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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首的皇后笑着对众人颔首致意,皇后身边站着的大长秋大人展开了两卷朱红色的丝帛,颁下数道皇后的懿旨——减免某地的赋税、为遭遇水灾的淮河流域百姓施粥、减免部分犯人的刑罚、擢升内宫里几位低阶嫔妃的位分等等。
不是每一回的大节庆都会大赦天下或颁布恩旨的。皇后这次颁了旨意,显然是为了给太子妃新生的皇孙造势。大家都高喊皇恩浩荡,同时心里头也嘀咕起来——从前传言都说,前头太子妃的两位原配嫡子才是东宫真正的嫡嗣,这位太子妃也就是个摆设……可如今看来,太子妃新生的皇孙倒是颇得皇后娘娘的看重。
再想到方才从内廷一路前来,宫道两侧花团锦簇之象,连宫人们都穿戴鲜亮,可见不单是东宫,整个皇城都在为小皇孙的降生祈福。这般阵仗,日后可又有谁胆敢小瞧了继配太子妃母子啊!
还是这太子妃有福气,第一胎就是个龙子。若等到长大了又是个聪明灵慧的……寻常大户人家里为了争夺家产,都能打得头破血流,这宫里争得却不是家产,而是整个天下啊!日后,这东宫里怕是——
有的热闹了。
众人各怀心事,面上自然不显。
一道道的恩旨依次颁布,在日头底下跪着听旨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几道旨意念完,竟已经有人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这叩拜尊位实在是个辛苦活。
终于,皇后站了起来,抬手令大家起身。四周女官们纷纷上前,为首的那个禀皇后道:“筵席齐备了”,皇后一点头,下头女官们侧身引众人行走。
众人跟随皇后入二门,傅锦仪曾在东宫养病,对这里还算熟悉。先过了一道影壁,后头豁然开朗,一座硕大的池塘呈现眼前。池塘边上已经临时搭建起无数的凉棚,下头设了一张一张的席面。
这地方可不小。原本东宫里宴客都是在正房前头的厅堂内,今日是早知道人太多,才挪到了外头。不过这水塘边上的凉棚搭建地严实,人坐在底下是晒不着日头的,又有临水的凉风习习,倒是不比正厅里头差。
更遑论,五月时节正是芙蓉盛开之时,水面上飘着无数贵重的各色芙蓉,美不胜收。
众人都心情愉悦起来。
女官引众人入内,皇后率先入座,大家按着次序一一分坐两侧。下头乐声响起,宫女们捧着茶点和前菜鱼贯而入。
不少人在好奇地朝上席张望——刚生产的太子妃是不会露面的,然而小皇孙却也不抱出来接受众人跪拜。小皇孙是早产的,如此可见,怕是不大好。
众人心里胡乱猜测着,只是谁也没有敢宣之于口。
很快,各色的菜肴摆满了所有人的席面。而令大家惊奇的,是被宫女们用花樽一般大小的景致瓷罐捧上来的各色芙蓉花儿。
池里头各色芙蓉次第绽放,荷风清幽,花色鲜亮。众人欣赏满塘荷花已是雅致,然而宫廷里更讲究体面,竟折了成千上百的贵重的花枝,一一养在罐里捧给每一个席位,供人赏玩。
这宫里的芙蓉和外头的又不一样了。什么睡碗莲、红鸾、冰娇之类昂贵的品种比比皆是,更有今年新从南边进贡上来的一种名唤舞莲的东西——那花儿是姜黄色的,并不起眼,远看不如冰娇妩媚;唯有近看,才能看出它花瓣的最边缘上有一圈银色的镶边。
傅锦仪身边坐着的三少奶奶瞧着很是吃惊,不住地道:“这可是怎么种出来的?这么一圈银边真像舞娘的裙摆,难怪起了这么个名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娘家有个亲戚给皇室进贡花木,说是芙蓉杂交最难,种了好些年都没种出新花样……”
二少奶奶冷冷看她一眼:“够了,这可是宫里,闭上你的嘴!”
三少奶奶讪讪地住了口。
只是她实在是个话痨,不过消停了片刻,又忍不住拉了傅锦仪的手腕道:“大嫂您瞧瞧,这边上的一圈银子似乎还泛光呢……咱们摸一摸!”
傅锦仪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三弟妹,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咱们看是皇家赏脸,咱们可不能碰坏了!”她缩着手道。
当年那一朵差点要了她的命的冰娇,她是绝不会忘记的。
宫里所有的东西都有规制,舞莲既是难得的新品,想必能够拥有它的人并不多吧……
她可不想再次惹祸上身!
