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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竹君子,而是一个只知道拿生死要挟人的无赖!
好容易用最快速度找来肩舆,让人抬上高廷芳就健步如飞赶往仙居殿,为首的内侍黄德就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腹诽。他不是没有想过设法从高廷芳手中把那瓶疑似毒药抢过来,奈何自始至终,高廷芳就没把那东西离开过嘴唇,他生恐惹出无法收场的事情来,只能恨恨作罢。
可一不留神让高廷芳身边一个小内侍跑了,又被高廷芳这么耽误了时间,四个抬着肩舆的内侍那便倒了大霉,一路飞奔,当到了仙居殿时,他们赫然满头大汗。不只是他们,受谢瑞之命扈从高廷芳,如今却被一并裹挟来的两个内侍,眼下不只是汗流浃背,而是汗湿重衣。
不论今天韦贵妃如此强请高廷芳,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他们回紫宸殿后都会遭到重重责罚!
从肩舆上下来时,高廷芳随手把瓷瓶盖子盖上,随随便便塞入了怀中,继而轻轻一甩袖子,毫不迟疑地上了台阶。
黄德原本还以为对方又要拖延时间,免不了三请四请甚至动粗,此时见其如此光棍,和之前以仰药自尽要挟的无赖样大不相同,不禁有些发愣,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高廷芳直接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进了殿。
尽管心下有些没底,但黄德还是安慰自己说,人是韦贵妃命他去“请”的,如今人既然已经进了仙居殿,那总归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至于皇帝震怒……想当初仁寿殿和集仙殿的内侍宫人在纪太后和赵淑妃失势后是什么下场?他们这些仙居殿的人能够幸存下来,还不是多亏了韦贵妃强势回归?既然反戈也未必有活路,还不如跟着韦贵妃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把颖王拱上皇位,他们也能水涨船高!
高廷芳虽不知道外间那些仙居殿的内侍已经豁出去了,可走进仙居殿时,他却心里明白,韦贵妃如此将他裹挟到仙居殿来,却是已然算得上破釜沉舟。偌大的前殿并没有人,而他也并不打算穿过这空荡荡的大殿步入后殿,因而直接停下了脚步。
“贵妃娘娘既然请了我来,为何却藏头露尾,吝惜一见?”
“好歹我也是差点当了你岳母的人,世子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些?”
随着这个清脆犹如百灵鸟一般的声音,韦贵妃莲步姗姗,竟是单身一人出现在了高廷芳面前。她并没有穿那些非常正式的礼服,又或者闲适自如的家居便服,而是一身慵懒宽大,完全遮掩了美好曲线的袍子,胸口拉得微微有些低,露出了岁月也无法掩盖的无限美好风光。
见高廷芳满脸沉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她就直接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你好歹也是阿媛那丫头看中的男人,我就算再荤素不忌,也不会色诱你,更何况,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有数了。”
说到这里,韦贵妃的眼神倏然一凝,话语变得如同刀子一般:“行刺卫南侯韦泰,是你所为吗?”
“不是。”
见高廷芳微微皱眉,二话不说给出了一个回答,韦贵妃不禁一把抓住了扶手。
“贵妃娘娘怀疑什么,我知道。可你不妨想一想,我到东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南平遭楚国侵攻,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必须为国出力,这才不得不来。既然是临时起意,我身边又统共只有这点人,承谨中毒之后,我把人全都调到观文殿护着他的安全还来不及,哪里还分得出人手去行刺卫南侯,挑起大乱?”
高廷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目光犀利的韦贵妃,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真要拿卫南侯做什么,当时裹挟他离开韦府之后,我何必把他交到皇上手里!”
四目相对,韦贵妃看出了高廷芳那眼眸中的坦荡无惧,心里的七分怀疑已经减到了三分。然而,她素来是只相信自己的人,却并不会就此完全笃信高廷芳的话。
哂然一笑后,她就自嘲似的说:“先有谢骁儿,然后又有如今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全都把韦家玩弄在了股掌之上,只怕眼下在不少人心目中,我就是那个最可能派人行刺嫡亲哥哥的人,是也不是?”
高廷芳知道韦贵妃这会儿不需要安慰,需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回答。因此,他垂下眼睑,沉声说道:“不错。”
“呵,你倒真是敢说!”韦贵妃眼神中厉芒大盛,一推扶手站起身来,虽只是那宽大慵懒的袍服,可被她穿着,却依旧像是盛装礼服一般。
“我这辈子确实绝情绝义,翻脸不认人,可唯有对大哥,我从来都是感激敬重。别说他绝对不可能行刺承谨,就算真是他做的,我倾尽一切也会给他洗脱这罪名,又怎会为了别人眼中的利益,就把他生生放弃掉?”
