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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许久之后她长叹一口气,“感情上,我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没有百分百的幸福把握,我不敢去赌。”
“卫姐,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包括所有动物,百分百的幸福结局,是一命呜呼翘辫子,去见马克思老爷爷。你不是喜欢诗吗?前几天还跟我念叨的是什么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开堪折直须折……”
卫晓男被她逗得笑起来,去坐到她身边,“佳佳我真羡慕你,活得通透自在。”
“别夸我了。”修佳佳伏到她的肩头,撅着嘴巴做可怜状,“还说你呢,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纸上谈兵,你看我这有男人和没男人不一样吗?都是空虚寂寞冷得狠。”
“刘海峰什么时候能回来?”卫晓男拍拍她的后背安抚。
“说是下周。赶在咱们放假之前。”
“也快了,马上就到。”
“是快了,我数数,也就再多看几个恐怖片的功夫。”
关于修佳佳看恐怖片,卫晓男无力吐槽,她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撂下一句“佳佳,今晚咱俩不在一头睡哈,你害怕时可以抱我的腿,千万别再搂我脖子,会出人命的。”
“那不行……”修佳佳跟屁虫一样小跑着跟过去,“你让我半醒半睡间摸到两条光秃秃的腿,比恐怖片更可怕好吗?”
卫晓男甩给她一根大葱,笑问:“刘海峰陪你睡,你梦里也害怕得搂他脖子把他勒醒吗?”
“不。”
“为什么?”
“因为他在我就不看恐怖片了。”修佳佳笑得奸诈,“我们演爱情动作片。”
卫晓男被呛得咳嗽,修佳佳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小心中奖,造出个小佳佳。”卫晓男打趣。
“唉……”修佳佳突然收了笑脸,“卫姐,我一直没告诉你……前段时间我确实中奖了。”
卫晓男惊愕地抬头看她。
“然后流掉了。”修佳佳垂了眼睑,用力揪葱上的须子。
卫晓男回想了下,确实有几天修佳佳脸色很不好,还以为是她总熬夜看恐怖片的缘故。
“为什么不生下来?”现在未婚先孕的有的是。
“生下来?呵,让它生在这出租屋里?再说我嫂子刚生二胎,我爸妈还在那伺候着呢,不得个三年五载的离不了手,刘海峰他爸妈地道的山里人,家里鸡鸭鹅狗的养了一大院子,肯定腾不出空来帮我们看孩子。我现在生下来,要住的没住的,要帮手没帮手,再也上不了班,变成个一身奶味的黄脸婆,每天拖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眼巴巴盼刘海峰出差回来。卫姐,你让我怎么过得下去?”
卫晓男语塞,她没想过这么多。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流掉,真是可惜。修佳佳已经把葱须揪得精光,在用指甲使劲掐葱白,额间的刘海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想必她心底也是很留恋这个孩子的,卫晓男心底暗自叹息着,嘱咐道:“以后可要小心一点,一定采取好措施。”
修佳佳将葱递还给卫晓男,恨恨甩手,“这就是女人命苦的地方,你觉得心旷神怡,身心俱爽吧,可那儿偏偏潜藏着无数地雷。女人啊,大半辈子每月流血,好不容易不流血,改哭天抢地闯鬼门关了。”
卫晓男骤然想到自己,十五岁第一次来例假,羞涩忐忑地告诉母亲,李红翠却皱着眉头气鼓鼓甩了句“臭妮子真一点好处都没有,来这脏玩意儿那么早干什么,活受罪!”几句话将她对于青春变化的隐隐兴奋和即将长大成人的热烈期盼击得粉碎。她沉郁着困惑着,从此再也不与母亲提此类的话题。
“如果有下辈子,我坚决不再做女人,就算是做猪马牛羊狗,我也要做个公的。”修佳佳说得咬牙切齿。
卫晓男突然想起了周迎娣,她说过类似的话,关于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又想起最近她开始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与酸楚,这一段时间自己忙于周旋感情和处理工作,都没有去看望过她,更无暇关心抚慰她,而她此刻才是所有人中最脆弱无助的。