四周席位的夫人、小姐们都笑着吃茶,果然,没有一个人胆敢朝罐子里的芙蓉花伸手,都只是静静瞧着,间或评头论足。
三少奶奶的脸色微沉,嘟囔道:“大嫂也太小心了。”随即侧过脸去和身侧另一位相熟的夫人笑谈。
傅锦仪松一口气。
前头的王公贵胄们陆续给皇后敬酒,并奉上寿礼。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十分拘谨,喝了半旬的酒后就有些乱了。
戏台子上也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昆曲,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皇后许是年岁大了,喜欢热闹,不乐意看大家死气沉沉地坐着。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有好几个贵女率先站起来,笑着在皇后跟前恳求道:“荷塘里的芙蓉可比咱们席位上的更美,不如放我们几个过去瞧吧!”
皇后自然应允,大家三三两两地结伴过去,后头坐着的人也都跃跃欲试起来。很快,许多年轻媳妇和小姑娘们都笑着过去了。
傅锦仪定定坐着,因为徐家的人大半都没动。
皇后笑着和众人闲话,瞧着席位上好些人都赏荷花去了,这才站起来吩咐道:“请晋国公和荣国公的女眷们随本宫去瞧瞧小皇孙吧。”
这个命令一下,在座的亲贵们都微微愣住。徐太夫人则连忙领着自家的女眷们站起来行了礼,那边荣国公的几位夫人和小姐也站了起来。
荣国公陈家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徐皇后朝身侧宫女点头,外头便进来一众执礼的内监们在前引路。众人连忙跟上。
瞧着晋国公和荣国公两府的人跟随皇后离去,其余宴饮的贵妇们有的面露不解,有的心生艳羡,有的则若有所思——皇后的这个举动颇有些奇怪,拜见皇孙这种事儿,要么是在洗三礼上操办地声势浩大请京城贵胄们都过来觐见,以示隆宠;而若是孩子体弱或者太过金贵、不敢折了他的福气,便会闭门不见,等养到三岁才抱出来认人。
东宫倒好,只请了太子妃的亲眷和皇后的母族去探望,莫不是有什么隐秘?
众人都猜不透,跟着同去的傅锦仪一众也狐疑起来。
一路上没有人敢说话。
傅锦仪和几个妯娌、小姑们走在一处。很快到了太子妃所居的正殿,院子外头早站了七八个相迎的宫女,见了皇后跪地请安,道:“太子妃殿下服了药,刚睡下了。”
皇后点了头,脸色却再没有方才在筵席上的笑颜了。她回头朝荣国公女眷里头的一位年轻的妇人道:“亲家母跟我进去看看吧。”
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这位夫人竟转眼落了泪,抽抽噎噎地跟着进去了。后头晋国公的众人都吓了个半死,跟着进了门槛就不敢往前走了。等了不多时,里头那位夫人的哭声竟越发地大了。
里头隐隐传出“养不活”、“这都是命”之类的细言细语。
傅锦仪和几个少奶奶都吓得面色惨白,连平日里管不住嘴的三少奶奶都一声也不敢吭了。很快,里头出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大宫女,请了礼道:“皇后娘娘有旨,请两府的夫人、奶奶、小姐们进去磕头吧。”
大家面面相觑,都沉着脸进去了。太子妃所居的正殿是东宫正室,自然宽敞明亮,然而此时所有的帷幔都遮掩地严严实实,殿内黯淡而压抑,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极苦的药味。
越往里走,那药味更浓了,几个年小的女孩子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内殿极大,里头少说也有三个内室,都是用珍珠穿起的帘子遮挡住。其中一间内室的帘子被挑开了,里头不过是屏风和妆镜台等,一张软榻上空空的,并不是太子妃起居的地方。皇后和先前进去的那个夫人正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让人震惊的是,那夫人一壁哭着,求皇后道:“小皇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孙子,娘娘万万要想法子救他呀!”
底下的傅锦仪等人都跪着不敢说话。
这哭着的夫人年纪只有三十岁左右,眉眼清秀,和太子妃有些相似,想来是太子妃的亲生母亲了。太子妃是陈家的庶出旁支,这位夫人也是凭着女儿才在诺大的陈家有了些许地位。她哭得泪流满面,那种悲切也只有至亲的人才会有的。
皇后叹气道:“亲家母别太伤心了,还没到那一步呢。今日我把徐家也叫过来了,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帮上忙。”说着转了脸看向徐太夫人。
徐太夫人连忙带着惊疑上前。皇后踟蹰半晌,终于如实道:“不瞒母亲。这是我嫡亲的第三个皇孙,只是没想到,孩子生下来就……御医说了,这是脑瘫之症。日后若养得好也就是个痴儿了,若不好,也不知能不能活上两个月。”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可都惊得要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