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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死去的消息迅速在战胜日本幕府水军的蓬莱蔓延,悲伤笼罩了所有人,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痛哭流涕,他们无法想象这位带领他们所向披靡、征服了大海的男人,竟然就这样死了。猫咪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悲伤,它们放下日常的冷傲对天放声长啸,纪念这位让它们衣食无忧的主人。
短暂的悲伤后,人们又立即为蓬莱未来的命运吵吵嚷嚷,和破军的主从牵绊在之前的那一哭就已经算是偿还干净了。海盗们就是如此,生死本是常事,并不会长久挂在心上,他们关心更多的还是眼下的利益。
此时幕府将军的火山丸刚刚退去,被摧毁殆尽的日本水军留下上千名战俘,这些人被从海里打捞上来,在蓬莱港口的空地上湿淋淋地盘腿坐了一大片,周围是手拿刀剑的蓬莱水军。可是,此时他们的命运并没有人在意,小郎君和三位判官正在激烈争论。判官郎君力主蓬莱维持原样,珍珠港判官则认为不如散伙,各自发展。
珍珠港判官方才在几个判官里哭得最惨,此刻眼泪一抹,倒像是从未哭过一般。他虽然武力威望都不如判官郎君,却并不买判官郎君的账,他将手里齐眉棍往地上一戳,大大咧咧地说道:“小郎君,你我原本都是独霸一方的海盗头领,破军大王将我等收纳,我等也只是向破军大王一人宣誓效忠而已。如今大王既死,我等又有何理由死守着蓬莱?不如各自散伙,继续独霸一方快活得好。”
珍珠港判官讲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他话音刚落,港口的大小头目里爆发出众多赞同声,这让他不禁有些得意洋洋,双手抱在胸口看着判官郎君。
判官郎君方才虽然没有哭,但他内心的悲伤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现在破军尸骨都还没找到,部下中竟已有人要分裂,这让他甚为懊恼。他强压着怒火说道:“这里的诸位头领多是主人生前收服的地方豪强,都签过血盟誓书。现在主人刚刚亡故,诸位便要背叛蓬莱,这要是传到四海上,诸位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耻笑?”珍珠港判官环顾左右,旁边的几十名直属亲兵个个腆胸叠肚面带笑,他干笑几声,说道:“胜王败寇,破军大王初到这片海时,谁不说他是大明叛军?数年后,谁又不恭恭敬敬叫他大王?我等脱离了蓬莱,自有军队地盘,再过几年,谁又能保我等中不会再出个破军?”
支持分裂的头领中又是爆发出叫好声。判官郎君原本不擅与人交谈,与这些判官头领们日常也只是公事往来。见珍珠港判官态度嚣张,更是气得青筋暴起来,从腰间解下破军的巨阙剑举在身前,对意图脱离的一众头领大喝道:“若要脱离蓬莱也可,尔等可来先问问这把主人的巨阙剑答不答应!”
判官郎君的亲兵在夜袭大明水师时全军覆没,如今只是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蓬莱停靠在珍珠港,珍珠港判官在自己地盘上兵多将广,其余头领也有许多支持独立,自是有恃无恐。但蓬莱二十四判官常年拜服于代替破军主事的判官郎君之下,加上判官郎君武艺高强,手中又拿着破军的巨阙剑。看到他须发倒竖的模样,在场众人还是被震慑住,原本喧闹的人群鸦雀无声,千百人将判官郎君围在中间,谁也不敢胡乱走动。
珍珠港判官后退几步,过了许久才又干笑两声,语气缓和不少说道:“小郎君,破军固然是你的主人,对我等不过是大王而已。我等也知道你一直想要将破军大王取而代之,可我等是和破军大王签的血盟,如今大王既然故去,强扭的瓜不甜,不若放我们去了吧。”
判官郎君并不言语,只是怒目瞪视着珍珠港判官。主张脱离蓬莱的众头领见判官郎君不肯放行,虽说恐惧他日常的威严,此时见他只是孤零零一个人,自己这边有千百人,都起了杀意,悄悄将刀抽出半截来,他们手下的水兵也都将兵器握紧。一些忠于蓬莱的头领见对方要动手,怕判官郎君吃亏,也都带着自己的部下操着武器站在判官郎君身后,两拨人马针锋相对,眼看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一只略显干枯的手握在巨阙剑剑鞘尾端的鎏金铜件上,铜雀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进人群,这位目光中总是闪烁着诡诈光芒的商人,此刻眼神流露出的却是老人特有的稳健神色,“算了,随他去吧,难道蓬莱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判官郎君和他对视了半晌,抓着巨阙剑的手终于放下。他背过身不再说什么,站在他一边的蓬莱官兵们也都收刀入鞘。
铜雀这才转过身来,他身材矮小,发散出的气势却并不弱于一位真正的王者,眼神所到之处,意图叛走的珍珠港判官以及上千部下都垂下头,手中的武器也都放低了。这位头戴斗笠、胸口飘着白色飘带的高丽老人,用带有磁性且威严的声音缓缓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如今破军驾鹤西去,你们要走,拦着也是无益。只是,不管你们自立山头,还是投靠别家,都要记得曾是蓬莱的战士,遇到故人不可拔刀相向。否则,不但小郎君饶你们不得,就是骑鲸商团也不会让你们有快活日子过。”
骑鲸商团是海上最大的贸易商团,得罪他们就等于是得罪财神爷,这是每个想在海上做一番事业的人都知道的。珍珠港判官和其他叛离者都不敢再言语,他们悄悄转身散去,爬上自己的船只,扬帆起航,整个过程没人交头接耳,像是在表演一场哑剧。
蓬莱的港口逐渐变得冷清,珍珠港判官带走了另两位判官,还有上千名官兵。背向而立的判官郎君始终没有望向驶离蓬莱的船只,坚定留下追随他的官兵只有不到五百人。他闭上双眼,留在珍珠港的官兵有多少愿意追随于他,散布各地的蓬莱二十四卫桀骜不驯的官兵又有多少乐于听命于他,都还是未知数。
人心离散,破军走得太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
“咚咚咚咚!”
