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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外,哥舒寒站在黄槿树下,背手而立,似在等待。
左车看了看手中,飞鸽传书而来的小纸条,蹙了眉道:“王爷,王妃她带着流千树和阿九出宫了,与温亭羽同去城外查案,您看是否阻拦?”
哥舒寒沉吟片刻,淡淡一笑:“无碍,这局原来就是本王设下的,温亭羽一介书生过于软弱,若有十七相助,柳文渊必定归案认罪。再说,十七身边还有耗子和阿九保护,不必担心她的安危。既然她心情不好,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通知细营,加紧追查柳氏一系的各项罪证。就按本王说的,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再放出些线索来,给忠王……”哥舒寒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
“遵命。”黑暗中的暗卫衣影一闪,消失在暗夜之中。
“您倒真想得开,这温亭羽对咱们家王妃紧追不舍,您还让王妃助他破案?”左军挠挠头,不可思议状。
“温亭羽敢有非分之想,本王就宰了他。”哥舒寒冷笑道:“再说,阿九在,他自有分寸。”
“王爷英明!”左军谄媚道:“您这就是欲擒故纵啊,看上去充分信任王妃,实际上您还是幕后黑手。不过,通过这件事,王妃肯定会对您死心塌地的。这回府团聚,就指日可待了……”
“滚,就你话多!”哥舒寒颇有几分得意,笑骂着。
李公公从殿内疾步走出,他见到等候的哥舒寒,笑吟吟迎上去:“西凉王来得真快,皇上正召唤了一位故人前来一叙,夜王已经到城门了,老奴奉命去迎迎他,不如请王爷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不必了,既然斩汐快到了,本王在这边等他便是。今夜这黄槿,开得甚好,值得一观。”哥舒寒淡淡道。
李公公一鞠礼,转身就去接夜斩汐了。
且说那大殿内,黎臻和一位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围着茶炉席地而坐。那茶几上,煮着一个铸铁茶壶,咕嘟咕嘟作响。
只是两人面前的茶盏都满满盈盈,茶已没了热气,两人却从始至终,并未动过。平静的淡褐色茶液像安静的小小一泊,沉默却隐匿着不安的积郁。
“阿训,你跟寡人说,无涯病故,为何要骗寡人?”黎臻抬眸,紧紧盯住对面的汪忠嗣。
“何必,让皇上徒增伤心……”汪忠嗣并未抬头,他只凝视着自己面前已冷的茶盏,清淡如斯。
很久没见,汪忠嗣清减了许多,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威猛阳刚之气,似乎已经消失殆尽。如今的他,更像一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沉默而清淡。
“阿训,你恨寡人……”黎臻苦笑道:“自从土库堡归来,你便不曾再叫寡人一声父皇了,你同斩汐一般,都是寡人的义子,难道寡人不曾疼爱过你吗?你如此让寡人心寒。”
“皇上,汪之训不配忠嗣这御赐之名。更愧为您的义子。”汪忠嗣眸无波澜:“草民不恨皇上,草民只恨自己。”
“草民,好一个草民。因为无涯之事,小夜恨毒了寡人,她不愿认寡人这个父皇。寡人……心痛。”黎臻蹙眉:“如今,寡人心爱的义子,也在寡人面前自称草民,你也要与寡人,恩断义绝吗?”
“之训不敢!终有一日,所有爱恨都会消逝,一切惊天动地,也终将归于风平浪静。”汪忠嗣双掌合十。
“汪忠嗣,你便要这般一直消沉下去了?你曾为大常战神,横刀立马,一战成名。仅仅一个土库堡,就让你土崩瓦解了?”黎臻厉声道。
“皇上,过去的事,何必在纠结。汪忠嗣也好,汪之训也罢,不过一个名字,战神也好,懦夫也罢,不过一个称呼。以前的事,我无法让它重新来过,也只有用余生潜心忏悔,我的错,我的过……如此而已。”汪忠嗣叹息一声,抬起眼眸,不波不澜。
“随你吧,只要你自己觉得,心里畅快。”黎臻无奈道:“寡人只想知道,无涯究竟怎么走的?她为何要自绝于世。你为什么不带着她来找寡人?难道寡人在你们心中,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眼睛里只有皇位的冷酷君王吗?”