高廷芳轻轻吸了一口气,旋即突然问道:“就因为当初在贵妃娘娘身陷淄王府不能脱身的时候,卫南侯为了你的事情拔剑和老侯爷决裂?而后又和你联手,把那个目空一切恣意妄为的淄王给送进了九幽黄泉?”
“想不到南平王世子居然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韦贵妃心中杀意渐炽,语调却越发云淡风轻:“不错,就因为他肯为了我这个妹妹背离父亲,舍弃前程,不顾危险,我自然这一辈子都记得他的情。更何况,我纵使还有其他弟妹,可既然不是一母同胞,当初我深陷污泥的时候,他们也不曾伸过手,那么即便他们姓韦,那又与我何干?我只有这个哥哥,也只认这个哥哥!”
“贵妃娘娘说得不错,就凭当年卫南侯肯为了你不惜一切,而后更在当今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配合纪太后与你将荣王府旧属一网打尽,让贞静皇后和怀敬太子横死,你也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他!”
高廷芳话音刚落,就只见韦贵妃跨前一步,满脸盛怒地站在了他的跟前,那目光中流露出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然而,他今天不惜冒险也要踏进仙居殿,为的就是眼前这最要紧的几句质问,别说这杀意宛然的目光,就是斧钺加身,他也不会有任何退缩。
“好,真是很好。怪不得皇上会赏识你,你一个外人,仓促之间到东都来,居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把当年旧事访查到这个份上,更一心一意地辅佐承谨这个黄毛稚子,换成我是皇上,又怎会放过你这么一个孤身在外,没有其他凭恃的人才?”
尽管高廷芳消瘦而颀长,可韦贵妃站在他的面前,略矮半个头却丝毫不显得弱势。她没等高廷芳辩解,就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既然已经把纪飞菲定成了指使荣王府旧人,害死怀敬太子的真凶,却没有把韦家算进去,当然是因为韦家还没垮。可是以你的聪明,也应该听出来了,皇上丝毫没有还荣王府旧人一个清白的意思。”
高廷芳强忍心头愤懑,紧抿嘴唇,没有开口。
“你既是对当年旧事很感兴趣,那么事到如今,我不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当年固然纵容了纪飞菲的人给阿媛传递假讯息,可剩下的事情,我一丝一毫都没沾过手,我大哥卫南侯韦泰也是一样。我毕竟和肖琳琅做了这么多年姐妹,哪怕其中多是虚与委蛇,可也不想沾上那样的因果。承睿也是一样,他毕竟是叫过我韦姨姨的人,我不想沾了他的血。”
高廷芳缩在袍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掌心,但却成功地让他的心如同冰雪一般冷静。
“不沾血,并不代表贵妃娘娘什么都没有做过。否则,你也好,韦家也罢,又怎么会被皇上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而你又怎么会在卫南侯刚刚遇刺之后,强行把我带到这仙居殿来?难道你不是为了和皇上面对面摊牌,用最大的努力谈一次?”
“你看得很准。”韦贵妃那种慵懒终于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杀和阴狠,“没错,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就如同白莲花一样洁白无瑕,没有动手不代表我就什么都没做过。肖琳琅也好,李承睿也罢,全都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可他们挡了我的路!自从我从九幽黄泉活着回来之后,我就不甘再居于人下,听人摆布。哪怕是皇上,一国之君,我的夫主,他也一样!”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竟是伸手摩挲着高廷芳那瘦削的面庞,见他不闪不避,木然伫立,她就冷冷说道:“你是阿媛的心上人,却也是承谨的保护者,韦家的仇人。若只有单单这三个身份,我留你在此,皇上未必会放在心上,可好就好在,你不是大唐子民,而是南平王世子!”
高廷芳眉头都没皱一下,口气冷淡地说:“而且,若是贵妃娘娘放出风声去,皇上为了除掉韦家,任凭我陷在仙居殿送了性命,他这个一国之君的脸面也就丢尽了。对于好容易找回脸面的皇上来说,这是最不可忍受的,我说得没错吧?”
面对这样一个难以攻陷的人物,饶是韦贵妃从来自诩智计,也不禁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强行把那些挫败感驱出脑海,冷冷说道:“没错。我已经把承谦送走,如若皇上不来,那么,少不得便有几镇节度使要嚷嚷着清君侧,杀进东都城!”
几乎就是她话音刚落之际,外间就传来了摇光略有几分慌张的声音。
“贵妃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韦贵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就笑了起来:“看来,世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几乎已经胜过承谦这些皇子了,居然这么快就能让皇上赶过来!”