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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鳝妖赤条化作的“李善”也是个有胆色的狠角色。他率领了群妖往君山去,到了水边便脸色一变,放声大叫:“大王、大王!小的将人都带来了!”
方才这赤条打杀李善时乃是在百米深的水底。那样的深度乌沉沉一片、兼沉船谷水草众多,本就视线模糊。而这些水族又是天生的眼神不好——因而竟无人晓得这“十公子李善”已假的了,只当是十公子恼怒那鳝妖赤条做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将他给杀死了。
他如此大叫两三声,李云心便从殿中现身。
先看了看这些妖魔——都已化了人身。但模样像不像人却是两说。
再看那李善。脸上的神色比之前活泛生动很多。此刻正一脸得意之色地瞧李云心,像是在邀功。
他便略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传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做。而今湖外道统——”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有些多余。这些妖魔脑子不清楚,能将话说分明就已经算是机灵。他再同它们说一堆什么道统妖魔生死存亡之类的话,只怕他们更迷糊。干脆不去交代那些,只道:“也罢,废话不多说。一会你们要跟我出湖。”
“出了湖,往渭水里面去。沿途拜访洞庭附近的妖王,告诉他们渭水龙王有事相商,叫他们去湖边白荡村野原林一晤。”
他说完了这些再看那些水妖——却仍是呆头呆脑地站立着,不晓得有没有听懂。
倒是李善近前来低声道:“大王,叫这些蠢材去做这种事,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
李云心再打量打量他,笑起来:“就是因为够蠢,才这么干。”
“你之前也见了那些敖王蛇王之流。当初他们要对付我,找使者通传——在湖里待了数百年还彼此猜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怎能指望洞庭外的那些妖魔众志成城么?只是给他们通传一下子,好叫道统的人觉得咱们在联络各地的妖王,要同他们决一死战。这么一来……他们才会帮我做事呀。”
李善站立着发了一会呆,似乎在想李云心说的这些话的意思。又过一会儿才道:“……帮大王做什么事?”
李云心看他一眼:“你今天倒是好学上进了。”
李善忙道:“只是想为大王分忧,以后也好落个好前程呀。”
李云心微笑:“这才是正经的想法。那么也叫你知道吧——道统的道士捉拿了附近的小妖、听说用它们搞了一个阵法。但估计是怕是非太多、没有对附近的大妖魔下手。附近的大妖魔都是些什么东西?”
“哼,不过是些鸠占鹊巢的家伙罢了。”李云心忿忿地冷哼一声,“我乃是渭水龙王,整条渭水都该为我统辖。结果那些东西倒是抢占了我的地盘,连真龙的龙威也不顾忌。从前本王懒得与他们计较,到了如今,哼哼——”
“道统的道士一旦觉察他们相互之间有串通一气的意思,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妖魔与道统又开战在即,你说他们会怎么做?自然是将那些不安分的妖王都绞杀了!”
“哈哈。这么一来,我借着那些道士的手段便将这附近的妖王都清除了——以后在这洞庭附近谁还敢与我争雄?等渡过了这大劫,嗨呀,我便是名副其实的渭水龙王了!”
李善听李云心说了这许多,立即拍手:“大王果真是神机妙算。手段高明呀!只是说……那道统的人要毁了洞庭,日后说不得盘踞在此不愿走,大王即便得了渭水,只怕以后也做不得主呀!”
李云心听了他这话神秘地笑了笑。想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才斜眼看李善,道:“你在担心这事。也好,也将事情同你说了,好叫你本本分分为我做事,别生出些个三心二意的愚蠢念头。”
“你可知道本王从前是个人?”
李善愣了愣,道:“……大王这是何意?”
李云心笑起来:“知道就是了。本王如今是妖魔,从前却是人。那些道统的道士——一共才有多少人?”
“他们在世俗中的城市里都有驻所。但也只是有名的大城而已。那些小城小镇,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你晓得了吧?道统是缺人手的。听说云山上的道士多,但都要修大道,不愿参与世俗间的事务。所以说……”
“这道统如今要打天下,从妖魔手中夺取了大片的地盘,难道就荒着不理会的么?有人烟处他们可以不理——自有朝廷官府为他们打理着。人间阳气多了、妖魔也难成形。可是从前那些妖魔所盘踞的地方多是穷山恶水,哪有人往那里去。”
“这一地打下了,不理会,过个十几、几十年便又出了新的妖魔,嘿,这该怎么办?自然是找人代管了。”李云心志得意满地笑道,“譬如这渭水一地的话……本王从前乃是个人身。总是了解人的想法念头。等这事情结束了、找到道统的人说我仍一心向道、愿意弃暗投明——为他们镇压此地群妖、掌管一方。但凡是个通事理、懂大势的,还能有一个不字么?”
“以后这便是大势了。”李云心得意洋洋地出一口气,“妖魔杀不完。道统所能杀掉的只有那些冥顽不灵的蠢货。而另一些像我一样的,会成为道统的代理人。所以——你怕什么?这洞庭完蛋了,可不代表本王也要完蛋了。不但不会完蛋,反而会比从前更加快意——我甚至都用不着躲躲藏藏了!”
李善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这些,忍不住再次拍手:“妙、妙哇!大王这真真是好计谋哇!”
被他这么夸奖,李云心似乎说得兴起了。又或者觉得这李善也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便又得意道:“你以为单是这样么?嘿嘿。这道统虽强,但未必比真龙更强。我先顺服了他们,等待着——一旦他们又被真龙击败了,这也有趣了。”
“——我乃是龙子,身份高贵的妖魔。岂会真心归顺道统?我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等待时机反击罢了。那时候道统的人从洞庭、渭水滚蛋……这地盘还不是我的么?”