“你们老家对于嫁出去的闺女什么态度?还能回娘家过年吗?”卫晓男一边炒菜一边问。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呗。”修佳佳道,“我们那边产煤嘛,春节就有堆炭块点旺火的习俗,先是三十下午垒火炉,旺火的最下面铺一层砖,留有进风口,然后用炭块一层层往上垒,垒成塔状。接着就等夜里十二点了,先放开门炮,然后点火炉,这个时候家里如果有已经出嫁但不得已留在娘家过年的闺女儿,就必须躲起来,不能出现在点旺火的现场。总之意思就是这闺女已经不算家里的人了。”
卫晓男默默听着。
“女人只要出了嫁,在婆家是层外皮,在娘家也不再是自己人,整个成了一孤魂野鬼。”修佳佳越说越夸张,越说越悲凉,“不出嫁更不行,一辈子受尽指摘和白眼。”
卫晓男心里拥堵得厉害,强笑道:“打住吧,咱俩是在开诉苦大会吗?你瞧你说的那个惨,你不从小就是父母宠哥哥爱的小公举吗?怎么说起话来苦大仇深,跟旧社会妇女似的。我可一直拿你当新时代女性的标杆来着。”
“唉卫姐你不知道啊。我也一直将自己当小公举,可是到关键时刻才明白,女儿与儿子终究不同,就拿买房来说吧,我哥一毕业我爸妈就给他出了首付买上了房,订婚结婚更是不遗余力,可轮到我呢?哎……一言难尽呐……”
卫晓男知道她和刘海峰一直在合计买房的事儿,但在岛城选来选去,能看上的房子首付总是差那么一小截。
刘海峰父母是乡下种田的,能供他到大学毕业已算是倾尽全力,买房自然指望不上,而修佳佳家在内陆一个县城,父母是机关干部,家庭条件颇为优渥,修佳佳从小被家人看作掌上明珠,没吃过什么苦,这也是她性格爽快明朗的一个因素。可是直到今天卫晓男才明白他们迟迟不曾凑够首付定下房子的具体细节。
“我算是看透了,闺女再宝贝,也比不上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修佳佳红了眼眶,“我爸妈宁愿我整日住在出租房中,也不愿意给我的首付添砖加瓦,他们得把钱财留给他们的儿子和孙子呢。”
卫晓男未曾见过修佳佳伤心落泪的模样,她一向快乐得像只小鸟,整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从这段时间开始才时不时说些消极言论。
“体谅他们吧,佳佳,他们肯定是非常爱你的,只不过几千年习俗造就的烙印,很难去掉。”卫晓男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尽力安慰她,“好在咱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已经完全不同了。或许是你我生在了小地方,陋习太多,比较落后,我看岛城里的女儿们在家里的地位和待遇就好很多。”
“也许吧,唉。”修佳佳振作下精神,“不过坚定了我一个信念,结婚后无论男女,我只生一个。生多了,小时候争资源,长大后抢财产,爹妈也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总会有所偏心。”
虽然特别喜欢孩子,但卫晓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赞同,表面来看,一切都是钱财惹得祸,金钱乃万恶之源果真不假。无论亲情还是爱情,一旦利益关系占了上风,都将存在隔阂,变得虚伪冰冷起来。但实际上,却是人心的失衡,父母厚此薄彼,撕裂了亲人间的温情脉脉。
她心中暗暗决定,即便是将来自己有两个或更多孩子,无论男女,都要一样疼爱。
卫晓男一个小时内给周迎娣打了十几个电话,听着听筒一遍遍传来的机械女音,她在周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踌躇茫然,几乎将脚下的水泥地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上午十点,电话无人接听,各种方式联系不上,但卫晓男知道,星期六虽然聘请的内勤休息,但周迎娣是办公的。
不管了,她跟保安打了个招呼直接进去。
在门口摁了很久的门铃才有人过来开,却只是启了一条缝。
“卫老师?”田庆民惊讶,犹豫了下,将门缝开得大了一点,“请进吧……她在里面。”
卫晓男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一丝古怪,进去后将水果放在了入户柜上,迎面而来的便是客厅里的满地狼藉——不是货物,货物自从内勤冯云在之后,便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各个角落,此时摊了一地的是沙发罩巾,抱枕,以及乱七八糟的纸张,小孩的画笔,后盖缺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