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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广玮出院的那天,额头上的擦伤已经好了,所幸没有留下疤痕,腰上的枪伤和小腿上的割伤也在恢复。医生叮嘱说,只要按时换药,注意消毒就没问题,只有他那只骨折了的胳膊让他感到很不方便。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局里给他放了三个月的假,不过他组长的职务被移交给了其他人,这他倒并没在意。
我早早地起来,特意选了一条喜欢的裙子,把头发梳整齐就准备到医院去。此时的我,已经不会为了见他而睡不着觉,忧虑着搭配的衣服能不能让他眼前一亮了。
外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见我的装扮不对,立刻就察觉出我有问题,茵茵,你不去上班要去做什么?”
“去找个朋友。”我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来糊弄。多么勉强的理由啊,我居然天真地以为能瞒过去。
外公迅速地扫了我一眼,“姑娘家在外面要擦亮眼睛,不要被男人骗了。”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他一语戳中我的心事。
我大吃一惊,见情况不妙,赶快去伏在他的膝盖上撒娇,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另外,被他说破也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外公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局里的规矩你应该知道,如果他是外部人员,你可要小心一些,别被人发现了。”他竟然没有反对我的意思,这让我很是吃惊。
“放心吧,外公,他也是局里的人。”我心无城府地说。
没料到,外公的神色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变化,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才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话,其实不过是为了试探我。让我心下一松的是,他终究还是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头发,语气如常地说:“方便的时候带过来让外公看看。凭他什么人,总要过了我这关,才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听他说“交给他”,我的脸红了,心中却有一丝欣喜,忙一口答应,“知道了,等他的伤好了,我一定带过来给您过目。”
我欢天喜地地走出家门,对周广玮和外公的见面丝毫也不担心,因为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我相信外公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到医院的时间比上班签到的时间还早,可周广玮已经穿好衣服在等我了。看上去,这段时间的住院生活让他感到很枯燥。
我想让他坐的舒服一些,决定叫两辆车。可他坚持要跟我坐在一起,我只好看着拉车的师傅使了双倍的力气,奋力往他家跑去。
他家里因为十几天没人住,颇落了些灰。我把床收拾好,让他先休息,他却不肯躺着,一定要帮我做事,用那只好胳膊费力地扫着地。
本期盼和他一起好好呆一天,没料到整个上午都用来扫除,一晃眼就到了中午时分。想着该做点什么东西来吃,可我却犯了愁。
我从小生活的家里一直有佣人打理一切,因此也没真正下过厨。本想着面条最简单,应该不至于会丢手艺,可最终它却过了火,烂乎乎软趴趴地缠成一团,看起来就让人没有食欲。
我很担心他会吃不下,就连我自己都要犯愁。他却面不改色,拿出了吃馄饨时的气魄,用一只手三下五下就把整碗都扒拉下肚。他吃完了,坐在一边专心等着我,见我实在难以下咽的样子,便抢过我那碗快速解决掉。
吃饱之后,他露出一副惬意的样子,把碗丢给我去洗,自己找出了急救包准备换绷带。
“等下我来帮你吧!”我边收拾碗,边对他说。心里想着,总要做些什么来弥补我这顿难吃的面条,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怕你觉得不方便。”他笨拙地想用一只手把旧绷带解下来,可不小心却扯疼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让我看见他呲牙咧嘴的样子。
我心中感激他对我的珍惜和尊重,却被他逗笑了,忙把碗洗好,转身回屋帮他换药。
其实我是很想看看他的伤口的。平常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我都在上班,等我下班想给他看看伤口时,他往往会找个理由不让我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他的伤口,两个伤口都很深,腿上的尤其长。而他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似乎刚好就又添了新的。
我知道他的工作素来是很危险的,只是没想到有这样的程度,心里一颤,表面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又看穿了我的心思,开解我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行动处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在行动处活到现在的。”
“我知道。”我没多说什么,只有仔仔细细地帮他缠好绷带,心里不断祈祷着,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受伤了,以后都不会这样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忙活,等我弄完,他轻轻感叹,“你的手艺很好。”然后,就像穿了一件新衣服似的,一脸满意的神情。
我做什么他都说好……
我心中一叹,帮他把衣服穿好,顺势说:“以后我早上过来给你换药,你别自己乱动扯坏了伤口。”真是庆幸他家离局办公楼很近,我上班的路上就可以绕不算远的路到这里。
“这样就太辛苦你了。”他看着我把急救包收拾好,脸上露出感谢的笑容,并没有推辞。
我白了他一眼,有点气闷地说:“怕我辛苦的话,下次不要弄成这样了。”一想起得知他们四死两伤的那天,不免心有余悸。
可我也知道,在这样的时代里,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单凭我的一句话,又怎么能阻止得了他去冲锋陷阵呢!
他也知道这样的承诺,即使许下了也不一定能遵守,所以便什么都没说,只是抱歉地笑笑。
气氛沉默了下来,我们两个心中似乎各有些悲伤难解的情绪。但生活终要继续,历史也会不停歇地向前移动,要活着总要挣扎着站起来,或者逃避。当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要学会忽略。
周广玮显然深谙此道,因此很快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小茵,我从昨天开始就总觉得胳膊上的固定带有些古怪。”他甩了一下胳膊,做出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凑过去检查,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要不拆下来重新固定一下吧?”我问。
他摇头,“倒也不用,只是胳膊总挂在脖子上,让我的肩颈很劳累。”
我完全明白他的感受,便绕到他身后,替他揉肩。他的肌肉很结实,我不由得加了几分力。不一会儿手就酸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倒是很受用的样子,闲话家常地说:“我的同志们总说你的脾气很冷,让人不易接近。但我却认为你的性子很温和,虽然话不多,可心地很善良。”
这是周广玮第一次评价我,当然我对他与对别人是不同的,就像他对我与对别人也是不同的。也许以我们这种人对生活的麻木程度,只有遇到了倾心托付的人,才能难得展现出一丝温情,所以他才会觉得我温和善良。
而我跟他越来越亲近,想了解的事也越来越多。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问:“你一个人住,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能给我说说吗?”
他神色一滞,苦笑一声开了口,“我母亲还住在重庆乡下,没有跟我一起过来。妹妹在北平念书,父亲和哥哥十几年前被日本人杀害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时间已经冲淡了他的哀伤,可他的拳头却悄悄握紧,我看的很清楚。十几年前他应该还小,但不幸没有小到不谙世事的地步,因此父亲和哥哥惨死的景象该是历历在目的吧,怪不得他对人对事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我自悔失言,提起了他内心的伤痛,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问。”我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这里只有我和他,我们才是我唯一要考虑的问题。
他却笑着拍拍我,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十几年了,我没跟任何人提过,能说出来也好。而且,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
我感叹,十几年了,他一直独自背负着这样的阴影隐忍地生活,还要顽强地成长。走到今天,他该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啊!
他注意到我的沉默,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我的手,拉我到他面前坐,声音温和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向他展现一个笑容。诚然,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他,很好。
“我看见你带了一本书来。”周广玮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那本书,很轻松地转换了话题。
“你想看吗?”我也迫不及待地想从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摆脱出来,正好顺着他的意思,把书拿在手里,准备翻一页我最喜欢的情节给他看。
“你讲给我听吧!”他晃了晃自己的伤手,显出无能为力的样子。然而他对这本书却很有兴趣,这让我很是兴奋,因为在所有的事情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