说完斜眼看李善:“这才叫做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那些个蠢妖魔。怎么会懂这些!”
冒牌的李善听李云心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便在心里微微冷笑起来。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夸李云心这是好计。
李云心卖弄了这一会儿,似乎觉得已将这李善的心收住了。便不再多说。先吩咐李善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众妖,然后施展神通、带他们出了这洞庭禁制。
这也是一桩麻烦事。
自己的龙宫是非常隐秘的场所——他又不像洞庭君那样豪放、竟然把自己的龙宫开辟做一方新天地,把一干虾兵蟹将都装进去了。
因而先得施展神通将那些妖魔的感官都封住、再带他们进龙宫,而后把它们送出禁制。这么一折腾,便是足足两个多时辰。
洞庭当中的妖魔们从前极少出洞庭。
因为他们都是水妖。这意味着虽然化作了人形,但还是待在水中最快活。况且有些妖魔有天生的神通,也是借助风浪才施展得起来。
如今来了这陆地上的野原林,便有许多懵懵懂懂的妖魔叫苦不迭。多亏那李善来回奔走弹压才不至于一哄而散。
好在洞庭紧挨着渭水,乃是渭水湾流处形成的一个大湖。他们这些妖魔在森林中穿行不久便到了渭水边、忙噗通噗通地跳下水去了。其间有些妖魔混劲儿起了,要在林中开小差——那李善亦不用李云心吩咐,当即格杀掉了。
李云心见他做事聪明果决,于是在妖魔们入了渭水之后便放下心。只嘱咐李善在这水边藏匿等待着,他则先回洞庭,有事要做。
李善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于是……这渭水边的林中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妖魔们入水的地方是在三河口的对岸。从前这里便无人烟,往南边看,可以远远地见南山。
而眼下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刚刚过去,草木的叶子都发蔫。被蒸腾起的暑气还在林中未消散,阳光穿透林边已经有些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洒出光斑来。
这样的环境对于一个境界低微的水妖来说无论如何都算不得舒适、甚至是一种折磨。
但李善却仰起头盯着天上的太阳看了好一会儿、又深嗅几口林中充满了草木香的空气,然后惬意地哈了一声。随后慢慢躺在被暑气烘得微热的草地上、将自己的手脚放开,躺成了一个大字。
如此过了两刻钟,这李善重新坐起来。
先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箓,然后将这符箓燃尽了。
飞灰消散,他安心地等待起来。
大致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天边出现一抹流光。流光直往林中来,在李善的头顶徘徊了一阵子、似乎终于找到了人,于是落下来——
是昆吾子。
但自然同这“李善”一样,是个冒牌货。是被林量子称作福量子的“飞云子”装扮成的昆吾子。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场面自然奇怪极了——道统琅琊洞天的宗座,站在草地上。
低头看一个怪模怪样的湖妖。而那湖妖坐着,也仰头看他。
两人这样相视一会儿,李善忽然笑起来:“你倒是混得好。几十年前分别的时候你我都是化境而已。到如今我堪堪是化境的巅峰,师兄你已经是……哎呀?”
他忽然坐起来,凑近了昆吾子又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变色:“你这身躯……怎么一回事?你夺舍了那昆吾子?你如何做到的??”
昆吾子微微叹了口气:“倒真是你啊。唉,许多年不见你,刚才险些忘记你的道号是檀量子了。我这身躯倒不是夺舍,是一位长老舍弃了他自己的身子,送给我的。你也用不着太过惊讶。只是你如今……唉。”
他以惋惜的神色打量被他称作檀量子的鳝妖,过了半晌又叹口气:“你从前是个极爱美貌的人。如今却被困在这副皮囊里,当真是委屈你了。”
李善笑了笑:“皮囊?皮囊只是小事情罢了。最不喜欢的倒是湖中的腐臭味儿。那种地方,不见天日,在水中一待几十年。吃腐肉,喝浊水。像如今这情景……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了。我当日也是鬼迷心窍,偏要做湖妖。学你做道士才好——吃得好穿得好,境界也是好。”
昆吾子笑了笑,并不同他争辩这些。又或者是觉得李善的的确确吃了许多年的苦头,如今更不晓得如何安慰了。便想一想岔开这话题:“师弟自是吃苦了。只是如今——你那边也是有了眉目了么?”
李善这才肃容说正事了:“单论我这边不算是有眉目。只是想到了你。此前不晓得你已经成了昆吾子,但总知道你必然在他身边。而我这里——那李云心在谋划做些事。我想了想,觉得机不可失,索性扮作如今这模样——乃是湖中一妖王。你且听我细细说。”
于是他便将李云心这些日子在洞庭里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着重说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这昆吾子了听,先是微微色变。然后才沉默了许久。
“他这话……细想倒是没什么破绽。”他皱着眉,捻须道,“只是怎么知道不是说了哄你的?”
李善微微一笑:“一则,他又不晓得我是假的。二则,师兄,他连自己从前是个人这种事都说了出来,可见话一定是真的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昆吾子想了想:“这倒是真的。昆吾子从前与我说过,但也叫我不要小瞧了那李云心。如今再听你说这些……他这个人倒的确有些手段、胆色也足。叫道统为他清理门户、然后他自己再两边捞好处——”
“我并不很了解他那人。但细细一想的话,昆吾子说他诡计多端,如此倒是互证了。”昆吾子摇摇头,“如果不是你来同我说这些,搞不好便真的上了他的当。那么……你想我们该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