建文大踏着步子怒冲冲朝这边走来,他满面泪痕,面上带着黑沉的煞气,脚步格外沉重。他穿过众官兵,随手从一名蓬莱水兵手里抄过把宝剑,铜雀才要问话,建文却不理他,直接从他和判官郎君身边走过。
港口空地上坐着上千名死里逃生的日本俘虏,他们在少量手拿刀枪的蓬莱水兵看管下,等待命运的发落。这些家伙早没了之前凶悍的模样,幕府将军毫不吝惜地逃走,让他们士气全无。
建文走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转身问判官郎君:“这些俘虏你要如何处置?”
由于刚刚的分裂事件,判官郎君还没想好如何发落这些家伙,他没有回过身,随口说道:“按照蓬莱的规矩,强壮和有一技之长的留下,剩下的发给路费遣散。”
“原来如此。”建文的声音相当冰冷。
“啊呀——”
凄厉的惨叫声如是将开花弹扔进鸡群,日本俘虏像是炸了窝,许多人都发出恐惧的呼喊,蓬莱官兵们也有许多人发出惊叫。判官郎君知道出事了,赶紧回身去看,只见一名盘腿坐在地上的日本战俘被利剑刺穿胸膛,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身体还在颤抖,刺穿他的利剑正握在建文手里。
死尸倒地,鲜血从他胸口流出,周边的战俘纷纷跳起,躲避流向自己的鲜血。恐惧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战俘们且惊且怕,一层层地站了起来,周边弹压的蓬莱水军即使用刀枪逼迫,他们也不肯再坐下。
建文拔出剑,将身体转向判官郎君和铜雀。看到这张脸的人都震惊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建文,他的脸上和胸前都溅满鲜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血红的脸上格外可怖,手上的宝剑鲜血一直没到剑柄,可见这一剑刺得有多深。
“你们还在做什么?是谁杀了破军,你们不想报仇吗?难道还要让这些人渣活在世上不成?”
建文撕心裂肺地吼叫,像是一头发狂的幼狮子,散发出杀气引出了人们的仇恨。是啊,为什么要让这些杀死破军以及许多弟兄的凶手活着?如果不是他们,蓬莱又如何会分裂?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抽出刀剑,走进聚集在空场上的日本战俘。
“哎呀!”
建文的剑又一次刺进日本战俘的胸口,带血的剑尖从背后穿透,展现在站在后面的日本战俘眼前。这些失去战意的战俘终于知道下面将会发生的事,他们是一群待宰羔羊,等待他们的是被屠杀的命运。
“快逃啊!快逃啊!”
