侧着身子绕过了何勇,然后拍了拍自己胸前藏着的书卷:“麦芒伍曾经教过我半年有余,跟我提起过你和九剑交手的事情——顺便一说,我也把这个故事写在了书里,可惜你还没有看到。当时伍大人便提醒我,每个人的招式一精再精,其实只有两个目的:扬长,避短。扬长是为了与人胜,避短是为了己不败。我写故事的时候就琢磨着……这狭路虽然听起来声势浩大,空间却很独特——更像是为了让施法者手中的短矛可以在一条线上以攻代守。不过,今天亲眼所见后,倒是看到了许多之前没有听到的细节。比方说……以前我还以为什么狭路只是一条土路,现在才晓得原来这么高。”
说着,吴承恩已经绕过了何勇,做了一个告辞的姿势后,小心地踏着铁索,朝着自己的终点迈开步子。
自己的招式,这么简单便被化解了?站在原地的何勇看着吴承恩,心中的不解渐渐凝成了屈辱。何勇手心一凉,低头看到掌心里多了一道深深伤痕,原来是走神之际,那短矛的前半截已经被收回手中。何勇咬了牙,随即大吼一声:“姓吴的!”
石块寸寸崩裂的声响传来。
吴承恩顿住了身影,却没有回头:“劝你不要强来……穴位这方面,也是跟伍大人学来的……我落笔有轻重,最迟一个时辰后墨迹便会散去。你若是现在强行挪动身子,恐怕日后会不能走路的。”
“执金吾,还容不得你留情!”何勇说着,忍着下半身剧烈的疼痛,依旧打算拉开马步,将手中兵器掷出。
吴承恩急忙挥笔一挡——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声响,那短矛落在了他脚前两三丈距离。显然,这个长度,已经是目前的何勇所能攻击的极限。单是这不成威胁、甚至不成模样的一击,也让何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双腿已经吃不住力气,眼瞅着便要崩塌。
“你这……何苦。”吴承恩缓缓落下手中的笔,看着对面的何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别以为你胜过了我,便可得意……”何勇大口喘着气,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我在执金吾当中,只算是个下人……我连被赐姓的资格都没有……我执金吾,高手如云……你,迟早会被……”
三言两语,已然耗尽了力气。
吴承恩缓了片刻,摸索了一下袖口——宣纸,还有两张。他叹了口气,终究是一跃落在了何勇面前:“别动。”
何勇确实不大能动了;但是他看到吴承恩又回来羞辱自己,拼着最后一口气,双手像是拉着纤绳一般,想要将兵器拽回手中。
吴承恩也不计较,只是甩出一张宣纸,落在了何勇的腿上;只见龙须笔贴在宣纸背面,吴承恩忽然间开始落字,何勇腿上那一个一个“石”字,被素描进了宣纸。随即,吴承恩将宣纸揭开扔在一边。那宣纸毫无轻盈之感,重重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块一块。
而何勇的双腿,虽然有些血肉模糊,却总算是避免了崩碎的下场。最起码,血气通了,何勇大喘一口,意识清醒了些许。
“先告诉你啊,我不是想帮你,更不是可怜你。”吴承恩知道对方性格,急忙开口道:“只是青玄一直告诫我,说我绝不能杀人。我是帮我自己。我怕破了戒,才出此下策。你……”
话没说完,吴承恩只觉得脖子上寒冰冰的——原来何勇已经收回了短矛,此刻矛尖正抵在他喉咙上。
“狭路清净,只有你我二人。”何勇勉强撑着身子,嘴角诡笑:“帮不帮我的……只要你闭了嘴,便也不会再有外人知晓。小子,你终究还是天真了。”
“算了吧。要想刺你早就刺下去了。你说你是九剑的朋友,自然不会这么下三滥。”吴承恩毫不慌张,反倒是推了推何勇的手腕:“那个,有点凉……”
何勇不动声色,看着吴承恩的双眼,随即向后一躺,兵器扔在了地上:“妈的。”
见何勇不再有所动作,吴承恩直起身,准备继续出发。
“你要如何走出狭路?”躺在地上的何勇忽然开口问道。
“唔?”吴承恩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你不是说过,只要踏上你那根柱子,就可以出去么?”