“皇上……有的事情根本没有答案。您又何必苦苦相逼。明月夜心中的结,早晚自己会解开。她是个善良的人,她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慈悲和勇敢。您只需要等待,就好……我始终相信,血溶于水。”
“阿训,恐怕寡人,并无更多的余生,能去等待了……”黎臻终于忍不住心中憋闷,咳嗽起来,他用力的隐忍,用手背捂住口唇,又将沾染了黑红血水的手迅速藏进衣袖,涂抹干净。
“皇上!”汪忠嗣终于动容,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搀扶那苍老的男人,但被黎臻伸手制止。
“如你所见,寡人时日无多。大常的未来,寡人不担忧。但小夜……寡人放不下……”黎臻动容不已。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若龙体抱恙,好好休养,快让医官来请脉吧。”汪忠嗣将黎臻面前的冷茶泼掉,用炭火上煮得滚开的水,为他斟上新茶。
“阿训,若你还有半点感恩寡人,寡人要让你启誓,若有朝一日小夜遇难,而你又能解困,你要救她!”黎臻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
汪忠嗣分明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托孤的意味,他不假思考,赶忙跪倒,叩首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阿训,你不愿意,你终归还是怪寡人……夺了你的心爱之人,哎。”黎臻颓然倒坐下来,他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嗫喏道:“悔不当初,不该啊……但你信不信,寡人真的不知道,无涯与你青梅竹马。你为何不说?为何……”
“汪之训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会用生命守护明月夜,她若有难,我必以命护之!若违背誓言,愿遭五雷轰顶,灰飞烟灭。”汪忠嗣不待黎臻说完,便铿锵有力迅速说完这几句话,掷地有声。
“孩子,苦了你……父皇对不住你,是父皇太自私。”黎臻忍住夺目的热泪,紧紧扶住汪忠嗣的臂膀,哽咽道。
“皇上,您不曾对不起我。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因缘。”汪忠嗣抬眸,眼神充满了惊痛与挣扎:“我没有告诉皇上,我与妤婳的事,是一直没有机会,等到想说时,已经……然而,妤婳也没有说,她也没有告诉皇上,我们已定婚约,却又为何?!皇上,我不愿承认这件事,但它或许就是事实。也许,妤婳一直等着的人,不是之训,而是皇上您呢?”
窗外一声惊雷,照亮了殿内两个男人的表情,痛苦与惊痛,纠结与无奈,谁又说得清谁此刻,纷繁复杂的心情。
雨,终于下起来了,打落了黄槿树上,含苞欲放的花朵,于是一地狼藉。
左车为树下的夜斩汐和哥舒寒,撑起了一把巨大的纸伞,原来两人并没有进偏殿,而在树下聊天等待。
夜斩汐眼毒,他一眼就看见,从长生殿里缓缓走出的青衣人,微微蹙眉道:“怎么是他?”
哥舒寒扭头望去,不禁心下咯噔一下,莫名沉重。
那人正是汪忠嗣,他走在万千雨线交织中,湿了自己的衣衫和脸颊。有小太监跑过去为他撑伞,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就那么样静默的在雨中走过,走过夜斩汐和哥舒寒的身畔。他的背影在雨夜中显得十分凄凉而孤寂。但哥舒寒却能感受到,这曾经的大常战神身上,依旧蕴含着可排山倒海的力量。
是的,他曾经败了,但最终没有倒下。甚至,他还会拥有更耀眼的光辉与能量。是什么让他重新站起来呢?是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哥舒寒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寒意与不安,这陌生的情愫让他重瞳微敛,泛现出一波冷寒杀意。
“好了,别管他。咱们进去。”夜斩汐突然拉住哥舒寒的手臂,坚定而决绝道:“他毕竟过去时,大常的未来,更需要的是你我……还有,明月夜已是十七,你不放手,她便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