上千名战俘像是雪崩般开始溃逃。看守的蓬莱水兵先是呵斥,用刀枪威胁,可濒临死亡的人们像是惊马,只知道玩儿命逃跑。看守们砍杀了一两个逃亡者想要稳定局面,但这种杀戮能造成的只会是更加疯狂的逃亡。周边的蓬莱水兵原本就被建文的话所动摇,战俘的逃亡、看守加入杀戮,使他们嗜血的本性也都被激发出来,一场围猎般的屠杀开始了。
港口变成屠场,很短的时间里,一百多名日本战俘变成了尸体。潮水般的战俘跳海企图逃脱,少数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念着佛祈求饶恕。杀红眼的蓬莱兵根本不管他们的乞活举动,抡起大刀朝着人头上砍下,瞬时又有几十人被砍杀。
建文一口气杀了三个人,第四个目标是一名哆哆嗦嗦口念“南无阿弥陀佛”的独眼龙,这家伙头上裹着黄色头巾,裸露的胸膛长着胸毛油亮发黑,一看就是个日本海盗。建文豪不怜悯地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双手反握着宝剑刺向他胸口。
独眼龙倒也机灵,双手在胸口合十夹住宝剑,剑尖从他掌心透出,直指向他的胸口。尽管独眼龙的力气比建文大得多,但建文自上而下,用尽全身力量向下刺去,僵持片刻后,独眼龙力气不支,剑尖朝着他胸口一分一分逼近。
建文可以看到对方快速张合的鼻孔,他的剑只要再向下三寸就能扎入独眼龙的心脏。
“求求大爷,饶了小的吧,饶小的一命……”
独眼龙可怜巴巴地睁着仅存的眼睛,声音颤抖着恳求,理智逐渐回到了建文体内。刺向独眼龙的剑力道减弱,直到彻底消失,建文松开剑柄,他将双手翻过来举到眼前。一双沾满鲜血的手,粘腻、腥臭,令人作呕的红色让他一阵阵头晕目眩。他向周围看去,地上躺着二三百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木质的栈桥被鲜血完全淹没,鲜血又从栈桥上溢出,从边缘“滴滴答答”流进大海,将海水染红了。
人们临死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蓬莱水兵还在乱哄哄地追砍战俘,海面上浮满跳到水中求生的人们,有些人已经游得相当远,恐惧让他们生出近乎无限的力量,他们抱着海面上捞到的战船遗骸浮木,望着栈桥上的这上场杀戮。
“你在干什么?在干什么?”七里的声音像风一般掠过在耳畔,建文回头去找,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记住破军最后和你讲的话,不要让怨恨吞噬你的心。”
七里的声音越飘越远,建文左右寻觅,混乱的人群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腾格斯和哈罗德从远处跑来,抓着他的肩头用力摇晃,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两个耳朵只是一个劲儿地空鸣。
一名蓬莱水兵发现了独眼龙,抢到建文身前举刀要砍,独眼龙用手护住脑袋,发出呜咽哀鸣。
“不要再杀了!”建文手疾眼快抓住那名水兵的手腕,“饶了他吧。”
水兵也渐渐恢复了理智,高举的刀缓缓放下,独眼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感谢不杀之恩。判官郎君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连忙下令不许再杀人,更多没有参与进屠杀的蓬莱水兵加入到劝阻的行列,屠杀的风暴终于平息。
游到远海的日本战俘有四五百人,他们见局势缓解,也开始回游。这些人知道,在这茫茫大海上,想要靠着游泳逃生显然不大现实,回到蓬莱港口接受命运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突然,回游的人群发出惊叫,有的还在迟疑,更多人却加快回游,似乎栈桥上刚刚发生的杀戮不再可怕,海面上发生了推动他们反向逃生的新恐惧。
“怎么回事?”建文眯着眼想要看清楚些,但这些人实在游得太远,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去,只是一大堆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的黑点。
哈罗德掏出千里镜,调整好焦距,闭上一只眼朝着人头攒动的海面看去。他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煞白,嘴里发出“哎呀,哎呀”的怪叫。
“看到啥了?是啥啊?”腾格斯在旁边看得着急,一个劲儿地问,哈罗德也不回话,只是自己看。腾格斯耐不住性子,一把抢过千里镜,自己拿着看。
“看到什么了?”建文问手足无措的哈罗德。
“鲨鱼,好多鲨鱼,铺天盖地,胡天胡地,花天酒地……”哈罗德像是进入癫狂状态,手舞足蹈地乱说乱叫。
建文心中一凛,他想到一个人。旁边的腾格斯也叫起来,“鲨鱼,好多鲨鱼,吓煞人了!”
建文赶紧从他手里接过千里镜,从凸面玻璃镜头中看到的,果然是像尖刀般成群结队划破水面的众多鲨鱼背鳍。海面上游动的人群像鱼群般朝着栈桥拼命游动,但又哪里游得过鲨鱼?不多时,几个在后面的战俘已经被鲨鱼追上,鲨鱼蜂拥而上,用锋利的牙齿将他们身体撕裂,然后啃食他们的身体,鲜血在海面上扩散开,又刺激着更多没有抢到食物的鲨鱼追逐新的猎物。
建文赶紧放下千里镜,他大概猜到将要出现的人是谁。不远处的判官郎君也眉头紧锁,不悦地在一旁说道:“贪狼这个混世魔王,难道是闻着血腥味儿来的?”他对贪狼这个主人的盟友再熟悉不过,若非破军常年压着他,这家伙不定能干出多少事来。破军刚一死他就出现,莫非是要来分一杯羹?
他正想着,忽然看到建文攀上停泊在港口里的青龙船,腾格斯、哈罗德等人也跟着上了船。
“你们要去做什么?”判官郎君总是摸不准这位太子爷的心思,就像他总也摸不准破军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