“这狭路……看似三十三丈长短,其实足有三万三千里。光是靠你的脚,想走出去,岂止半年。”何勇仰面朝天,表情宁静:“我说过,执金吾之中,我着实是个下人。狭路,本来就是给其他执金吾习武的结界之一。若是我在结界之外,倒可以拔掉兵器,破了这局。但是,如果我本人也置身其中,那便必须死掉一个,才能有人出去。”
吴承恩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对面柱子近在眼前,我迈了几步,却感觉没有接近。”
何勇没有说话——其实,他心中此时也是焦急。林子里的红衣大军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还没有确定,怕就怕在执金吾只是布防于李家,要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眼下,必须去通风报信,让一众兄弟当心才是。可是眼前这个自己造就的局势,自己干不掉吴承恩,吴承恩又不肯杀自己,真是叫人进退两难……
不过,其实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而且是最简单的——背枕着铁索的何勇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看下面的万丈深渊。
而吴承恩则是站起身,四下环顾,时不时还探出手摸索。
“出去后,记得去找其他执金吾,就说林子里有红衣大军逼近。”何勇不经意地絮叨着,似乎是在交代给吴承恩一项重要使命:“本该直接通报老爷子的。但是进来这里之前,我们就感觉到了:老爷子的天罗地网已经张开,任何人都进不得天圆地方之内……哎。”
“啊?算了吧。”吴承恩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你们这些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除了那个老爷子之外,个顶个都是急脾气。不过,不是我多嘴;你们执金吾的臭脾气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啊,看看,到处都有人要来打你们……”
“立于天下,自然树敌无数。”何勇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此生别无他憾……只是以为,最后一场能和九剑较量。”
何勇说完,闭了眼睛,身子一滚——随即,那股失重感包裹了全身。
而铁索上的吴承恩听得响动低头一看,眼见何勇寻死,他却并未阻拦。
好的……这便对了……何勇顿时安心了不少:他只担心,麦芒伍教出来的徒弟有什么妇人之仁。你吴承恩也有急于出去的理由,而我更是如此。死我一个,值。
下去了,找九剑去比划,简直快哉!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何勇大声喊道:“出去了,要告诉其他执金……”
唔?
何勇一愣,看到铁索上的吴承恩掏出最后一张宣纸,然后朝着天地间一铺,随即挥笔——力透纸背,一股无形的力量经由宣纸扩散,飞速朝着远方袭去——
区区三万三千里。
眨眼功夫,狭路的边缘上传来了一阵嗡鸣——那是何勇自己都没有看到过的狭路的边界——上面被落笔了一个巨大的“破”字。
于袁天罡的风水大局相比,这“狭路”只是大了些许,厚度和硬度则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只见得边缘位置忽然间一阵模糊,继而崩塌殆尽。
未等何勇有所反应,只觉得后背一震,浑身酥麻——回头望,他已经跌在了地上。何勇目瞪口呆,左右看看,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李家的宅子里。而身边站着的,则是那握着龙须笔的吴承恩。
“要报信,你自己去便行,别总指望着使唤别人。”吴承恩皱皱眉,收起龙须笔后,潇洒的一句“后会有期”,转身便跑。过了片刻,他又羞着脸重新跑了回来——刚才的方向,显然是跑错了。
听得声响的其他两名执金吾,很快便寻到了地上的何勇;此时的他除了双腿伤势严重,嘴中更是神志不清地呢喃着:“破了?这便破了?”
其他二人并没有细听何勇的呢喃,只是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双腿,互相望了一眼后拿定了主意,其中一人脱口而出:“得速去请来世仙。”
“赢得这么难么?”另一人扶起了何勇,开口问道。
“对了,对了……红衣大军,红衣……”何勇喘了口气,想起了正题。
“红衣大军?什么红衣大军?”一个迟缓的脚步,不经意间蹭了过来:“说起来,咱家的人呢……怎么院子里这么空啊……还有,你们不该是在天圆地方里面么?”
何勇等人抬起头一瞥,随即又都不再去注意了。
来的这个人,哪怕平时也只会碍手碍脚,加上现在重伤在身,定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是的。
听到院子里响动的李晋,一脸茫然,仿佛自己被与世隔绝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